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太虚
展朔这时候只觉得自己躺在那火床之中,那两股内气一冷一热,自他双掌汇入他身体之中。那内气这时候却不再是灼痛寒冻,他直觉是一种温和的气息正在他体内流淌。
先前那种痛苦的内力相冲都已经荡然无存,只有两股温柔内力在他体内游动。
那内力似乎已抚平他的创痛,那些痛苦纠结尽数化解,只有徐徐而轻缓,盈盈而痛止。
那一冷一热两股气,在他丹田、曲池、膻中涌动,渐渐在内里相融。
展朔只觉的身上那种炽热已经渐渐消失,那种难忍之痛也尽数化解,他觉得好似一个太阳正在他身体力升起,而后阳光温暖,如冬日暖阳,皆是浑厚之气力。
这其中有似乎潜藏这一道溪流,正是这溪流,化解了其中的阳耗,滋养了身中血脉,他的鲜血在体内流动,脉络成性,如同连接溪流的山川,重新整合。
展朔一下子睁开眼睛,他的身体舒服极了。
这些日来,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这样轻松,这样感觉的好似爽朗的如同清晨起床,那些伤口的隐痛也消失了,那细微的痛觉已渐退,精神更是饱满。
他想不到自己身上的变化竟然如此,只眨眨眼,看看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
这一次,他抬起手来,手臂真的抬起来了。
他的身体每一处关节都能动了,昨日那无法行动已经成为过去,现在的他,好似已经有了无限的精力,他自己都感觉到那种元气所在。
他从床上跳下来,他手腕上,玉山小凤那银线所扯出的伤口这几日已经愈合,他不可置信的用手按了按……
疼……他嘶了一声,这个伤口还是疼的。
怎么可能伤口尽数愈合,他忍不住自己也笑了。可他笑起来更开心了很多,因为他知道,他的身体没有问题,他的身体还健康,还能感觉到痛,他现在清醒的很,他又好了许多。
他这时候运了运内力,他体内的飞封内力竟然还在,他一提,确是好似已经强了数十倍,那老前辈在他体内的那股真气,却已经无形无踪了。
他的内伤,这时候,好似已经痊愈了。什么样的痛楚都消失了,他不可置信的提气,气足神定,运气到掌心,都觉得掌心中炽热,好似那内气已经化形,能够击出一掌。
他想了想,便将两掌一运,往那石壁上推去,却听见掌风一响,竟是一下子令那石壁都震颤。
他只愣愣的看着那石壁,只有惊愕于自己的内力竟已经这样深了。
他顿了顿,这时候去看那寒冰床上躺着的老人,那老人依旧紧闭着双眼,在那寒床上,毫无声息。
展朔这一次,真正的走过去。
他在那寒冰床一侧跪下身,对着那老人磕了三个头,倾身而拜,说道:“晚辈展朔,多谢老前辈救命之恩!”
他知道自己在那火床上已要撑不住,已是命悬一线,想不到,这老人竟传他心法,不仅将他救起,而且还修复了他的脉络,令他身体恢复行动。他的武功,也竟比先前好了太多。
他说完,那老人家只在冰床之上,更无什么动静。
展朔只跪在那老人面前,只低着头,竟守着那老人家也一动不动了。
只过了一会儿,便听到那声音道:“笨小子,站起来。”
展朔知道那声音叫他,这时候才起身。这时候,他的腿靠着寒床许久,已经凉极了。
那声音却道:“你跪着做什么。”
展朔却道:“跪谢老前辈。”
那声音只道:“你我自有缘分,你现在只要躺到那火床之上,等到天明即可。”
展朔却问道:“不知道晚辈能为老前辈做些什么,前辈对展朔的恩情,展朔铭记在心。”
那声音却道:“你只要躺在那陨火床上,等到那白易来找你便好。”
展朔点点头,他听了那老人的话,自己又躺在那火床之上。这时候,他只觉得温暖热络,好似一股股热气贯入他的身体,但他的五脏之内,那种灼热欲裂的滋味,却已经消退了。
他惊愕道:“前辈,我现在竟再没有那种痛苦的感知,只觉得这火床非但不难受,还似温暖许多。”
那声音却道:“本来你有些内力,躺在这火床之上,可以护体,可惜,你被我师兄的掌力所伤,你体内又有一股真气,和你的真气交融,正是这陨火床,乃天降奇石所铸造,能令人归元提气,内力大增,故而,你身上的真气也因此增长,你所受之痛,不仅是陨火之痛,更是真气徒增,焦灼之痛。”
展朔点点头,只明白道:“原来如此,现在前辈已将我体内真气化解,故而我体内真气便为一种,既能护体,又成倍增长。”
那声音笑道:“聪明。只要你在这陨火床上躺上一日,你的内功便加深一日。我已为你打通任督二脉,正在你双掌之中,所运之气,正是我悲智心法。你只要记住这一口诀……”
展朔却只静下心来,却听那老人道:“万物之始,无由之初……”
他这样传授展朔悲智心法口诀,展朔只躺在火床之上,按他口诀所述,运气而行,更觉神志清明,好似这些天来的创痛悲壮,都已随着内气流转,皆数化解。
他如此运行,却听那老人的声音又道:“你每日那次心法修习,你的内力便会更加清正稳固,固元成本,与你体内真气相互相成,为你所用。”
展朔心中只有感激之情,他只觉得眼眶湿润,并不是以为学到了新的武功,而是在这风生水起谭中,这个老人,竟然关心着他,拯救着他,这样阴森可怖的环境下,没有恐惧和惊吓,只有那老人端正清明的声音。
展朔只道:“老前辈,晚辈如何才能救醒你?”
