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异变
“...什么?!”
“昨夜潇湘馆里死了人?还是武乡侯府的三夫人?”
“娘娘,娘娘请以身体为重——”朱桃也惊了,见南雁来直挺挺从床上弹起来,连忙扑上去扶住。
南雁来大骇,一把挥开她的手。
昨夜死人了?
那么她重回赌坊时,隔着几步远隐隐约约听见里面似有男童哭声,竟不是幻觉。
武乡侯三夫人?
赵音的娘亲?!
她几乎手脚冰冷至死。
现在想来,怪不得她一早起来,便一直心神不宁,莫名心慌得很。
如同一尊石头般坐在木桌前良久,桌上的早膳也渐渐不再飘散热气。
“娘娘,此事已交予大理寺全权受审,娘娘勿要挂心。”朱桃低声道。
南雁来点了点头,低头抿了一勺碧梗粥。
“不行,我得出去一趟。”南雁来喃喃一声,便猛地起身。
“...娘娘!”朱桃猛地按住她的手。
贴身婢女忽然使了很劲,竟使她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被生生按坐在了椅子上。
“你怎么了?”她这才觉得,今早的朱桃,似乎有哪里不对。
朱桃却咬唇不语,浑身僵硬,触电般的猛地收回了手,接着就砰地一声跪地了,似乎在为自己刚才的僭越认错。
“到底怎么了?你向来不是如此急躁的性子。”南雁来微微眯眼,居高临下看她。
“还不快说!”
被厉声斥了一声,朱桃这才浑身一抖,再也瞒不住了,发着抖开口。
“启禀娘娘,昨夜宫中似有异变,武乡侯连夜带兵进宫,似包藏祸心。太子殿下一早便出府了,他让奴婢...让奴婢无论怎样,切勿让娘娘出府!”
“......”
南雁来只觉眼前一黑,倒吸一口冷气。
带兵入宫,意图谋反?!
她深吸一口气,稍稍稳住心神,重又开口,“那武乡侯一党人,现在在何处?”
“回禀娘娘,现在都在廷尉诏狱中扣着呢。”朱桃瑟瑟发抖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先全权交与长孙皇后审问受理。昨夜已经用了一晚上的刑,赵氏仍一口咬定此事与平阳侯毫无关系。但是,他的一个手下,倒将这些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好一个干干净净。
“那手下怎么说?”
“手下说,事先都已约定好,武乡侯府倾巢出动,待事成以后,平阳侯便会带皇宫外苑三千士兵闯入内宫,予以接应!”朱桃结巴了一下,“只,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手下刚刚招供,今天一早便被人发现死在了狱中,供词也全部不翼而飞!”
...她就知道。
南雁来合了合眼,稍稍稳定心神,刚要开口说什么。
便被朱桃一声哭啼打断。
“娘娘,太子殿下让奴婢不要告诉您,就是怕惊动了您,毕竟您的旧伤尚未痊愈......”
“本宫早就病愈了。”太子妃却忽然开口道,“你去把这些汤汤药药全都倒了。记住了,以后不要再让本宫闻到一丁点药苦味。”
朱桃瞬间噤声,她心知,太子妃这是当真动怒了。
虽然面上并未显露太多,但女子一张清艳面庞此刻冰冷泛青,竟带出几分狠厉,令人胆寒。
她虽不在乎谢长庚是死是活,但她毕竟可是东宫的太子妃!
自家太子一旦被废,她下半辈子还想怎么活?!
想她南雁来是何等人物,前世太后之位都唾手可得,这一世怎会被如此小虫绊住了脚,仅仅嫁进太子府不足半年,便惨死于宫中政变?!
