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黑色

桑初看着这些古老粗犷的建筑,没有半点星际科技的时髦感,突兀地感觉到一些亲切。

“蓝,不是说……这里是星际吗?”

蓝知道桑初在疑惑什么,基于上一世桑初的遭遇,他发自内心地憎恶开口:“罪恶之星是整个星际最大的流放地,是人们口中的沉沦之地,是一切罪恶的集合地。在外界看来,这里的人都是垃圾,是低等人类,他们不配拥有更好的建筑,更先进的科技。”

“所以……”蓝有些无能式的幸灾乐祸:“没有人愿意为他们投资建设星球,一些商会图省事,还会往这里倾倒垃圾,有时甚至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沦为星际战场。”

“桑初,这里是整个星际最落后的地方,他们保持着一些古老传统的模样,如行尸走肉地活着。”

【他们只配这样活着。】蓝在心里补充道。

第一次来到陌生的星际,对以往所看过的星际影视作品有所印象的桑初,其实有些忐忑,她不确定自己这样“古老”的人类能否在这里适应生存。

然而见到眼前如古地球般传统的建筑,无论脏否,无论邋遢否,她都不可避免感到一丝熟悉,这感觉有些微妙。

桑初踏出了第一步。

人们的目光也跟着移动,带着奇异的色彩。

多少年了,罪恶之城从没有看起来这么干净的人,更没有独身的女孩子敢踏入这里一步。

她可真好看啊。

一些思想邪恶的人不知脑补了什么,看向桑初的目光透出一丝玩味的恶意。

桑初走到士兵面前:“你好,我想办理入城手续。”

士兵们愣了下,不约而同露出戏谑笑意。

一名抽烟的士兵龇着黄中泛黑的牙齿,嬉皮笑脸:“小姑娘,你是从哪个星过来的?犯了什么事被流放?”

会来这里的人不是犯了事被放逐,便是因为得罪什么权贵被送来,而一旦来到罪恶之星如无意外,终身都不可能再离开了。

整个星际社会和政府对罪恶之星有着从上至下的傲慢感,他们不但给这里设下了罪恶的枷锁,还限制了从这里飞往其他星的飞船数量,以此防止有罪犯逃离,给“美好和平的星际人民”带去什么灾难。

一旦来到了这里,就会自动成为“没有希望的人”。

有人对小桑初投以怜悯的目光。

可怜的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在这里,会被撕成碎片吧。

即便没有,也不会活得光鲜体面。

她身上的那套价值不菲的纯白色小裙子,应该很快就会染上黑色吧。

桑初并不为各色目光动摇,依旧含笑问:“请问可以办理了吗?”

抽烟的士兵还想调笑几句,一名年轻的士兵红着脸,拿起一个方形掉漆的仪器递到桑初面前,“有光脑吗?将光脑对准这个页面,缴纳入城费用。”

交完钱,桑初迟疑了下:“不需要……登记什么吗?”

年轻的士兵挠挠头,“没有名字,你进城后,会自动生成一个编号,那就是你在罪恶之城的身份证明。”

桑初注意到,她付完款的页面上显示一个新的页面:“很不幸,欢迎来到罪恶之城,c666号。”

在这里连名字、身份都不被在乎,但桑初对蓝道:“我喜欢这个数字。六这个数字在我家乡代表着六六大顺的意思,也就是说,这是个好兆头。你说呢?蓝。”

蓝似乎总爱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格外长。

直至桑初遇到了第一个与她打招呼的人,蓝才出声:“是的,桑初,你会顺利的。”

身后的士兵和闲散无聊的人士一直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发出意味不明的笑意,连那红脸的年轻士兵也露出一丝腼腆的渴望。

那是属于,癞蛤/蟆想要染指天鹅的肮脏欲望。

总有些人,以为天鹅来到了泥地,便能因此与乌鸦成为同类,他们急切吼着,叫嚣着,前赴后继往前扑,最好将那天鹅扑滚得满身脏污,那样便好似成为他们的了。

他们也会骄傲地说:“我们是相配的。”

蓝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甚至不需要回头也能够想象出他们令人作呕的目光!

他曾将前世觊觎过小桑初的丑恶男人列了个小本本,依次排序为:“蛤/蟆一号,蛤/蟆二号……以此类推。”

现在看来,小本上,还得继续增加,比如:“乌鸦一号,乌鸦二号……”

桑初:“蓝?”

蓝:“我听见了乌鸦的叫声,真难听。想吐。”

桑初望了望天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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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之城最高的建筑是一座塔,名为渡恶塔,上一世桑初便在离渡恶塔最近的那条街安顿下来。

而那时,在她安定下来之前,也颇受了一番波折苦楚。

这一次,蓝指点桑初进了城,免去上一世的几番折腾,直接买下那个带着后院的破旧小楼。

因为星际地广人稀的特性,地价很便宜,在罪恶之星尤其不值钱。桑初惊喜盘算了下价格,“蓝,这个比入城费便宜好多好多。”

她在缴纳入城费时,对星币的价值产生过误解,以为星币也严重通货膨胀,没想到却以两百块星币就买下了这个院子。

桑初并不觉得这里很破会影响居住,她为了辨识草药,从很小的时候便曾多次数年随爷爷居住在深山老林,再破的茅草屋都住过。

而她最擅长的就是将破旧的居住地收拾成自有一番闲适的家。她也热衷于这样的改造。

从另一方面来说,改造居住地,有助于她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产生归属感,这是极好的事情。

