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动心了吧!
屋内炭炉里的火烧得很旺。
糜夫人半躺在床上,浮生则坐在一侧,按着她的手腕细细替她诊脉。
浮生这回是主动来给糜夫人复查身子的,当然,除了作为大夫的责任感外,恐怕多少有一层私心,是想借着这个由头,顺便见一见关二爷。
关羽虽仍与浮生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但相较与前两次,似乎已经不是那么排斥了。
细细诊断了一会儿,浮生收回手,点头轻笑,道:“夫人放心,你的身子很好,只要注意休息,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一旁的甘夫人和芸儿闻言,皆松了一口气。
浮生开了几副安定心神的方子,差了芸儿去铺子里抓药。甘夫人留在内室陪糜夫人,故而外厅中又只剩下浮生与关羽二人。
两人‘照例’相互沉默了片刻,然后是关羽先开了口,道:“多些叶姑娘为糜夫人奔波辛劳!”
“不必客气!”浮生在心底叹气:是为糜夫人,但归根结底还不都是为你!人家都这么自降身价了,也不知关二爷您这根榆木疙瘩,啥时候才能开窍!
浮生等着关羽开口,可是果然只这一句之后,便又没了下文。
屋外的寒风越刮越急,四处摇摆的树枝在窗纸上投下凌乱的影子。有细细的寒风从窗户上的缝隙里刮进来,浮生只觉身上猛地一冷,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这情形正好被关羽看在眼中,只见他迟疑一下,忙起身将窗户关紧了一些,又从角落里搬出炭炉,拿起铁钳将炭火拨旺了一些。
这无意间的小动作,登时让浮生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浮生嘴角挂着笑意,目光偷偷跟随着关羽的身影,忽而一滞:只见她家关二爷袖口上,竟破着一个洞,虽然在里端,不是很明显,却不由让浮生一阵心疼。
他家关二爷漂泊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没个女人照顾,如今既然碰上了她,她自然不能再让他这么粗枝大叶地将就。
关羽刚坐下,突然被浮生拉住衣袖,不由一愣,又见她蹙眉盯着袖口上的破洞,转而一窘:这衣袖什么时候被挂开了线,他竟完全没有察觉。
“无碍,不用管它!”关羽不自然地笑笑,想要将衣袖抽回,却被浮生固执地拽的更紧。
“别动!”浮生轻声喝止,关羽竟真的僵直身子,不敢再动丝毫。
浮生从袖口里翻出一个绣着腊梅图案的杏黄色荷包,打开取出针线,迅速地穿针引线,在线头打结,然后就着炭火的光,认真地帮关羽缝补起袖口上的破洞来。
炭火呼呼作响,关羽别扭地僵坐着,只觉浮生的身子与他贴的很近,他甚至能感觉到浮生细微湿热的呼吸。他别过头,不敢看她,只觉那湿湿热热的气息轻轻扑到他的脖颈间,搅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可能是炭火烧的太旺,关羽觉得自己的攥紧的拳头里,竟出了一手心的汗。
内室里的甘夫人见糜夫人睡熟,便帮她掖好被子,抬手按了按鬓角,向门口走去。抬手正要掀开门帘儿,隔着细缝儿看到外间的情形,不由眉头一蹙。
只见关羽僵硬地端坐在席子上,浮生则跪坐在他身边,正捏着针线认真地帮他缝补袖口。甘夫人的目光霎那间暗淡下来,愣了片刻,又悄然放下了手中的帘子。
外厅的两人都未注意到这内室的帘布轻轻动了动。
浮生细心地补好,然后咬掉线头,蹙着眉看了一眼补过的地方,确认针脚很细,几乎看不出来后,才满意地咧开嘴笑了笑。
关羽转眸,正好撞见浮生嘴角浅浅的笑意,心底不由‘噗通’跳了两下,忙又移开了视线。
浮生将针线收好,一抬眸,见关羽眉头上渗出细汗,也没过大脑,便下意识地掏出帕子,凑上来想要帮他擦一擦。
关羽猝不及防,一个激灵,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啊呀’一声,浮生咬牙吃痛,手腕一松,帕子便荡荡悠悠落在了席子上。
关羽大窘,一把收回手,急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浮生甩甩手,咧开嘴,纳闷他家关二爷这是咋了,出手这么重,人家不过是想给你擦擦汗而已,这反应也太大了点儿吧!
