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落幕

一场大火将传承了百年的敖家烧毁了大半,谁也不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黎明那刻巨大的振动让人胆战心惊,无数人赤脚跑出屋外,神情惊惧,都以为是地震了。

继新娘子敖夫人死的不明不白后,庄主敖连昀也在一夜间骤然被杀,庄中上下人心惶惶,纷纷私下传言敖家是被诅咒了的,否则怎会不到十天的时间死得只剩下一个人?

于是,胆子小的都不敢再呆了,纷纷请辞离开,让那些剩下的人甚是羡慕嫉妒,不是他们不愿意离开,只是他们和山庄是签了卖身契的,无法离开而已。

庄里的人瞬间走了一半,敖连珉也不挽留,赏了些银钱任其离开,甚至那些签了卖身契的人,也是归还契约让他们去留自便,诺大的敖家只剩下几个忠实的老仆看守打理而已。

自此,敖家算是真正的败了!

清风微徐,绿树成荫,明明是这样鸟语花香的季节,小小的院子中却充满一种死气沉沉的暮色。

敖连珉负手站在树下,细碎的阳光透过繁盛的枝叶落在他的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白衣的剑客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你来了!”他转身,脸上容颜依旧,却多了股沧桑,往日的少年风流再也不见了踪影。

西门吹雪的眼中掀起一阵波澜,短短几日,敖连珉还是那个敖连珉,却再也不是以前的敖连珉,就如他鬓边的那一缕缕霜白,一眼望之竟是那般的触目惊心。

“我要走了。”西门吹雪淡淡道。

敖连珉微笑,那一点点弯起的弧度总算有了些熟悉的影子,“一路顺风!”

西门吹雪迟疑片刻,还是道:“你真的要解散敖家?这与敖庄主的愿望背道而驰,他不愿意看到的。”

敖连珉的脸色微微一暗,然后说道:“他的一生都被困在敖家,为敖家而生,为敖家而死,无怨无悔,但我却做不到,比起敖家家主,我更愿意如陆小凤一般做个江湖浪子。何况,敖家让我失去了他,比起所谓的解散,其实我更想做的是彻底的毁了它!”

“你不恨他?”

恨?“我怎么可能恨他!”他恨的是自己!如果不是他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么多年,他独自一人,隐藏着秘密,提防着别人的算计,承担着敖家的重担,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无拘无束,过得逍遥,亏我还自以为爱他,以为暗自背负着这样不伦情感的我才是最苦的那个,当真是可笑至极!”

“哥哥从小就疼我,小时候我调皮,经常闯祸,为此不知道挨了父亲多少顿鞭子,每当那时,他总是抱着我掉眼泪,比我这个挨打的人还伤心。十五岁那年,父亲母亲相继离开,他在接手敖家的同时还要分心照顾我,而我那时正是叛逆的时候,不但不替他分忧,还离家出走惹他心急。”

“从小到大,我不知闯过多少祸,要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可他从来不曾怪过我,连一句稍微重一些的话都没有说过。但凡我想要的,只要他有就会给我,就算没有他也会千方百计的找来给我!”

西门吹雪淡淡道:“难怪你会喜欢上他。”

敖连珉叹息,“是啊,这样一个全心全意都是自己的人,无论他是不是自己的哥哥都无法不动心的。”

“刚刚知道对哥哥的感情的时候,我曾非常惊惶害怕,觉得自己就是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人渣。在他成亲之后,我更是连家都不敢回了,生怕做出一些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比如,杀了他的妻子我的大嫂!”

“直到遇到小吟!她是我见到过的最勇敢的女孩子,明明知道我是这样一个恋慕着自己亲生大哥的畜生,可她依旧喜欢我,一意孤行的想要嫁我为妻。而我为了转移那种让我窒息绝望的不伦情爱,即使对她心存愧疚,依旧同意娶她!”

“可事实证明我又做错了!这好像是老天的一个玩笑,是对我心生妄念的惩罚,让我最爱的人亲手杀死了最爱我的人!”

他望着西门吹雪淡淡笑道:“你知道吗?小吟所说的从哥哥身边抢走他最宝贵的东西,指的不是焚经,而是我的心。她以前常说,我的爱是世上最珍贵的珍宝,总有一天她会从哥哥那边夺过来,让我彻底爱上她!她从来就是这样的勇敢,对于自己的感情虽然羞涩,却毫不遮掩!”

“可是她说错了,我的爱那是什么珍宝,分明就是世上最肮脏,最害人的东西,只有那个傻丫头,视若瑰宝,为此,还无缘无故的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清风吹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小院之中一片安静。

忽然,敖连珉抬头,望向小院门口的地方,白衣尊贵的神祗披着金芒缓缓而来,他笑了,“有人来找你了!”

西门吹雪自然也看到了来人,漆黑的眸子微微柔和。

“西门!”敖连珉正色道:“过刚易折!有时候退一步未必是坏事,莫要如我一般,等失去了再来后悔!”

西门吹雪微微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等一下!”敖连珉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喊道:“那晚你说,无言教的人你都不会放过,你与他们有仇?”

西门吹雪面色一冷,并未回头,“杀师之仇,不共戴天!”

小道之上,两道白衣并肩而行,叶孤城微微抿唇,终是伸手握住对方微凉的掌心,淡漠的声音优雅动听,“他早已死在你的剑下,凌先生九泉之下也应安息。”

西门吹雪手掌微移,与他十指相扣,眉目舒缓,静静的笑了。

敖家山庄的大门口,两盏白色的灯微微晃动,门面萧索,半月之前,那种喜气洋洋宾客云集的热闹场面再也没有了踪影。

西门吹雪两人并肩踏出大门的时候,正碰上背着行囊,负手而立的唐穆。

看到西门吹雪,他眼眸一亮,走了过来,“你要走了?”

西门吹雪并不说话,只沉默的点了点头。

唐穆指了指背上的包袱,微笑着道:“我也要走了。”

对上那双冥冥之中隐约熟悉的眼睛,他总做不到无动于衷。于是,他问:“去哪?”

唐穆道:“再找一个工作,能有口饭吃就好。”

“若有需要,可去万梅山庄。”西门吹雪微微一顿,道:“一顿饭还是能够保证的。”

唐穆笑得更欢了,温润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好!”他挥舞着双手,迅速跑远了。

从头至尾,叶孤城都只是看着,并没有出声,直道两人上了马车,他才道:“你认识他?”

“为什么这么问?”西门吹雪抚摸着跳到他腿上的狐狸,淡淡道。

“若不是熟悉的人,你不会对他这么——热情!”

闻言,西门吹雪不置可否,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或许吧。”

马车慢慢前行,带起微微的晃动。

西门吹雪撩起窗帘,道:“这是向北?”

“是。”叶孤城拔剑出鞘,取出一块雪白的绢帕,细细擦拭。

西门吹雪一手抚着狐狸柔滑的皮毛,一手撑在窗沿,望着窗外缓缓倒退的景物,黑色的眸子如同破了冰的湖面,波光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