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在场,难道你……站在他们一边？”

路西法放下手中的酒杯，原本轻松的脸上浮现一丝凝重，撒旦叶是他遇到过的实力最强的魔王,如果他也选择对抗自己，无疑会使目前的情况复杂化。

只是面前魔王战败时的洒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不想相信面前这个男人短短时间竟然再次觊觎起王位和权力，甚至不惜和祭司家族的余党联手来对付他。

“为什么？”路西法很慎重地问。

撒旦叶轻咳一声,幽幽地说：“因为他说联手的话,你就有可能成为我的俘虏,我不能不动心啊。”

撒旦叶偏了偏头,酒吧上的灯光恰到好处地笼在他的头上，阴影迷乱在他的脸上，使他看起来有些邪魅又有些危险。

“就因为这个？”路西法觉得他不会这样做,“他需要一个更合适的解释。”

见玩笑开得差不多了,撒旦叶放松表情道：“好吧，路西法,我无法阻止他去送死,但不管你信不信,我那天在场的目的都是保护你,即使你可能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

“哦,看来我得感谢你了。”路西法道,“我得说‘多谢你的保护’？”

“我们来点儿实在的。”撒旦叶把手中的酒杯递给路西法,同时也把自己英俊的脸递了过去,“不如以身相许吧？”

路西法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气息,笑了笑，“不要和我开这个玩笑，你是聪明人,知道答案的。”

“路西法，自由是什么？”撒旦叶突然问道。

路西法的目光微微闪烁，平静地问：“自由是什么？我倒想听你说说。”

撒旦叶啜饮了一口酒，说：“自由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随时放下手中的一切，而不是像你这样有如此多的羁绊和牵挂。你的羽翼始终被责任绑缚着，如何自由的了呢？”

“路西法，放下吧。”撒旦叶说，“忘了神，你才能过得自在点儿。”

路西法看着灯光下玻璃酒瓶折射的光辉，眼底闪烁着迷离的光，“我把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都奉献给了那个人，你要我……如何放得下？”

撒旦叶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几乎脱口而出道：“这并不难办，时间和新欢可以帮助你忘记一个人。你没有忘记他，只能说明时间还不够长，或是新欢还不够好，你有近乎无尽的生命，投入的大部分时间的确损失了，但别忘了你还有大把时间，难道也要在回忆中度过吗。也许……”他凑到路西法的身边，别有用意地说，“你可以再重新考虑考虑……我？”

撒旦叶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路西法想起什么似地陷入了沉思。

“路西法。”撒旦叶唤他。

路西法失神地把目光转向他。

一瞬间，魔王的第六感告诉他，刚刚路西法想到了某个人。

“你刚刚……看来你已经有了新欢？”撒旦叶并不是喜欢八卦的人，但关于路西法的事他都不会放过。虽然有些难免会让他郁闷窝火，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了解他的一切。

“没有。”路西法掩饰说。

“……”撒旦叶手中的酒杯就那样悬在半空，剔透的光芒照亮了他的眸子，使他的目光看起来锋利异常。

“你……刚刚不是想到了……黑暗神吧？”

“不是。”虽然心事被撒旦叶一猜命中，路西法也只是眨了眨眼，便将一瞬间的慌乱尽数压在心底，轻描淡写地说：“黑暗神哪里都无法和上帝相比，他真的差多了……”

“差多了……”撒旦叶品味着路西法的话，他知道上帝在路西法的心中曾是绝对无法替代的，然而路西法竟有意无意把黑暗神和上帝做比较，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无动于衷吗？

黑暗神和路西法的八卦被魔族们传得人尽皆知，撒旦叶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从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路西法，我得承认，如果给上帝找个替代品的话，黑暗神的确是最合适的。”撒旦叶收起一贯不羁的表情，眉头紧锁，表示深深地担忧，“但是如果你真的想自在一些，就不要爱上他们。他们的爱不会给你一个人，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会选择这个世界，而不是你。”

路西法平静地听完了撒旦叶的话，忽然愉快地笑起来，“所以你的结论是——”

“选我吧。”撒旦叶自豪地吐出埋在心底的话，“我会好好爱你，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你总会明白的。”

路西法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突然豪迈地拍拍撒旦叶宽阔的肩膀，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过来做我的魔王吧。”

