赵祝颂慢慢地低下头,眼神却没有焦距。

细细算来，这是赵祝颂二十年来参加的第二个葬礼，她蒙着半遮脸的黑纱，看着棺中的老妇人。

“祖母。”她明明知道已经不会再有人应答，却依旧这么轻声叫唤着。

棺中的老人神情安详，嘴唇甚至都微微带着点红润,看上去便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是,祝颂却看清了她放松的眉间。

以往，在睡眠中,老太太都时而紧锁着眉头，这样的安详,是绝对不会存在的情况。

虽然知道人已经离去,赵祝颂的眼睛在黑纱下慢慢地瞪大，她的眼前模糊，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退后一步。

一个人在这一辈子会死去两次,一次是身体的死亡,一次便是在人心中的死亡。

——那便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太后江钰,从未死去。

赵祝颂腰板挺得笔直,她站在原地，看着主教慢慢地棺板盖起。

她看着老太太的脸慢慢地消失，闭上了眼。

有资格可以来参加太后陛下的葬礼的人,只有区区两位数，然而这两位数中的每个人都有着一张星际人民家喻户晓的面容。

例如帝国科学院现任院长，异姓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异姓王陛下，以及元帅少将等等。

赵祝颂慢慢地浏览过了每一张面孔，他们的悲伤看上去都那么得真实沉重。

等葬礼的基本仪式结束，人们便走到了她的面前，每个人都对着她说着宽慰的话语，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赵祝颂却觉得听懂他们的话语有些费力。

她只能时不时地轻轻点头，算是回应了每一句话语。

等到郁青鸣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大男孩儿倒是极为偶尔的一副严肃的模样，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的眼圈通红：“颂……陛下，不要太难过了。”

赵祝颂眨了眨眼，她停顿了好几秒，这才像是刚听懂一般，看着郁青鸣的脸，她甚至勉强地勾了勾唇角：“没事。”

郁青鸣依旧是眼圈红红地离开了，再之后，赵祝颂又是和其他的人客套了几句，女官的到来才让这个她觉得过于不自然的环节告了一个段落。

转而是转移太后陛下的遗体，如同所有的皇室成员一样，太后陛下被葬在了皇家陵园中。

皇家陵园看重血统，除了固定的守墓人家族以外，除了皇室成员以外，没有人可以进入其中。

赵祝颂等到守墓人抬走了棺木，自己则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进去。

她一早上，脑子都被纷纷扰扰的信息填满，这时候终于稍许安静了一点，她看着眼前两个并排的两个陵墓：

赵闻律。

江钰。

赵祝颂看着这两个名字，就呆呆地站在那里。

她看着这两个并排的墓碑，心中觉得自己应该总有很多想要说出口的话语，然而，真正到了这一步，她却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以后，她还是把眼睛闭了起来，把从见到祖母的第一眼开始，对她的所有印象，都在脑中滚了一遍。

结束这一切之后，她突然惊觉，不过一周都不到的时间，她竟然觉得祖母的脸颊有些模糊了。

逝者的面庞，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隐去。

赵祝颂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过了好几秒，她才重新转身，向陵园外走去。

守墓人对着年轻的女皇，深深地鞠了一躬，她同样颔首回礼，这才离开了皇家陵园。

皇家陵园外面的人群静站着等待她，赵祝颂定了定神，才道：

“各位，都辛苦了。”

“然而，我们之后没有任何松懈的时间了，”她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精灵族于昨日已经给予了我们回应，他们同意开战。”

她敏感地意识到，在她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大部分的神情都变了，他们看上去都小幅度地皱了皱眉，甚至有人轻轻摇了摇头。

赵祝颂停顿了一下，她明白这些人按照他们手里的人脉，只会比自己早知道这个消息，如此看来，他们现在的神情便不是针对这个消息了——

而是在针对于她。

小姑娘面无表情，她知道，在自己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好，便决定公开宣战以后，有相当一部分人非常反对她的执政。

毕竟帝国已经有将近百年没有战争了，而她接手皇位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开战，有人不满也是理所当然。

战争会给人带来财富，同样也会带来伤害与悲痛。

赵祝颂可以理解这一部分人的想法，她接着，照本宣科一般地说完了一些鼓舞士气的话语。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开战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所以也不会明面上和年轻的小女皇对着干，他们大多附和着她的话语，态度中却带着微妙的敷衍。

赵祝颂几乎是忍着性子，把所有的话说完，才让他们散了。

她看着那些人的背影，突然对之后的事情觉得有些迷茫了起来，她的眼神慢慢地在郁老元帅的背影上停留，对方似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停顿了一下，但是没有回头。

紧接着，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姑娘想都不想地从袖中拔出了短剑——

这是帝国科学院的新发明，剑的锋利程度几乎和机甲的光刃有的一拼。

在赵祝颂之前和玛丽安一起出去吃了一亏之后，她就拿到了这样的贴身武器。

然而下一秒，她停住了自己的动作，眼前是明序的脸，对方看上去有些惊诧，转而才轻声说道：

“不要太紧张了。”

小姑娘听到这样的话语，才慢慢悠悠地收起了短剑，短剑收回之后，极薄的剑鞘贴着她的手腕，有些微凉，但是她只是挑了挑眉。

转而赵祝颂伸手，毫不犹豫地双手捏住了明序的脸，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几秒钟内，她揉搓了一下那张让星际万千少女沉迷过的脸蛋，然后才神色自如地放手。

在对方疑惑到想要提问之前，她抢先开口问道：“你愿意上前线吗？”