她低头看着跪地的婢女,冷冷开口,“你且要记住,再怎么样,你都是本宫的奴婢,而不是那太子的。”
“以后这宫中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对我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她一字一顿道,“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朱桃浑身抖如筛糠。
“当初你遂本宫嫁入太子府,本宫便跟你说过,一入宫门深似海,生死祸福躲不过。但是,只要是本宫能做的,本宫定当尽全力保你我二人。”她低头看那瑟瑟发抖的奴仆,终是深深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朱桃。”
朱桃已是脸色煞白,流着泪连连磕头,“奴婢明白了。”
...不对。
南雁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那帮人怎如此突然就谋反?
简直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她心里清楚,虽然朝中向来分两党,外戚党与太子党向来不合,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然而要将这些狼子野心的勾当,挑到台面上来说,未免也太没到时候。
再怎么说,东宫三千御林军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年来,凡是长眼的人,又都能看得出太子不甘当傀儡,手中自有探子无数。
谋反这事,向来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失败,便死无全尸。
若要将朝堂暗斗比作一场棋局,那么此时,交锋的黑白两子虽有强弱之分,但绝没到谁定胜出的时刻。
她清楚武乡侯的性子,那群赵氏人,皆是欺软怕硬之辈,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会挑昨夜谋反?!
...有人发出了假消息,欲故意挑拨他们造反!这是南雁来心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看来此事,绝不简单。
“起来吧。”
“还有,将这粥拿去热一热。”南雁来淡淡道,“不过就是几只找死之徒蚍蜉撼树,被当众逮捕而已。这东宫,还没变天呢。倒还不至于让我这个堂堂太子妃吃上残羹冷炙吧。”
“是。”朱桃手忙脚乱擦干净脸上的泪。
见朱桃连忙端起粥碗,向外走去,南雁来点了点头,淡笑了一下,“那黄雀呢,也一并拿进来吧。否则的话,倒真便宜了那些嚼舌小人,只会在背后议论,本宫这堂堂太子妃寝宫清冷似无人居住了。”
“是,娘娘,奴婢马上就去寻来。”朱桃点头似捣蒜,破涕为笑,“那黄雀,已经让阿七喂的饱饱的了。”
似乎说曹操曹操到,朱桃话音刚落,外面就隐约传来一阵清脆笑声,夹杂婉转鸟啼,“哎哎,我说,朱桃姑娘,您这黄雀可是昨日没喂?你瞧瞧,连肚子都饿扁了。”
“怎么会?平日不都是你这厮争着抢着要喂吗?”朱桃佯怒,作势就要去打他。
那黄门阿七也笑嘻嘻,往后一躲,便躲开了。
“这样就对了。总是哭丧着脸做什么。”南雁来闻言也笑,扶着桌角起身,“日头正好,本宫也出去转转。”
“娘娘...”朱桃却罕见地顿住了,“眼下外面风大。奴婢劝您还是稍等再出去吧。”
“无妨。”
见南雁来作势要走出寝宫,朱桃似乎彻底急了,但又似乎在忍耐些什么,上前一步却又退了回去,良久,嚅喏道,“...那奴婢给您挑件斗篷,披着遮遮风。”
南雁来点了点头。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却怎么也等不来那件斗篷。
雕花木窗外,鸟雀叽叽喳喳,隐隐约约听见有窃窃私语的交谈声。
“他们走了没?”
“嘘,嘘!”是阿七的声音。“朱桃姑娘,你还是小点声音吧。他们走没走,这我哪知道啊。”
“那就是还没走了。”朱桃急地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这一大早,真是晦气缠身!”
朱桃咬牙道,“你快再去看看,干脆赶他们走!”
“成。我这就去。你先稳住娘娘。”阿七唉声叹气。
又过了一会,殿外才重新传来脚步声。
朱桃低头走来,脚步缓慢似乌龟。
以极慢的速度一点点伺候她披上斗篷,朱桃有一眼没一眼地朝窗外瞥。
直到终于开始系那颈前丝绳。
“你想赶谁走啊?”
朱桃身子一激灵。
见婢女依然咬唇不语,似乎要跟她死磕到天荒地老,南雁来叹了口气,“你忘记,你刚刚是怎么答应本宫的了?”
