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份喜欢

西方的晚霞好似一团烈火,正放肆地舔舐着日光渐隐的天幕,周围的云团仿佛都沐浴在赤红火海中。

严深停步,转身朝向凌衍。他脚边为他擦靴的奴仆一时不防,脸朝下跌倒在地,摔得四仰八叉。

然而,这种小事显然不是严家少主该在意的。

他眼射寒星,笔直地看向比武台上的凌衍,脸上仍旧带着他一贯的嚣张笑容,薄唇轻启:“我想我可能找到了你赛时突破的原因。是我的做法戳中了你过往的故事吗?所以导致你在心境上有了突破?”

严深说的如此直白,以致于凌衍一个激灵,瞬间从刚才那种玄妙的状态脱离出来。

凌衍眸中显出惊愕,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只见两只手的掌心赫然出现了十个大小不等的月牙形血印。刚刚他情绪波动过大,竟然下意识握紧了双手,指甲陷进掌心的皮肉里,一缕缕血丝从伤口溢出。

因为有着系统的存在,凌衍选择性地以为等级的晋升就只是修为点达到满格而已。没想到,从练气九阶到筑基初期,他的心境竟也同时被强行提升。

而他一时不防,差点陷入心魔。

坑爹啊这是!

若是凌衍早知道大境界的提升伴随着心境思想的强制拔高,他说什么也不会在比武台上晋升,起码得找到一个清净无人的所在,安安静静地升级。

凌衍将手紧了紧,收回放在身侧,对严深诚挚地道了句:“多谢。”

严深眼角微微上扬,淡声道:“不谢。”

身为严家少主的他自然见多识广,刚才凌衍逮着他说胡话的样子,很明显就是心魔入体。

心魔这种东西,说可怕也不可怕,说没一点影响也不至于。它就像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吃带刺的鱼,然后呛在你喉管的那根恼人鱼刺,令人十分不适。有些人不管它,喝点水喝点醋,再不济咽口饭,鱼刺就下去了;而有些人比较倒霉,一根鱼刺也可能要了他的性命,顺着食道往下,划破食道,或是导致胃穿孔。

修士修为越高越可能遭遇心魔,像凌衍这样一筑基就出现心魔的人也是蛮少见。

至于心魔入体时凌衍说的那些话,严深根本不放在心上。因为心魔入体之人说的话往往牛头不对马嘴,意思颠三倒四,与其费神去理解那些话,不如早点回家吃晚饭。反正只要记住一句话,他讲任他讲,清风拂山岗。

见凌衍已然无事,严深转身意欲离开。

“等等!”

说时迟那时快,严深眼前划过一角雪青色衣袍,他凝眸抬眼,却是凌衍身法瞬移到了他身前。

“我想要和你再另外比一场。”凌衍正色道。

“好啊。”严深欣然答应,“时间、地点。”

“五天后,辰时一刻,云峰顶。”

“好。”

“带上你的七曜剑,不许再说‘让你一只手’这种话!”

“……好。”

严深笑道:“如果这是你要求的话,乐意之至。”

严深时年二十,恰是弱冠之年,最意气风发的年岁,这个年纪的修士,对于切磋比武,对于邀战,有着天然的热情和兴趣。

他身段高而修长,和凌衍差不多高,但由于头戴华贵的金玉冠,他的影子要比凌衍的影子高那么一根手指长度。此刻,他眼眸含笑,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公子的矜贵气度,朝凌衍伸出了手。

凌衍盯着他的手瞧了瞧许久,有点不知如何下手。在平时的生活中,凌衍常常和方白羽做出牵手的动作,但那家伙往往会趁机给他来个过肩摔,然后在旁边捧腹大笑,这一度导致凌衍对于握手产生了心理阴影。

面对严深伸出的手,凌衍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家伙不会也给他来个过肩摔吧?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不过严深好歹也是个贵族少爷,应该不会做出那么没品的事情吧?

心有戚戚然的凌衍,抱着忐忑的心脏,抬手飞快地跟严深击了个掌。

无事发生。

凌衍心下稍稍放松。

“再见。”凌衍道。

“嗯,再会。”严深亦道,绕过凌衍站立的地方,往演武场外走去,一众仆人和小弟忙不迭跟上。

他身着一声赤色长袍,身前身后皆绣着神兽麒麟,袖口、下摆的金线祥云随着他行走的动作上下浮动,栩栩如生,腰间横着一条玉带,上挂玲珑腰牌,端的是气质优雅,贵气逼人。

严深走在演武场内,便好似财神爷掉进了土灶里,和周围衣衫简洁的平民弟子形成了鲜明反差。

凌衍看着严深离去的身影出神,又瞧了瞧刚才和那人击掌的右手,心想:表面高傲的严家少主,有时候出乎意料地脾气好呢。

唔!