“对不起!”关羽颇为尴尬,额上不由又多了一层细汗。
怎么与眼前的少女相处,反倒不如战场上与敌人搏命拼杀来的轻松自在?!
浮生抬指挑起帕子,递给他,笑嗔道:“好了,你自己擦擦汗吧!”
关羽迟疑片刻,才接过来,随手在额上抹了两把,想要还给浮生,顿了顿,还是收了回来,塞到袖口,道:“回头洗干净了,再还给姑娘!”
浮生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不住偷笑,想不到她家关二爷这般粗枝大叶,原来也有细心的时候嘛!
坐了一会儿,甘夫人出来,开口要留浮生吃晚饭,浮生向窗户上一瞧,果然外面已经暗了下来,于是推说天色不早,要早些回去,便起身告辞。
甘夫人也没多留,便与关羽一道儿将浮生送到门口。
打开门一瞧,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原来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雪,这会儿鹅毛般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飞舞着。
甘夫人取来伞,冲里面喊道:“芸儿,你去送送叶姑娘!”
芸儿隔着帘子答应了一声。
浮生忙说不用。
甘夫人还未说话,关羽抢过话头道:“云长正要回庙里去,不妨就让云长送叶姑娘一段吧!”
甘夫人顿了顿,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倚在门口,凝眸看着关羽二人并肩出了门,一起向夜色深处走去。
寒风悄悄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漫天的飞雪,荡荡悠悠地飘落。
两个人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而在他们的身后,则留下了两对长长的脚印。
关羽举着伞,尽量将伞往浮生的头顶移,而他自己则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风雪里。
雪花吹到脸上,迷了双眼,湿湿凉凉的,浮生拉了拉衣襟,下意识地将自己往关羽的身边缩了缩。
感觉到浮生的这个小动作,关羽身子不由僵了僵。
浮生见关羽没有闪躲,心中不由美滋滋的:她家关二爷的身形好高好大,简直为她遮去了大半的风雪。浮生觉得挨在他的身边,心中便找到了那种特别踏实安全的感觉。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并肩走着,皆是默默无言。
正走着,浮生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一个不稳,顿时摇摇欲坠。关羽大惊,顺势一捞,将她捞到了怀里。
浮生整个人俯在关羽怀里,只觉自己被一股温暖包围,不由羞红了脸。
下一刻,两个人都惊慌失措地弹开。
关羽局促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浮生嘴上说着‘没事儿’,心中却后悔不已,真是胆小鬼,方才都到了咱家关二爷的怀里,干脆将计就计不就成了,干嘛没出息的弹开!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又陷入了沉默。就这样走了一会儿,关羽突然毫无预兆地开了口,道:“你真的不是曹丞相的人?”
浮生没想到他竟没头没脑地问这么一句,不由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忙连连摇头,急切地解释道:“不是,绝对不是,我可以对天发生!”
说着,果断举起两根食指,一本正经地蹙眉立誓,“但凡我是曹丞相派来的,定叫我——”
关羽看她认真急迫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向上的弧度,“犯不着赌咒发誓的,我信你便是!”
浮生重重点头,只觉两人之间隔着的那层厚厚的寒冰,好像不知不觉间,悄悄开始融化了起来。
这种感觉——
真的让人好开心!
关羽将浮生送至桥头,浮生便坚决不让他再往前送了,毕竟若是让关二爷知道她住在丞相府,恐怕又要多心了。
关羽没有多做坚持,便执意将伞塞到浮生手中,嘱咐道:“天冷路滑,小心一点儿!”
浮生轻笑着点头,抬眸看他一眼,转身踏上石阶。
过了桥,回过头,借着住户窗子里透出的灯光,见关羽仍木雕儿似的立在原地,凝眸望着她的方向,不由心头一暖,忙向他招招手,复将双手拢在嘴边儿,喊道:“关将军,请回吧!”
关羽一愣,这才收回目光,顿了顿,然后拉紧身上的袍子,转身向风雪里走去。
*
这天夜里,关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总觉得心里好像突然间多出了点儿什么事儿,空空落落的,可又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唉!”关羽轻叹一声,干脆坐起身,目光跳过亮着的炉火,落到了静静摆放在窗前的锦被上。
犹豫了下,起身踱到窗前,轻轻抚摸着锦被愣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将锦被抱过去,轻轻铺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