那老人一听,似乎很吃惊,于是那笑声就在这密室里响了起来,他说道:“谁说我需要人救?”
展朔却道:“老前辈,难道不是已在这里沉睡多时?”
那老人却道:“你小小年纪,胆子却如此之大。若是换了旁人听到我的声音,早已吓倒在地上。而你,却为我拭去额头冰水。”
展朔只难为情的笑了笑,他说道:“展朔并非胆子大,或许是我觉得自己已经难以挨住了,只想到……”
他咬了咬牙,好似不好意思说了。
那声音问道:“只想到什么?”
展朔却答道:“老前辈不要怪晚辈无理,晚辈,晚辈当时只觉……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
那老人一听,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那声音爽朗随性,却重复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好小子,老夫没有看错你……”
他那笑声又笑了许久,却是再没有声音了。
展朔听到那笑声停了,只道:“老前辈……你没有怪我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这时候正在那陨石床上,他想要立刻站起来,去看那老人怎么样了,会不会……
他叫了几声老前辈,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他正想要坐起来,那声音又响了,说道:“你为什么要起来……”
展朔当然说不出怕那老人有事这样的话,他只说道:“我想……”
那老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却说道:“你想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对不对?”
展朔只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老前辈已经猜出他怎么想。
那老前辈这时候却说道:“我已经死了,怎么会还活着?”
展朔愣了愣,他忍不住看过去,那老人还在寒冰床上一动不动,好似从他进入这间密室以来,那老人真的从来没有动过。白易一说过,那里躺着的,是一个死人。
可是……
死人怎么会说话呢,怎么会教他武功,为他疗伤,怎么会和他有说有笑的攀谈起来。
他只瞪着那老人。
他忍不住说道:“不可能的……”
那老人却问道:“你刚才跪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探到我的鼻息……”
展朔愣了愣,他刚才只跪着磕头,他忘了这件事。
他好像一直以来,都没有想过这件事。
那老人说道:“笨小子,你连这个都不会判断,怪不得有这么大的胆子,躺在我身边。”
展朔心里却忍不住想到:“我或许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只是当时一动也不能动,而又答应了白易,白易便又把我放在了这里。”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讲了。
那老人的声音却有道:“小子,你来,探探我的鼻息。”
展朔愣了愣,他实在是不愿这样做了。于是他拒绝道:“老前辈,晚辈不想去。”
那老人或许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拒绝,反而问道:“为什么?”
展朔只有瘪瘪嘴,说道:“倘若老前辈已经仙逝了,我想,我现在肯定也已经死了。所以才能和老前辈说话。只是,我不想接受这件事情,我不想去。”
啊?
这个小子竟然是这样想?
那老人有些忍俊不禁,他的声音板正起来,却说道:“难道,你并非是因为害怕?”
展朔只答道:“我都已经死了,怕也不怕了。”
那老人的声音却响道:“你就没有想过和你说话的,是我的鬼魂,你还活着?”
展朔看着他,他愣了愣,他说道:“我不想这么想。”
那老人家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好奇,他问道:“为什么?”
展朔只讪讪答道:“虽然你救了我,但我也会害怕。”
那老人问道:“害怕?”
展朔只蹙着眉,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是的,我害怕。”
那老人对这个少年的语言颇有兴趣,听他如此一讲,反而觉得他有趣又真诚的很,他说道:“笨小子,你刚才的胆子,明明大得很。”
展朔没有说话,他只顿了一会儿,问道:“老前辈,你真的已经……仙逝了吗?”