面对着路西法诚恳的目光，撒旦叶摇了摇头。他能明白，路西法只是想要他做魔王而已。而他要的早已不是这些。魔王的荣耀与地位在他见到路西法的时候就厌倦了。

“既然这样，就继续做你的酒吧老板吧，做你想做的事，追求你想要的自由，不必为任何事烦心，其实也挺好。”路西法把酒被放在吧台上，又取出一枚金币放在酒杯下。像每一个喝完酒的客人一样，他也准备离开了。

“路西法。”撒旦叶忽然从后面抓住他的手腕。

“嗯？”路西法回身，微微扬起下颌，“改变主意了吗？”

“记住我的话。”撒旦叶说，“即使你不愿选择我，也不要再与神或黑暗神有什么感情上的瓜葛。即使你再接近神，在神的眼中你也只是造物而已。”

“谢谢你的忠告。”路西法漫不经心地笑笑，把手腕从撒旦叶的手中抽出来。

“依靠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路西法走出两步，又突然回头说，“现在我只想靠自己！”

撒旦叶怔了怔，忽然有些心痛。他看到了一个强者的决绝和冷静，更看到那冷静背后的无奈和那些不可言说的故事。

天上三分之一的星辰随着他坠入黑暗，想想都知道那是一幅多么宏大的画面，

但当光明泯灭之后，无助和痛苦只能慢慢尝遍，留下的伤口只能靠意志来恢复。

撒旦叶举起酒杯，幽幽地说，“那好吧，陛下，请接受一个地狱公民对您的祝愿。”

路西法望着撒旦叶，目光中有了一丝柔软，但很快他便调整了状态，让自己看起来符合撒旦应有的尊贵和距离感。

他不能给这个魔族留下任何希望，这对他们都好，不是么。

默默的注视之后，路西法决绝地转身走进风雪之中。

恶魔背后的酒瓶折射出细碎而绚烂的光彩，淹没了魔族高大的身影。

酒吧的大门打开又合上。

门外的风雪似乎更加大了。凛冽的风雪灌入酒吧当中，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也降了不少。

撒旦叶走到窗边，望向那个在风雪中的背影。那背影依旧那么挺拔典雅，仿佛与冰原上风雪的肆虐格格不入。

眼看着路西法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之中，撒旦叶默默地坐在路西法坐过的椅子上，拿起路西法刚刚用过的那只杯子。

“哗啦”，那枚金币被他丢在杯子里，与杯子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他把酒杯放在唇边，眷恋地嗅着他的气味，不可自已地回想起那一天晚上。

那一天晚上，在他所统领的索多玛魔域的魔都索多玛城，加特蒙达武斗场灯火通明。

无数魔族聚集在武斗场的最顶层，等待着今晚即将到来的武斗。

魔族们叫嚣着，嘶吼着，在如此热烈的呼声之中，谁又能想到此时路西法所率领的堕天使军队已在索多玛魔域的外沿驻扎，一场战争就要爆发了。

他坐在武斗场最前方的看台上，淡然地环视一番浪潮般疯狂的魔族后，挥退前来觐见的领主们，盯着手中的一个头饰出神。

然而魔族们期待中的武斗并没有出现。他们诧异地发出嘘声，有些不耐烦的，早已咒骂起来了。

在这混乱的场面中，有一个戴着兜帽的人默默地走到武斗场中央，当他摘下兜帽的一刻，武斗场中不知谁高声嚷了一句，“那……那是路西法！”

武斗场的看客们顿时哗然，转而静默。

他们的目光纷纷投注到武斗场中的那个人身上，似乎想弄明白身为堕天使军的统帅，他悄悄潜入这里是什么意思。

万人瞩目之中，路西法掷地有声地说：“我今天来，是为了向你们的魔王发出挑战的。”

随即，堕天使伸手指向他，“撒旦叶，你敢接受我的挑战吗？”

偌大的武斗场静得出奇。索多玛是魔族中最讲究武力的魔域，每个魔族都是天生的战士，而索多玛历史上的每一位魔王都是靠武斗上位的，撒旦叶也是如此。正由于这样，索多玛的魔王一直都代表着地狱的最高武斗水平，即使其他魔域的魔王也不敢贸然挑战。

“不行！”他身边的领主孟斐斯托站起来，喝道，“你根本不是魔族，根本没有挑战魔王的资格！”

“你们要求挑战者不可以是天使，”路西法高声说，“我现在已不是天使，为什么没有这个资格？”

