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十年前(二)

红光隐隐,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式以他为中心,将他牢牢地困住,体内的灵力一点一点慢慢流失,片刻之后,他已面色苍白,袖摆微颤,几乎已经要站不住脚了。

望着阵外站着的那个清瘦挺拔,一脸秀气的男人,他还能维持冷静,“不错!竟然能找来这么厉害的一个阵法,凡人之中数你第一!只可惜,这是一个残阵,你以为能困我多久?!”

言舒雅长得秀丽,声音也是细细气气,好听的紧,“不用多久,半个时辰足矣!”说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入阵中,边走边道:“为了今天,我可是准备了十多年呢!佛家经典,道家典籍,苗疆蛊毒,白族巫术......我都仔细研究过,甚至连海外传来的秘术,我也稍有涉猎,只要是旁门异术,每一种每一样我都不曾放过。功夫不负苦心人,多年之前,终于让我得了这一件能毁灭所有生灵的阵法,就算神魔也不例外。虽然只是残阵,但我多年研究,还不是被我布置了出来?!”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凌霄面前,只是伸手轻轻一戳,对面的人就再也站不住,烂泥一般往地上倒去。灰色的衣袍翩翩飞舞,他身影一晃,已经将倒地的男人接在怀中。

凌霄暗暗苦笑,虽然对方说的简单,但只凭一点残卷就将阵法布置到这般规模,绝对是付出了无数的辛苦和汗水的,寻常之人就算完整的阵法在手,也不一定能布置的出来,可见眼前之人的天资绝对是无人能敌。

这么一个除了有点偏执之外,什么地方都优秀至极的男人怎么就瞧上他了呢?!他不要可不可以!

答案显然是不行的!

言舒雅像是抱一个大娃娃一般将男人抱在怀里,然后满足的叹了口气,“我等这一天真是等得太久了!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呢?只要一眼就好!我成立无言教,我杀人如麻,我让所有人听到我的名字就畏惧害怕,战战兢兢,可只有你,无论我怎样,这双眼睛中就是没有我的存在!”言舒雅低头看他,圆圆的杏眼本该是阴柔秀气的,可他的眼神却偏执霸道,用一种无比贪婪渴望的视线紧紧的盯着他,“你可以让你的弟子嫁给一个男人,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

凌霄皱眉,“这不同......”

“有什么不同!”言舒雅面容凌厉,带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都是男人,我认识了你十几年,追在你后面十几年,只要你肯接受,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比任何女子都要待你好,为何你就是不肯回头看我一眼呢?”

他低头,轻轻的在男人的眼睑上落下一吻,然后他笑,笑得狠戾而张狂,“既然无论我如何做你都不屑回头看上一眼,那我就折了你的羽翼,将你困在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地方,这样你就只能看到我了,只能看到我一个人!”

一时间,凌霄只觉得这人可恨又可悲!向来无波无澜的内心闪过一种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道:“你困不了我多久的!”

“确实!”言舒雅并不否认,“毕竟你可是一个连我都不知道的存在,我从来都没有小瞧过你的力量!困是困不住你,但要杀你却是绰绰有余!”说着,他一振衣袖,妖异的红光猛然窜起,慢慢的沿着阵法缓缓流动起来。远处,随着这道红光的亮起,有火光在闪烁,短短片刻时间,便轰的一声照亮了半边天。

言舒雅紧紧地抱着怀中骤然紧绷的人,小心翼翼的为他擦去额角滑落的冷汗,柔声道:“很疼?忍一忍吧,很快就好!”

热气腾腾,扑面而来!

显然这里早就浇满了松香和柴油,不然火势不会弥漫的如此快!

言舒雅望着眼前这堪称壮丽的景象,不仅不惧,反而一脸赞叹,然后他笑道:“今晚这里除了你我再没有旁人,待会儿大火会将我们烧成灰,你我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从此你再也无法躲开我了!”

凌霄全身疼到了极点,无论是成仙前还是成仙后,都没有这么痛过,就好像身上的骨头都被打碎了然后组合起来再次被碾碎,终于,他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鲜血,“你这个疯子!”他冷冷道。

言舒雅怔怔的看着拿抹鲜艳的液体,无法控制的伸指沾了一点含入口中,血液特有的腥味在味蕾间散开,他像是被刺激了一般,笑得甜蜜而又疯狂,“我早就疯了,被你逼疯的!很快,一切都要结束了,我再也不用痛苦了,痛苦的连鲜血都无法缓解!”

凌霄牙关紧咬,慢慢抬起右手放在他的胸口,他从来不知道,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有一天竟会做得如此艰难。

哇——言舒雅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淋了凌霄满头满脸,两人的鲜血融合在一起。

“哈哈哈......”言舒雅疯狂大笑,散乱的发丝,淋漓的鲜血,在火光的映照下就如一尊魔神,他抚掌笑道:“凌霄不愧是凌霄,到底是我看上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没放弃,还在试图反抗,让我如何不喜欢?!”