桑初还计划道:“楼上作为睡觉吃饭的地方,一楼可以改造成店铺。”

她似乎很快从不能回去的沮丧中走出来,以极为乐观理性的角度规划着未来的生活,“蓝,光脑是你给的,星币也是你的,我不能坐吃山空。”

“可以开个中医铺什么的。”

“治病救人,赚取生活费,一举两得。”

她这么乐观,把未来想象得如此美好,井井有条。

蓝静静看着,压抑的情绪再一次崩塌,灵魂被过往的记忆灼烧,如果不是仅有的理智在提醒,他恐怕会控制不住大声怒吼、乞求:“别说了!”

桑初什么都不知道。

上一世,她在安定下来后,也在这个地方开了药剂铺,用这个药剂铺救了无数人,也曾让一些付不起星币的穷人免费治病领药,换来的是什么?

得到的是什么?

人性的贪婪和恶劣在桑初所遇到的一切面前,彰显得淋漓尽致,残酷地毫不遮掩。

蓝想开口制止,但他不能,除去这是桑初赖以生存和钟爱的工作外。

还因为,他在上一世,在桑初最难的时候,曾答应过她,永远不去改变她,不去干涉她,不因外力让她变成面目全非的陌生的人。

蓝止住翻腾的情绪,若无其事开口:“这个想法……很好。桑初,我会帮你查下相关资料。”

桑初欣喜:“谢谢你,蓝。”

————

到罪恶之城的第一晚,桑初渡过得相当潦草。

有半数时间没有睡着,就那样睁着眼睛,望着破旧的屋顶,耳边隐隐听到一些尖锐的杂音,还有人的呼叫声,甚至听到了小院周围有些淅淅索索的动静。

蓝对此似乎很熟悉,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并警告她不要开门出去。

他温声安抚:“睡吧,我看着。”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桑初莫名眼睛发酸,仿佛听过无数遍。

那种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晚都听着这句话入睡……

恍惚间,她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蓝,我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你了?”

“可能不止是现在?”

“蓝好亲切,就好像认识很久很久了……”

静谧的黑夜中,蓝重新化为墙角的石头,秉承着沉默是金的至理名言,没有回答。

桑初笑笑,渐渐睡去。

不知多久后,女孩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舒缓,她闭着眼睛,安安静静躺在睡塌上,两手规矩乖巧地放在腹部,就像月神最小的女儿,安静美丽。

黑暗中,不知是谁在轻声叹息。

某种灼热放肆的视线,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在主人公沉睡的状态下,在黑夜这个帮凶的遮掩下,才敢大胆地出现。

整整一夜,直至天明,卑劣的偷窥者才悄悄隐去。

……

桑初买下的房子是个二层高的小楼,大门正对着街道,后边有个小院子,整体风格与古地球建筑并没有太差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建筑质地的不同。

要一个人收拾干净有些艰难,桑初只好到街上雇人帮忙。

刚一打开大门,险些吓了一跳。

一行七八个面容邋遢,头发打结,流里流气的男人正在门外探头探脑,

蓝说:“走出去,不用怕。”

他意味不明添了句:“有些恶狗,你越怕,越以为你好欺负。”

基于天生的性格特质原因,桑初的胆子其实不算小,倒没有怕,只是一开门突然见着这么多陌生人,有些不适应。跟着礼貌越过他们向外面走去。

那群人互相看看,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和这栋破旧的小楼,发出猥琐下流的笑声。

“老瓜子说这房子卖了两百块星币,小姑娘挺有钱啊。”

“长得白嫩漂亮,穿得也好,应该是从联邦主星来的。”

……

不远处,有一对兄妹靠在墙角,蓬头垢面,互相依偎。

桑初在他们面前微微俯身,“请问,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兄妹俩抬头,看见桑初,女孩飞快低下头,揪着衣角将黑漆漆的手藏起来。

身为哥哥的少年即便见了桑初这样好看的姑娘,关注的问题仍是:“你愿意雇佣我们?用星币还是营养液交换?”

桑初注意到少年消瘦的脸上有多处伤痕,有些旧了结了痂,有些明显是新伤。

“初次见面,我叫桑初,想请你们帮我打扫下房子,可能很辛苦。”

少年抬头向那座破旧的小楼看去,看热闹的男人已经逐渐散开,小楼静静伫立在那里,看着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却好似多了几分鲜亮清澈的气息。

少年说:“十个星币,一个人十个星币。”

他旁边的小姑娘拉了拉他衣袖,小脸迟疑,压低了声音在哥哥耳边提醒:“太多了吧哥哥……我们找过最好的工作,一天才六个星币。”

桑初听见了,觉得小姑娘实诚得可爱,伸手摸她的脑袋,那孩子脸红得烫人下意识躲了下,黑漆漆的爪子紧紧拽住哥哥的袖子。

蓝起初没在意这对落魄兄妹,等到桑初毫无所觉带着他们往回走的时候,突然警觉意识到不对!

他黑名单小本本上记录的,前世曾觊觎过桑初的蛤/蟆军团之一,嘉木什么来着?

是蛤/蟆第几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