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画像中的他
我认为七海先生的脸并不适合作出大笑之类的表情。
不合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因为他清清浅浅的笑已经足够好看了。
我一边在画板上画着画,一边发呆。
可能因为七海先生是个内敛的人,不习惯回应别人的夸奖,昨天在我说出那样一番话后,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
不仅没有回答,还让我第一次体验到赤也对我的感受。
七海先生像是安抚小孩子一样,非常耐心地摸了摸我的发顶,露出一个不知如何形容的笑容,我看着他的笑,只觉得心酸酸软软的,完全忘记自己本来想说什么。
他温暖的手心让我想闭上眼舒服地睡觉——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么喜欢别人摸我的脑袋,还摸了三下。
话说为什么我把次数记下来了。
……算了,不管怎么样,我微妙地觉得自己被敷衍了,或者因为我用心又直白的回答没有得到回应,感觉有点沮丧。
也许七海先生并不喜欢被这么直接地询问或者探究隐私吧,我果然应该再注意一下社交距离。
那之后,七海先生和我闲聊问了我读书时的事情,我便顺势讲了与画月刊漫画的小伙伴们贴网点描黑的日常,虽说我看得出来七海先生在努力认真听,但是他总是避开我的视线,并且没说多久就离开——也许他并不喜欢听这些东西吧。
我更沮丧了。
尽管当天晚上收到了七海先生line上发来的“早点休息”,但是我并没有得到太多安慰。
我再次拿来手机打开和七海先生的聊天框,向下划拉一下,旋转的箭头旋转半天,不出所料没刷出来新消息。
屏幕上依旧是那几行字。
“你已添加七海先生”
[满月]:白熊从盒子里探头.jpg
[满月]:七海先生路上注意安全。
[七海先生]:我到家了,请放心,早点休息
[满月]:七海先生也是,早点休息!
[满月]:晚安安~
[七海先生]:嗯,晚安。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盯着三两句的聊天记录反复看了这么多遍,现在又没控制住手,发呆地注视着屏幕再次刷新一遍,又用指尖捣了捣。
七海先生还是没有再发信息来啊。
而且。
晚安就晚安嘛,七海先生一定要加一个嗯字,搞得我现在心情像是面对商业交易对象一样,七海先生真是的。
还有,这也完全看不出来……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啊。
我绞尽脑汁思考这个问题,途中在画上完成了最后一笔,拥有英挺鼻梁和高高的眉骨的男性一手端着氤氲热气的茶杯,望着画面外,眼睛与唇角的笑容俱是温柔。
“竟然不自觉地画了七海先生了。”
我苦恼地用笔尖一戳,画板应声倒在甜品店的桌面上。
——当然,我有记得避开画像点在空白处,毕竟画里的七海先生也很好看,如果弄脏了画,总感觉像是在冒犯他。
然而倒在桌面上的七海先生独自望着天花板的模样莫名让我感到心疼,我啃完蛋挞,重新把画板扶正,认真地与人像画七海先生对视半晌。
“不行,这是一张不错的成品,要好好保留才对。”
上二楼的楼梯间侧墙上被我扯了一条绳子,专门用来挂没有干的画,我用夹子把七海先生的画像夹在中间,人像与周围的风景画莫名其妙地融合在一起。
左侧是向日葵的花田,右侧是翻涌着深蓝浪花的岸边。
“七海先生会想去吗?”我被花田和海边的七海先生吸引,对着画自言自语地假设,“去这些地方旅游。”
画中的七海先生仍然是温柔的笑容。
“你这样笑着看我,我也不知道你要回答什么啊。”我故作生气地对画叉腰,然后感觉自己像个笨蛋,立刻放下,在心中构想,“等到将来关系好了,也许可以一起出来旅游。”
我脑海中浮现出戴着编花草帽、穿着白裙子的自己与七海先生并肩站在海滩上的场景。
七海先生或许会穿着宽松的T恤,在注意到突如其来的浪花卷着泥沙弄脏了我的裙角时,他扣着我的手腕将我向后带——就像昨天那样,用大手紧紧包着我的腕骨,虎口的茧粗糙地摩擦过我的皮肤。
不会硌到他吧,我忍不住看了一眼手腕,胡思乱想。
不过看今天七海先生那样慌乱的样子,也许不一定会再来拉我的手臂,说不定他会道声“失礼了”,倾身帮我敛起裙角,倾身的感觉就像昨天他俯身靠近我一样。
这么看,如果裙子太短了就不太好,毕竟夏天穿安全裤又太热,而且如果被海水沾到短裙,湿湿地贴在大腿上,甚至还有被风掀起来的风险,如果这种样子被七海先生看到,我一定会害羞到想原地消失。
但是如果裙子太长,万一裙子黏在腿上,七海先生没有注意到就去帮我挽起裙角,然后不小心用他好看的、指关节清晰有力的手指握住我的脚腕,或者或者,就算只是用指腹、指节或者手心蹭过……