“可是,没有用的!”他大笑,“已经来不及了,你我注定要死在一起,谁也无法让我们分开!谁也不能!”

轰,高大的建筑终于承受不住,往阵法中央倒塌而下——

当西门吹雪赶到的时候,无言教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大火还没有彻底熄灭,偶有一两处冒着阵阵红光,四周浓烟滚滚,空气中热浪扑面。

他是在一段残垣断壁上找到的言舒雅,一向文雅秀气,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却是狼狈不堪,苍白的肌肤上污迹斑斑,宽大的袖袍裂了一道道的口子,渗出缕缕的血丝。

男人垂头静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一双眼睛空洞死寂,几乎不像活人该有的眼神。直到看到那个远远走来的雪白身影,黝黑的眸中才不易察觉的闪过一道亮光。

“你来了?”言舒雅唇角一勾,竟然笑了起来,只是那个笑容看上去却没有丝毫的欢快意味,而是充满了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恶意。

西门吹雪拔剑,剑尖直指言舒雅,虽然对方现在看上去不太好的样子,但武林第一的魔头,他丝毫不敢轻视,“我师父呢?”冷冷的声音带着些少年特有的清脆。

言舒雅拍了拍身边的断壁,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好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这下面!”

漆黑的瞳孔骤然紧缩,握着剑的右手微微一颤,他几乎是本能的喝道:“胡说!”

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努力的平静下来,“你不是他的对手!”你杀不死他!虽然那人不着调了一点,总是教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本事,在这世上,只要他不愿意,没有任何人能够杀得了他!

“光明正大得来我自然杀不死他!”言舒雅低笑:“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确实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如果我来暗的呢?阴谋诡计权术计谋,你师父看着精明,其实笨的紧,哪是我这个大魔头的对手!”

西门吹雪白衣胜雪,容颜冷酷,一股惊人的剑气冲天而起!

言舒雅微微讶然,而后抚掌赞道:“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气势,果然不凡,难怪你师父那般的喜欢。怎么?你要杀我为他报仇么?”

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又道:“差点忘了,你那个未婚夫,白云城主叶孤城是吧,人长得很漂亮,死的更漂亮,我一掌震断了他的心脉,那喷洒而出的鲜血落花似得,让我很是兴奋呢!”

震断心脉——么?!他的呼吸猛然一滞,手背青筋直冒,纂的剑柄咯咯作响,但他到底是西门吹雪,就算怒到了极致,恨不得将对面的人碎尸万段,却还是保留着自己的理智,并没有被强烈的杀气冲昏了头脑。甚至他已慢慢的还剑入鞘,声音冷冷,不掩憎厌,“你在激我杀你?!”

言舒雅好整以暇的说道:“那你杀不杀?”

“一月之后,此时此地,你我一决胜负!”说着,西门吹雪转身离开。

言舒雅秀眉一挑,“不趁现在杀我,恐怕日后死的就是你了!”

“那又如何!”西门吹雪没有回头,他不是手软之人,剑上人命不少,却都是该杀之人。就算杀人他也会杀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趁人之危他不屑为之。

言舒雅扶着胸口轻咳一声,“凌霄,你这徒儿还真是有趣呢!死在他手上或许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抬眸,望着那个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诡异的波光,然后,风声飘过,他已经消失在原处。

锵——长剑出鞘,剑鸣声声!

西门吹雪拔剑在手,迅速的抵挡在身后,那样的速度快的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夹裹着真气的鼓胀袍袖与雪亮的剑刃猛然相撞,发出巨大的轰鸣!

西门吹雪的剑一旦出鞘,就是一往无前,不给别人退路,更不给自己退路,哪怕明知会是一个剑折的下场,也不会后退半步。

噗哧!那是剑刃刺入血肉的声音,阵阵白光之中夹杂这妖异的红。

西门吹雪猛然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

“好剑!”言舒雅低声赞叹,然后一把握住了锋锐的剑刃,也不顾割破的掌心和流淌而下的鲜血,慢慢的将长剑一点一点的从自己的左胸拔出。

妖异的红飞溅而出,俊秀的男子如同一只灰扑扑的残蝶,扑扇着翅膀掉落尘埃,涣散的视线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笑得得意而狠戾,“两不相欠,两不相欠......你拼死救我也不愿沾了我的情,可我偏要与你一同死,你死了也无法摆脱我,永远无法摆脱我......”

天空渐渐下起毛毛细雨,仅有的几处火光慢慢熄灭,冒出滚滚的浓烟。

一只白白胖胖,身上沾着斑斑血迹的狐狸不知何时蹲在了西门吹雪脚边,与他一起看着已经死去的男人,同样漆黑的眼睛无波无澜,无爱无恨......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它抱起,拥入怀中,“你也来了。”西门吹雪梳拢着他湿掉的皮毛,轻声道:“是知道师父出事了么?”

白狐狸低呜一声,翘起毛茸茸的大尾巴圈住他的手臂。

西门吹雪叹息一声,抱着狐狸静静走远。

细雨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