心口忽地传来闷痛。

难道是心魔入体的后遗症?凌衍觉得自己可能得去医务室看看。

当然,修真界没有医务室的称呼,但无一剑宗有给弟子们看病抓药的药草园。

凌衍环视周围,发现好友方白羽正在台上和人对决,看样子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于是,在托人比试结束后告诉方白羽不要等自己后,凌衍独自一人前往药草园方向。

药草园位于无一剑宗灵药山的半山腰处,四周被一大片碧青竹林包围,若是从远处望,只能看到一片绿意,而找不出药草园的具体方位。灵药山是无一剑宗最安静的地方,一般没有弟子前来,终年鸟叫虫鸣不绝于耳,但却更显此处的幽静无人。

上次凌衍虽然见到了药草园中的诡异气氛,但他却并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危险存在。更何况,那名为他上药的白袍师兄人也很温柔耐心。

药草园内的诡异仿佛只是因为它是一个看病的场所,然后不免沾染了些许阴气。凌衍也不知道用阴气这个词形容它对不对,但在光怪陆离修真界,一切皆有可能。

叩叩叩!

凌衍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紧闭的门扉。

没有人回应。

“有人吗?师兄在吗?我是来看病的!”凌衍朝里面喊道。

但过了许久,里面还是没有人回应。

而且,在不知不觉间,山间雾气凝结成水珠,药草园周围竟然缓缓地下起了小雨。

雨丝细密如线,淅淅沥沥,晶莹的雨点在竹叶表面怦然溅开,寒气弥漫开来。天空中阴云赶集般地汇聚在一块,遮挡了本就微弱的日光。

如果说刚刚的药草园处于春季,那么现在此地就俨然置于初冬时节的肃杀与凛冽中。

修真界四季如春,几乎看不出春夏秋冬的更迭。无一剑宗各大山脉有阵法守护,温度的变化更是趋近于无。但阵法是可以改造的,保不齐药草园此地的长老为了帮助药草生长,就对阵法进行了调整,让药草园时而春天、时而冬天。

因此,凌衍也未觉温度的变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冷气顺着领口钻进他的衣服内,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袍,转身欲走。

看样子,今天药草园没人,他还是明天再来吧。

恰在此时,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霜白的寒气泄出,一只冰凉清瘦的手抓住了凌衍的手腕。

那一瞬间,凌衍觉得自己好像触及了一块极冷极寒的冰块,整条手臂顿时僵住。

“对不起,冷到你了。咳咳咳。”

声音温润轻缓,仿若玉石相击。

同时,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凌衍发觉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开始变得温暖,仔细感觉的话,可以察觉那只手的所有血管在都跳动,好似有温热的血液在一刻不停地注入其中。

刹那间,阴云退散,寒雨停息,四周的温度俨然冬去春回。

凌衍回头,见到一名白袍人正朝自己歉意地微笑。

虽然白袍人仍然是从头到脚,连带半张脸都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但通过那双明净温柔如秋日清潭的眸子,凌衍清晰地看出对方的抱歉与笑意。

听声音,应该就是上次为自己涂药的那名师兄。

白袍人带着他往药草园内的休息室方向走去。路过某间房间时,凌衍从未来得及关拢的房门,看见里面有一个超大的浴池。苦涩的药草味弥漫,淡褐色的浓稠物质夸张地覆盖了大半个浴池,还在不停翻滚冒泡。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浴池边漆盘上放置着折叠工整的衣物,都是些贴身衣物,唯独少了穿在外面的宽大白袍。

凌衍头一次痛恨自己的视力如此之好,他真的只是随意一瞥,没想看那么清楚的!

红晕在他脸上蔓延,伴随着仿佛被灼烧的炽热温度。

“师兄?”

“嗯?”

“你刚刚是在沐浴吗?”

“是啊。”

……

然后就没了下文。

凌衍一边脸红,一边亦步亦趋地跟在白袍人的身后。

白袍人脚踏木屐,木屐沾水,行走时会在地上留下湿润的脚印。微风吹动白袍人宽大的下摆,有时候风力大了,会露出白袍之下过分苍白的脚踝和滴着水珠的小腿。

如果只有外面的白袍被穿走了,那么师兄里面穿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