“奴婢...奴婢不敢!”
对视片刻后,朱桃紧紧咬牙,终是低头开口,“今儿一早,武乡侯府三夫人的贴身侍女,便带着她家小少爷跪在娘娘您的寝殿前,奴婢...奴婢已经托人驱赶过了,可她说如果见不到娘娘,便一直跪下去。”
“......”南雁来一怔。
“娘娘,不是奴婢多嘴,眼下跟这武乡侯府沾上边的,没有一个好结果。奴婢知道娘娘心善。”朱桃猛地下跪,咬牙磕头,“但这一回...奴婢劝您,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寂静良久。
朱桃才听见有声音重新从头顶轻轻飘落。
“把他们都带进来。你放心,此间利弊,本宫自有权衡。”
***
不过时隔短短几个时辰,她却已有些恍然。
终于再次见到赵音,竟有些许恍如隔世。
男孩依然着那身紫色锦袍,披白狐裘袄,浑身上下裹得像只玉雪可爱的雪团子。
然而已是失去了那种桀骜不驯与神采飞扬。
他只是默然垂手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
而他的贴身侍女正跪在他身旁,哭泣着砰砰叩首。
“请太子妃娘娘明鉴啊,昨夜宫中异变,可跟我家小少爷一点关系也没有啊!我们家三夫人,年纪轻轻,就...就死于非命,定是有人想害我家小少爷一脉啊!”
那侍女哭得梨花带雨,“眼下我们家三夫人这一室,平日在侯府便毫无威信,受人背后指指点点,唯有上次桃林射苑,得见太子妃娘娘伸手相助。我们家三夫人说了,太子妃娘娘宅心仁厚,刚正不阿,是天下最好的好人,定会帮扶我们家小少爷的。”
“......”
南雁来心说你莫要再夸我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己还不清楚吗。
前世手里鲜血太多,就凭刚刚这侍女叫她一声声“大善人”,只怕她那些九泉之下的宿敌们都要气得重活过来。
不过,眼下看来,这三夫人倒真是个软柿子墙头草,也算是真应了旁人评论她所说的“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绣花草包”。
人心隔肚皮,休泄心腹事。
在一入宫门深似海的将相侯府里,也老大不小了,竟仍能活得如此天真。
三夫人说,她对赵音好?
如今想来,她也只不过赏过几个零嘴,顺手接过几次围,那还都是为了不损害自己的声誉。即便说到外苑射猎,她也只不过是借着小孩的幌子,给自己一个随意游乐的借口罢了。
这样的好,又是如何的好?
只不过一丁点好处,便把那三夫人收买了。
再说了...这可是造反,大逆不道的死罪!一人犯,当株连九族!
南雁来微微合眼。
眼见太子妃仍然不作任何表态,那侍女似乎是终于慌了,一双眼睛红肿得不像话,一咬牙,眼泪汪汪就又要狠劲磕头了。
砰砰数声。
直到她额角已经渗出大片血丝。
年轻的太子妃才动了动手指,低低开口道,“起来吧。”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放心,这东宫,也绝非藏污纳垢之所。”她低眼看着侍女,寂静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太子殿下向来明察秋毫,若你家三夫人一脉当真清清白白,定不会错杀冤杀的。”
“谢...谢太子妃娘娘!”侍女泣不成声。
南雁来看着那些纤细而鲜艳的血流从侍女的额角留下来。
“不过,你要想保命,那就必须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本宫。”
“那是自然!”
南雁来紧紧蹙眉,“你家三夫人,昨夜究竟为何突然出府,前往那青楼处所?”
侍女抽噎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昨夜在三夫人宿处守夜的婢女说,原本府内都已经熄了油灯,但夫人忽然就匆匆推门出去了。说是...说是...夫人忽然收到了一张字条!估计那字条指引夫人前往了那潇湘馆,谁知刚到,就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