青年看了看她，神情不变。

然而赵祝颂却难免得有些紧张，上一次她对着‘明序’问这句话的神情似乎还在眼前，现在竟然像是第二遍提问了，她却突然拿不准对方会给自己怎样的回答。

“我愿意。”

对方平淡地给出了与之前的‘明序’如出一辙的答案。

赵祝颂眨了眨眼，一时间倒是感觉心中颇有些复杂，她微微叹了口气，伸手过去，轻轻地握住对方的手腕，突然问道：

“你觉得我的决定是不是有点太鲁莽了？”

对方似乎有些惊讶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微微挑了挑眉，似乎真的认真想了一会儿，才道：“是。”

赵祝颂轻轻地吸了口气，她敢去问明序这个问题的原因就是知道青年会如实告诉她答案，然而真的得到了这个答案以后，她又难免觉得有些沮丧起来。

“就连你问出这个问题，都是一种鲁莽，”对方如此补充了一句，这回轮到赵祝颂皱着眉看他，对方蓝色的眸子也静静地看着她：

“我知道现在朝廷中有很多人对于你的决策充满质疑，但是联系精灵所做的一切，不管你愿不愿意发布官方声明，战争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

“而你如果对自己拥有质疑，那就是一件非常鲁莽的行为，你需要自我反思。”

他说到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伸手点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我坚定拥护您的决策，陛下。”

小姑娘一愣神，她一点都没有偏移的意思，便快速地被青年戳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额头，反应了好几秒，这才佯装微怒道：“干嘛！”

对方微微勾了勾唇角，却没有再搭话。

虽然明序答应得极为轻易，但是后续却并没有那么好办。

赵祝颂没有时间再多停留，她和明序一起回到了皇宫，那边的郁老以及郁青鸣还有几位祝颂之前选定的将领已经在等待他们。

看到两人来了，郁老笑道：“陛下，哦，明序，明序也来了。”

转而他看向了明序，倒是比看到亲儿子郁青鸣还要热切了不少，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熟络道：

“和精灵作战，你的经验可不比我少，我们都要多听听你的！”

“郁老，谬赞了。”

明序客气地一笑，便微微低头如此说道，那边几个将领也对他进行了简单的寒暄。

紧接着，赵祝颂首先投影了了一张之前他们讨论出来的布阵图：

“机甲队伍是绝对的前锋战队，转而便是空军的飞行器——主要针对的也是精灵们的飞行部队。”

有传说曾道精灵本就是从一种鸟类演变过来的物种，他们中的小部分还保留着未退化干净的翅膀，这些珍惜的小部分便成为了精灵的飞行部队。

这些东西早在精灵同意战争之前已经全部商量完毕，赵祝颂今天会见这几个将领的主要目的不过是与他们再多确定一下，并且鼓舞一下士气。

由此，会议结束得很快，在结束前的几秒钟时间内，赵祝颂又分心观察了一下，发现更多的人脸上虽然表情严肃，但是带着的都是对于战斗的正常紧张。

她这才松了口气，才看向那边留下来的郁青鸣和郁老。

“我们和精灵已经和平共处几百年了，虽然其中小战不断，倒是也没有这么上纲上线过，不过，我们祖祖辈辈对于精灵的研究可不少，他们最让我们捉摸不透的东西便是魔法。”

郁老看着赵祝颂，叹了口气这么说道。

赵祝颂也是轻轻点了点头，她同时是魔法的受益者，也是受害者，她知道魔法这个东西对于精灵来说是多么强大的武器。

“而我们拥有的例如机甲这样的武器，同样也会让精灵们感到由衷的恐惧，那是他们无法匹及的技术。”

郁老一挥手，机甲的排兵布阵图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除了全A级皇家亲卫队以外，明序将军所率领的机甲队伍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当然，犬子……”

说到这里，那边的郁青鸣也不由地挺了挺胸膛，便听到郁老继续说道：“他虽然侥幸成为了S级机甲的架势者，但是还是太为缺乏经验，如果可以的话——”

“我希望青鸣可以去到你麾下。”他的话锋一转，看向了那边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的明序，声音同样也变得微微郑重了起来，“明将军。”

“……”明序顿了顿，看向那边的郁青鸣，赵祝颂也不由地转头向郁青鸣，郁青鸣被这几道视线看得头皮发麻，这时候勉强地咽了口口水：

“明序哥——明将军，我觉得我可以胜任……”

“不是胜任不胜任的问题。”

赵祝颂看着大男孩儿吞吞吐吐的话语，声音稍许有些变了：

“郁元帅，您真的放心让青鸣跟着明序吗？他在你手下不会学到更多的东西吗？您是否看过历来明序将军的作战布阵图，他一向是以闪电战为重——甚至会铤而走险，就如你所说的，青鸣缺乏经验，但是同样需要保障他的安全啊。”

郁老的话让祝颂不由地感觉有些奇怪，毕竟战争是大家谁都说不好的事情，既然郁青鸣已经到了战场上，他是否会遭遇到意外以及不测连郁老自己都无法保证，更何况明序呢？

郁老这样的举动不由地让她皱了皱眉，下一秒，她才微微冷静了一点，缓和了语气：“再说了郁老，与您的经验相比，明将军实在是不能看，青鸣在你手下，也让你方便盯着他一点啊。”

“丫头啊，”郁老在那边沉默了几秒，在赵祝颂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不悦的时候，倒是听见他开口，还顺带摇了摇头：

“明序还没真成你配偶呢，你回护得倒是挺快的。”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我左眼疑似角膜脱落了

这几天都只有四千更新

节骨眼上不敢去医院呜呜呜，对不起大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