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缘断
浪涛滚滚,后浪推着前浪拍击着坚硬的石壁,海水四溅,吐着白色的泡沫。
黑色的长发在空中凌乱飞舞,宽大的衣据早已湿透,被海面吹来的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叶孤城背负双手,仰头看着那个森然的断字,表情平静,眼眸无波,只是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天,更暗了,明明内力深厚,但他却觉得冷,很冷。
暗夜之中,白影闪过,他已经消失在原地。
城主府中,灯火通明。
叶孤城刚一进门,就对迎面赶来的叶白说道:“备船!出海!”
叶白一惊,“现在?”
“立刻!”叶孤城的语气斩钉截铁。
“可是,”他担忧的看向男人白衣之上渗出的那丝血色,道:“城主的伤势......”
叶孤城拂袖打断,沉声喝道:“无需多言!”
叶白不敢再劝了,他知道对方现在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只要是与万梅山庄庄主有关的事,他总会容易失控,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准备船只和人手,让他顺利出海。
白云城和万梅山庄一南一北,相隔何止千里,上岸之后,叶孤城马不停蹄,一路北上,追逐着那个已经离开的人。
其实他并不确定见到对方之后具体应该说些什么,又或者是做些什么,脑海中似乎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见到他,快点见到他。
身上的伤似乎越来越疼了,脑子昏昏沉沉,如果他照一下镜子的话,可以发现,自己的脸苍白憔悴,毫无血色,难看到了极点。
嘶!□□的骏马长嘶一声,前膝一拐,摔倒在地。叶孤城一拍马鞍,轻身跃起,白色的身影如落叶一般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白马口吐白沫,一身湿汗,已经累得脱了形,它呼哧呼哧的喷了口气,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渐渐暗淡,湿漉漉的透着些许不舍,然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叶孤城目光一闪,轻轻的抚摸着白马光滑的皮毛,然后身形一展,头也不回的离开。
当他终于追到西门吹雪的马车时,已经是在万梅山庄的门口了,他站在远处,将自己掩藏在树木之后,看着他下车,看着他勾唇,看着暖暖的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光晕,但他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因为他看到一个人,一个穿着蓝衣面貌俊秀的人,他从庄内兴高采烈的迎了上来,紧紧的抱住白衣的男人,而那个孤傲冷僻,对所有人都不留情面的男人,并没有拒绝。
心中渐渐的涌上一股疼痛,并不剧烈,就像被细针扎着一样,连绵不绝的刺疼。
万梅山庄的大门前,西门吹雪的步伐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远处。
“怎么?”拉着他手臂的唐穆疑惑道。
西门吹雪摇头,“不,没什么。”然后径自往庄内走去。
嘭!厚重的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风声在耳边呼啸,白衣的男人如同一道流光在空中直跃而过,快得只能让人看到些许残影。
足尖轻点,再次纵身而起,他丝毫没有顾及渐渐无力的身体,只觉得很热,非常热,有一团火在胸膛内燃烧,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啊——一声长啸响起,声浪滚滚,直冲天际,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惨烈。
力竭之时,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如同一只折了翅的白鹤一般坠落而下。
荒草蔓延,枯木丛生,他仰躺其中,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宽厚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一身白衣污迹斑斑,沾着枯黄的枝叶,胸口更有殷红的血色渐渐渗出。
尊贵傲岸的白云城主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高高的太阳光芒普照,刺痛了他的眼。
他撑着地面坐起身,四周的环境很眼熟,即使季节不同,没有了皑皑的白雪,可他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右边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小山头,不高不矮,不陡不峭,灰色的土,黑色的泥,很平常,很普通,与任何地方的山头并没有丝毫不同。
可落在他的眼中却心头大痛!
多年之前,就是在那里,一个身穿大红婚衣的少年等了七天,即使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即使明知道等的那个人不会前来,依旧坚定固执,直到再也坚持不住昏倒在地,才被相同红衣的女人抱走,结束了那场无望的等待。
昏倒的少年不会知道,其实他等的人早就已经来了,就藏身在山头对面的小树林中,安静的看着他。
当时的叶孤城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好像脑海中有一个人在不断的催促着他,让他身不由己,不得不来。而他来了之后所看到的景象让他震惊、痛苦、迷茫,各种各样的滋味齐齐涌上心头,可他的双脚无论如何跨不出去半步。
红衣墨发的少年在山头等了七天,他就在下面陪了七天,森冷的寒意刺入骨髓。
他以为他会一直在的,就在他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因为西门吹雪是那样执着的一个人,但他忘了,对方再怎么坚定强大,也终究是个人,是人就会愤怒,受伤,心死,终于,在他一次又一次的逃避推离之后,那人选择了放手。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心灰意冷的西门吹雪没有错,把握时机争取所爱的唐穆没有错,甚至后知后觉,等到知道自己是爱着对方却已为时已晚的自己也没有错,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如此而已!
他沉沉低笑,一缕血丝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右肋反复崩裂的伤口似乎已经麻木,察觉不到半点痛楚。琥珀色的眼眸慢慢合上,他整个身子无力的往后倒下。
“阿雪......”低低溢出的声音柔软含情,缠绵悱恻。
秋风渐起,卷起枯黄的树叶,叶孤城已经昏睡过去了,所以他并没有看见不远处有一道黑影,正向他慢慢走来。
宽大的衣摆逶迤在地,风一吹,飘飘荡荡,更称得那截腰肢纤瘦无比,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折断。
那人站在昏倒在地的人面前,静静的望了片刻,然后轻笑一声,“原来是个熟人!”枯瘦的手缓缓从衣袖中伸出,他叹道:“还真是惨啊!”眼看细长的指尖就要碰上对方的肌肤,忽然一道白光闪过,锋锐的爪子挠向男人的手背。
枯瘦的手腕一缩,一探,紧紧地抓住了狐狸的后颈。
雪白的胖狐狸吱吱尖叫,四肢乱舞,毛茸茸的大尾巴在空中胡乱摇晃。
那人轻咳一声,笑道:“又是你这只小家伙!”
就像被按了开关一样,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凌霄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整个身子都僵住了,琉璃似得眼珠直直的盯着金色面具下的那截尖瘦而苍白的下巴,神情之中满是不可置信——如果有人能看得懂狐狸的表情的话!
男人似乎有些奇怪,为什么它突然就不动了,轻轻的挠了挠它的下巴,他道:“既然你自己跑出来了,那就跟我回去吧!”然后,他真的就这么抱着狐狸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负手站在树下,金色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零星的光影。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他转身,就看到蓝衣的青年端着盘子快步跑来。
唐穆将手中的东西放在石桌上,然后招手道:“快来尝尝,这是我亲自做的点心,和疏影学了好几天呢!”
西门吹雪挑了挑眉,刚走到桌前,就被塞了一块糕点。味道并不是太好,糖放得太多,有点腻,但看着他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神,他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穆的笑容更灿烂了,他飞快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你做!”
“好。”西门吹雪声音淡淡,带着纵容。
坐在凳子上吃着糕点的人并没有看见身旁之人那一瞬间闪过的幽黯眼神,那是一种又爱又恨,痛到了极点的神色,是负伤的野兽不甘的愤怒,更是一种绝望到了极点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