我莫名感觉脚腕开始发痒,昨天感受到的七海先生手心的温度开始沿着腿转移到我的脚腕,我坐在楼梯上蜷缩起脚趾,再把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忍住喉咙中痒得想小声尖叫的感觉。
不行不行,太尴尬了,所以一定要选一条长短适宜的裙子。
这么一想,我还没有这种裙子,有机会去买一条吧。
一定要买和想象中一样的、白色的、仙气飘飘的,穿上它的我背对着碧蓝色天幕与深蓝色海水交织的背景向七海先生笑,海鸥停泊在航船上,从我身后驶过,带去一阵风,然后七海先生……七海先生会抬起手帮我遮风吗。
海风与浪花的声音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然后我的耳边和胸腔也出现了浪花的声音,它们逐渐放大,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整个人像是一条通畅的管道,胸腔和耳旁交替着听到浪花和海鸥的声音,然后是心脏鼓动的声音。
像是已经感同身受体验到神奈川明艳的阳光从正上方照耀而来,我的额头还有脸颊被晒得热气腾腾的,心脏也热得有点难受。
“心脏病会传染吗?”我坐在楼梯上缓了缓,奇怪地想,“可能因为昨天七海先生熬夜的样子太可怕,导致我共情了吧。”
我呼吸了一下,看着头顶的向日葵花田,又开始想象两个人一起赏花的样子,七海先生的笑容和画里一样温柔,肩上还停留着一片花瓣。
他找到一处美丽的、让我很想画的风景,帮我把椅子搬过去,抚着画架,对我招手,用他沉静的、充满磁性的声音低低地说:“泷岛,到我这里来。”
我的耳朵边仿佛又能听到他的声音,宛如七海先生正将嘴唇紧贴在我的耳边,对我低低地说:“泷岛,到我这里来。”
想象中的七海先生叫我泷岛,没有加任何后缀。
我的耳朵想抖,用双手捂住耳朵后,面包机器的声音、窗外车辆的声音尽数敛去,七海先生那低沉而慵懒的声音反而彻底地凸显出来,他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在手心与耳朵边反复回响着。
我觉得好不容易平静的传染性心脏病又犯了。
我一边思索要不要去开点药,一边决定道:“两个人好像不管怎么样都稍微有点害羞,毕竟没有那么熟,不过可以叫上赤也和中也一起,野崎和千代他们说不定也会想去,和朋友一起旅游一定很愉快。”
楼梯间空空地反射着我的声音。
那,什么时间去呢?
“也许得好久之后才能和七海先生更熟悉吧。”我继续假设,“大概要好几个月。”
“不行,有点太长了。”我可怜巴巴地把竖起来计算的手指头一个个掰回去,对自己撒娇,“一周之后一起去旅游可以吗?”
没有人回应我,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笨蛋,立刻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站直:“不行不行,今天还要出来探索新食材,不能傻坐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在我背好背包,准备出门的那一瞬,又一个念头浮现在我脑海。
七海先生今晚不知道有没有时间逛街?
退一步想……他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来尝尝我的新品。
我对着门口的花坛发呆几秒,反手把甜品店的玻璃门锁上,准备启程去办被我拖延好久的采购食材的行程。
“算了,我今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真是的,占用七海先生的宝贵时间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
逛商店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在一个拥有好几层食品货架的大商场里,我可以畅游一天,去观察每一个配料、食材的新鲜程度还有各种成分的配比。
今天我也计划着去看看很久没逛过的中心城区检查有没有新奇的酱料或者糕点,顺便带两包饼干碎回来尝试新的蛋糕样式。
当我的脑子已经开始联想要不要尝试奶茶口味的蛋糕时,我探出去拿曲奇饼干的手与另一个人撞在一起。
我下意识缩回来:“不好意思。”
“那这个就是乱步大人的了~”另一头传来欢快的声音。
曲奇饼干的袋子腾出来的空间,冒出一双明亮的绿眼睛,青年用手指顶着下巴,打量我两眼后笑容放大:“你是甜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