孟斐斯托还想再辩，被他制止了。

他从王座上站起来，说不出地兴奋，忍不住拍手道：“任何非光明种族的人都有权挑战魔王的权力，这是索多玛历来的规矩，堕天使当然也可以。”

“但是……”他看着英姿飒爽的路西法说，“如果我接受了你的挑战，这场武斗就一定要分出结果。如果你赢了我，你就是索多玛魔域的王，如果你输了，就要成为我的奴隶，任我处置。你愿意吗？”

“愿意。”路西法说。

他抽出一双魔翼，在万余魔族中间飞入武斗场中央，来到路西法面前，“我承认堕落之前的你是天堂最强的天使，但堕落后伤势未愈的你一定是我的对手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就像耳语。

“你并非完全因为这个才邀我来的。”路西法好似看穿了他，幽幽地说，“你应该知道如果索多玛和我的堕天使军冲突起来，我们谁都得不到好处。伤亡在所难免，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

他笑了笑，诚恳地说：“当然。不过这不是主要目的，我邀你来，也是想用王座赌一次，否则哪里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让曾经不可亵渎的天使长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奴仆？用我的王座搏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总是值得的。”

“听说你在做魔王前曾做过商人？”路西法抽出六只漆黑的羽翼，进入了战斗状态，“你的选择是对的，假如你的魔域最终被打败，你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

路西法的黑暗羽翼甫一出现，就遮蔽了魔法光源，武斗场陷入了黑暗之中。

武斗就这样突然开始了。为了得到他喜爱的堕天使，为了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发挥出了自己百分之百的实力。如果他赢了他将得到他想要的全部，如果他输了，他将失去所有。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生而为魔，就是偏执地执着着的。

观看这场武斗的魔族们被这场武斗深深地震撼了。炽天使和魔王之间的战斗是极其罕见的，而路西法和撒旦叶无疑都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而无疑这一次他们都毫无保留。

地狱火和黑光在武斗场的中央翻滚着，从他们手中释出的魔法都精巧绝伦，却都危险至极。假如不是武斗场设计之初就可以抗击三十个魔王级别的压力，这会儿早该被他们轻易地轰碎了。

武斗中，武斗场的主体嗡嗡地轰鸣着，似乎就快达到它承载的上限，然而热爱武斗的魔族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谁也不愿错过这精彩的场面。

终于，随着地狱火的防御被黑光撕裂，尘埃落定之时，一柄红色的魔刃已经顶在了撒旦叶的咽喉。

索多玛的魔王输了。

战斗戛然而止。

对于这样的结果魔族们并不是没有准备，然而当他们亲眼目睹的时候，还是愣住了。

他们战无不胜的魔王竟然真的败在了天使的手下。

魔族们在惊愕之中沉默着，似乎突然不知如何是好，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撒旦叶忽然爽朗地笑了。大笑的魔王站在武斗场中央，用手指留恋地抚摸着那鲜红如血的魔刃，痴痴地说：“呐，你赢了，愿赌服输，魔王之位现在是你的了，动手吧。”

“愿意帮我治理索多玛吗？”路西法收回魔刃，“你知道我的目标不止于此。”

“你的目标是整个地狱？”他说，“看来你的野心和传说中的一样。”

“算是吧。你想好了吗？”

“这次我用王座和你赌，就没打算活着。”他轻松地说，“动手吧，被打败的索多玛魔王只有死亡这一种保持荣誉的方法。”

“好。”路西法说，“我答应你。”

红光闪过，堕天使的剑锋穿透他的身体，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后来当他再次醒来时，才知道路西法并没有真的下杀手，而是给他留了一命。那天晚上，一部分魔族愿意承认路西法索多玛魔王的合法地位，但还有一部分在祭司家族的带领下坚决抵抗，最终导致索多玛城被彻底摧毁。

收回思绪，撒旦叶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头饰握在手心。那是他和路西菲尔第一次见面打斗时从天使身上掉落下来的。

也许他的余生，只能把感情托付给回忆和这枚头饰上了。

离开酒吧，路西法一口气走出好远，直到再也看不到酒吧的影子，路西法才在朔风中停住脚步，俊美的脸上神情木然。

撒旦叶的忠告一遍遍地在他的脑中回荡着，那些关于神的痛苦与失落早就以伤口和刺青的方式烙印在他的身上。他怎么能重蹈覆辙？

他的眼睛虚着，望向风雪中迷迷蒙蒙的某处，只是……不知不觉间，他又深陷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