他忍不住问道,他不愿意相信,但或许他也没有那么惧怕。
那老人家却道:“没有。”
展朔蹙起的眉头展平了,他只听着那老人问道:“你有没有听过一门武功,叫做龟息法。”
展朔好似听展顾给他讲过,有些门派练过一种武功叫做龟息法,练了这个武功,可以屏住呼吸,三到五天,人好似没有了气息,脉搏也查探不到,如同死去。等他收回功力,又可渐渐恢复如初,经脉息都会恢复。
他点点头,说道:“好像知道一些。”
他这时候才想到,问道:“老前辈,你正是修习的龟息法吗?”
那老人却道:“别人的龟息法只能又三五天,我却已经在这里躺了二十年。”
展朔愣住了,他从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么长时间的闭气,若是如此,人怎么可能活下去,这样长得时间,怕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吧。
他忍不住支吾道:“那……”
那老人却问道:“你说我练的是不是龟息法?”
展朔慢慢的疑惑问道:“这,这厉害的多……莫非老前辈修习的是大龟息法,或许龟息大法……”
那老人那声音只说道:“笨小子,当然不是。”
展朔只不敢再说话了。
只听到那声音道:“我所修习是太虚法,其形式与龟息法无异,只是,太虚法需与寒冰床相辅相成,寒冰床能令人脉息减缓,气息变弱。太虚法已此法所起,将减缓的脉搏与气息隐藏,于是,人便如同死了。”
展朔终于明白了。
他这时候却问道:“若是如此,老前辈所与我对话,正是以内气相成,以内气化声。可你是内气的话,怎么会看见我,怎么会感知到我。”
那老人却道:“只因我还活着,我的感知也还活着,我的内气因太虚法而从虚化实,其实又非实,还是太虚之境。”
展朔虽听得有些迷茫,但他仔细想了想,似乎又明白老人的意思,他的意思大概是,他能感知到展朔,能以内气察觉展朔,便是以虚化实,可是,内气便是内气,他的身体始终躺在那张寒冰床上,因为总是虚,而这虚无,便是那老人所称之的太虚之境。
他这时候才道:“那老前辈,为什么不愿意醒来?”
那老人才说道:“这世上,有时候,虚才是实。所求之真,即是真,又是假。所看之错,即是错,又是对。”
展朔这时候是真的迷糊了。他只觉得这老前辈说得到,可他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他正想着,那老人却道:“这里名叫生死桥,一个是寒床,一个是火床,一为死,一为生。你正在生位上,正是浴火重生之位。”
展朔之听他说,却道:“老前辈,你认识白易吗?他究竟是什么人,他说只要打开生死桥,便有一道石门打开,里面是安全还是危险?”
那老人说道:“小子,你很关心他吗?”
展朔想了想,却说道:“他并没有伤害我。”
那老人的声音却又响起来,说道:“里面既不安全,又不危险。”
展朔只愣了愣,却道:“既不安全,也不危险?那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地方?既不安全,也不危险?
那老人却道:“因为里面只有一本书。”
一本书?
那道石门里,真的只有一本书吗?究竟又是什么书呢?是武功秘籍,是惊天宝藏,是未解谜团,还是历史秘辛?
展朔正想着,那老人却有道:“那本书,对白易什么用都没有,所以对他来说,既不安全,也不危险。”
展朔只看着那老人,他忍不住道:“他不喜欢书吗?”
那老人却笑道:“那是一本医书。”
医书!
展朔愣住了。
他绝对想不到,那里竟然有一本医术!
可是打开生死桥这样九死一生的事情,有人能在陨火床活着,才能打开的石门里,放着一本医术!
那究竟是一本什么书,又是如何的重要,才会放在那里!
展朔这时候脸上都是愕然和压抑的神色,半晌,他才说道:“那一定是一本救命的奇书。”
那老人的声音却响起来,那声音道:“没错。即使是当年的华真人,也未得其踪,他苦寻几十年,却想不到,书竟被我阴差阳错,带到这里。”
华真人!
那不是正是……
那不正是江沐的师父,终南山华真人!
连华真人都有未读过的医典吗?
展朔只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睛里忽然涌现出一个可能,他心里忽然也涌现了一个想法,那想法从他脑海中一纵而逝。
那老人却道:“你见过华真人?”
展朔顿了顿,说道:“没有。”
那老人却道:“那老夫子医遍天下,却不为医书所困,我想不到,二十年,他竟未寻到此处。”
展朔问道:“前辈,既然你叫他华真人,莫非,也和他有所交集。”
那老人的声音却对展朔硬声道:“什么华真人,他便叫华真人。”
啊?
展朔一开始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一下子明白了,他问道:“华真人,本名就叫,华真人?”
那老人的声音说道:“当然。难道老夫需要尊称与他?”
展朔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他咬着牙,他心里想,若是如此,尊称便该是华真人真人。他这样一想,忍不住笑了。他一定要对着江沐这样说一次,他的师父华真人真人。
他这样一想,第一次在风生水起谭里,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