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笑话
夏仅不动声色走过去,乖乖坐下。
其他人的眼神很微妙。有的人很快联系到那条[爷是头猪]的说说,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笑非笑;有的人则知道更多,认出夏仅是当初在Kingdom报警、把江天扬给带走的人,看戏的神情一览无余;有的人还懵着,第一次看江天扬和什么女生有交集。
“来,继续玩,继续玩。”李铭启在屋中央一沙发上坐下,手里熟练地摇着骰子。虽然还有人好奇,时不时往一旁看,但都收敛许多,各玩各的。
夏仅很无所谓,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大无畏感。她靠在沙发上,默默打量屋里的一切。还没看多久,兜里一轻,是手机被拿走了。
她侧目,睨一眼身旁的人。
他身上有股凛冽又迷人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处于眼下环境的缘故。音乐迷乱中,空气里无处不弥漫着香氛和酒精。它们相互交织在一起,像一种化学效应,生成无数隐隐作祟、让人内心情不自禁跃动的小因子。
江天扬把玩着她手机,划一下,有密码锁。好像瞬间感到很无趣,他把手机放另一边,撑着一侧面庞,看着她,低低地跟她说:“爷是头猪?”
“……”
看着那双沉沉的眼,夏仅没忍住,笑出来。
她没再看她,也用手撑着面颊,倚在沙发另一边。像只慵懒的小猫,看向热闹的房间,但其实没在具体看什么。
“笑吧,多笑笑,我发现你挺不长记性。”江天扬眼里多了几分冷锐,“就在这待着吧,好好长长脑子。想走的话,来我耳边,告诉我猪怎么叫。”
就像你这么叫。夏仅顶嘴,却只敢在心里。她用口型说了个“幼稚”,稍稍挪腾一下,更趴下去些,让自己躺得更舒服。
江天扬收了她手机,她没法再挑衅,得意洋洋地点开某游戏,给他听一声清脆的“TIMI”。
江天扬看她现在这副架势,双眼就要阖上,长长的眼睑在迷离的光中一颤一颤,一眼看穿,说:“劝你别睡。睡醒之后,我可不敢保证你在哪。”
?
夏仅瞬间清醒,诧异地看他一眼。
他不屑一笑,很快又恢复了冰冷的神情,收回目光,看向一屋的热闹。
夏仅这才开始坐立难安。
因为无事可做,也不能用睡觉逃避周围格格不入的气氛。她这才发现,原来无聊是这么的难熬。
虽然身边那人同样没什么事做,但他是这个屋子的主人,是整个Kingdom的主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明显很惬意。并且,他可以闭眼假寐……
夏仅悄无声息地向面前桌子伸出手,指尖与一块小蛋糕不过几厘米时,一直阖眼的人忽然说:“挺自觉?”
她手下意识一颤,收回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整个人缩了缩,继续蜷在沙发另一角。一脸不服,却强行掩饰,最后变成一种莫名很可爱的傲娇。
江天扬看在眼里,不屑一笑,转过脸,又闭上眼。夏仅却不相信他会睡着了。
煎熬了一小时,事情终于有所转机。
夏仅当然不可能如某人愿,趴到他耳边,告诉他猪怎么叫。只是房间里忽然进来一个人,他俯身,几乎是紧紧地凑在江天扬耳边,向他耳语着什么,夏仅听不清。
不会是在告诉他猪怎么叫吧……她微微眯着眼,看着二人,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个滑稽的想法,自己在一边乐了乐。
但很快,她乐不出来了。
那人走了,江天扬看向她。
她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他那双深黑的眼浸泡在阴影里,却好像有零星的光在其中跃动。转瞬即逝,但被她捕捉到。他唇角也微微勾起,仿佛看到猎物,或者什么好玩的东西。她在心里暗暗揣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好像有些高兴。
“想不想去看点有意思的?”他问。声音微微上扬,低沉的音色好像更加蛊惑。
“什么?”夏仅有些迷惑。
他就看着她,等她的答案。
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绞着头发,夏仅想了想,点点头:“好啊。”反正她不愿再在这儿待了,无聊到简直要发霉。
江天扬起身,背对着她。
她跟着起来,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站到他身后,等着他带路。
他微微侧身,看了她一眼,俯身拿起她手机,放回她外衣兜里。
夏仅有些不解地看他一眼,难道他一会儿不准备再把她困在这房间里、用无聊来折磨她了?
她没问,跟他离开这间最豪华的房间,下了一层楼,又开始弯弯绕绕。
高层的走廊都很幽暗,看不清什么人,见到最多的是侍者。他们见到江天扬,都会停住脚步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向他问声好。
……如此一来,想到自己曾在这里报警,把江天扬给带走,夏仅忽然也觉得自己很牛逼。
最后停在一扇门前,江天扬转过身,小声跟她说:“一会儿一点儿声音都别出,你能保证么?不然我找人拿胶带。”说罢,他看一眼一直守在门边的侍者,好像只要她说一个“不”字,他就立即叫那人去拿胶带。
拿胶带封她嘴吗?夏仅想着,愤恨地看他一眼。看他目光很沉,不像在骗她,又想到这人的确能做出这样的事,她姑且认了怂,很轻很轻地点点头。
“开口说话,你给我保证。”江天扬说。
到底是什么事?夏仅心里有点乱,但还是耐不住好奇,再次点头:“我说——好。我发誓。”
江天扬才算满意,轻轻地笑笑,示意旁边的侍者拉开门,对夏仅说:“请吧,付夫人。”
“……”
付夫人。
她和付寒婚约的事,她不确定有多少人知晓。但在江天扬这一声叫出来之前,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知道。
但她心平气和,置若罔闻,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大门。
侍者动作极其轻缓,那扇门很厚重,被他拉开时没发出丝毫响声。江天扬率先走进,步履很轻。夏仅紧紧跟着,小心翼翼。
里面是一间很大的厅堂,装潢复古,像欧式宫廷。室内熏香有些浓重,味道四处弥漫,甚至在二层的回廊也清晰可闻,馥郁又勾人。唯一的声音,是小喷泉汩汩的水声流淌,以及缭绕不绝的轻音乐。
夏仅随江天扬沿二层回廊走,栏杆后是厚重的宫廷窗帘,像舞台的幕布,将两个空间稍稍隔挡开。
视线从一条条的窗帘缝隙中依次穿过,江天扬选好视角,停住脚步。想到什么,他往后退退,示意夏仅过来。
夏仅努了努嘴,站过去,面上依然带着些不服气。但下一秒,当一副相当香艳的图景入她眼帘后,她的表情几乎是瞬间改变。双眼睁大,满是惊讶,第一次这么失态。
几秒后,她又强迫自己恢复平静,仰起头,看一眼身边的江天扬,冲他一笑。意思很明显——想看我笑话是么?可我一点都不介意。
接下来,她就是以如此一副无波无澜的神情,静静地看着楼下。看着付寒和程舞在欧式贵妃榻上卿卿我我,旁若无人地缠绵悱恻。
付寒仰靠在贵妃榻上,身上是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带早被扯落在地毯。程舞的纤纤玉手抚在他领口,周围布料被揉皱得一塌糊涂。他衬衫扣子被解到第三颗,露出泛红的锁骨。但更明显的,是更往上的脖颈,刚种出来的草莓颜色深重。
目光落向程舞,她之前还穿着白色的礼服长裙,现在却只着一条暗玫红色的丝绒齐胸短裙。白花花的皮肤尽数暴露,被裙子颜色的鲜亮映得光盈诱人。她趴在付寒身上,像趴在沙滩上的女郎。长发洋洋洒洒地垂落于面颊一侧,遮住了两人唇间的热吻。
付寒一只手揽在她腰际,慢慢地往上摸,动作娴熟又恰到好处。
两人紧紧地贴合在一起,恨不得融为一体。即使旁观,都觉得身边空气在烧灼。
夏仅倚在二楼走廊栏杆上,捧着脸,透过窗帘缝隙看。这里光线阴暗,何况偌大一间室内,唯二不知情的人恨不能鱼水交欢,怎么可能注意到她。
她这样的动作,和那天看付寒与江天扬起冲突时无异。
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多颓败,也不想让江天扬看笑话。他显然知道了婚约的事,又变着法来欺负她。
可是……
看着看着,付寒忽然从椅子撑起身。他将程舞拦腰抱起,大步走过图纹繁复的地毯,向着一扇门去。那扇门通向哪里不言而喻。
程舞可能预料到了,也可能有点被吓到。不管怎么说,她很适时地发出一声娇笑,紧紧揽住付寒的脖子,一双白花花的腿荡在空中,晃得人眼睛疼。
那扇门开了又合,两人从视线里消失。只剩下空荡荡的厅室,地毯上一条皱起的领带。
一滴湿润的东西滑过面庞,落在栏杆上,变成一滩小小的水迹。
难过吗?是挺难过的。但不是因为喜欢谁。
是一种很空洞、很空洞的无力感,感觉整个人都被一点点地掏空殆尽了。
夏仅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就是场笑话。这样的感觉从得知付寒某件事的第一天起,日益积攒,直到现在忍无可忍。
她被用最金贵的方式养大,是所有人眼中光鲜亮丽的。哪怕不如杨雪菁妖冶招摇,不如程舞才华出众,家里予以的娇贵从没让她觉得失落过。
当得知母亲对自己最大的期盼就是嫁给一位富家公子时,她也没觉得有多悲哀。
直到现在。
不是悲哀命运。是悲哀自己的人生其实……挺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