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纪
药带回院子后,夕给方大娘熬了。
服了药,方大娘气色见好,说话声音也变得洪亮起来,见药有效果,她对樊宴这孩子换着花样轮番夸,都捧上天了。
把樊宴吹捧得这般好,夕心里头嘀咕,这不会是心病吧。
其实夕的意思是,这大娘只是有点小毛病,自己就能好,但心里头总认为只有樊宴的药能治,不吃樊宴的药不舒坦。
当着长辈面,夕不敢扫兴,更不敢说樊宴半分不是,能做的只是不断附和点头,哄长辈高兴。
和方大娘唠叨半天嗑儿,夕找了个借口,出了院子。
之前樊舟说,极月隐无事,可夕心里头却不是事,看不到人,终究是担心的。
想好借口后,夕往隐殿去。
到了殿门口,她丝毫不慌张,瞧,守卫多客气,规规矩矩将她请进门。
哼,师父上次特意嘱咐过,量守卫再大胆子,也不敢忤逆师父不是?夕自信满满地想。
问了守卫得知,极月隐在书房,谢绝守卫带路的好意,夕一路闲逛过去。
她到时,书房大门紧闭,轻轻靠上木门附耳倾听时,却一丝声音也无。
“门外何人”,冷漠且略带威严的男声从门内传来时,夕惊了一下,赶紧站直身子。
“是……是我,师父”,夕低着头,翁声翁气。
咯吱一声,木门开了。
夕看到近在眼前的袍角,眼神飘忽不定。
“进来吧”,极月隐声音温和,做出了请的手势。
夕大胆抬头,好奇张望。
“在门外能看什么,进来坐”,极月隐笑了声,率先转身进屋。
夕随后踏步上前,这时,她才看清屋内的摆设。
极月隐的书房摆设简单,却雅致,书架占了大半边屋子,上面全是书,密密麻麻排列着,却十分整齐。
有的人买书是为了附庸风雅,可到了极月隐这儿,夕相信他是真的喜爱读书的,因为她偶然间瞥见不少书的边角卷起,想必主人是常常翻阅的。
简单看了下书名,夕发觉大多数字是不认识的,这下她才知道,她所识的字仅仅是一小部分,在极月隐面前不够资格班门弄斧。
目光循着极月隐的方向望去,夕看到一个大的圆形木窗,左右各有推拉木门一扇,上垂挂有薄竹片做成的风铃几串。
风吹过时,竹片撞击处发出沙沙脆响,声音煞是好听。
窗外正对着竹林,人离得远了,瞧窗外的景致就仿佛在看着一副灵动的竹林墨画。
听风声,看叶落,师父真会享受,夕感叹。
木窗紧挨着一张黄梨木书桌和椅子。
书桌宽大,上面放有几本古籍,整齐堆叠在一起,另一边有纸、墨、笔、砚,同样摆放有序。
洁白的宣纸在桌面铺开,一只沾墨的毛笔放在笔搁上,墨迹未干,显然极月隐正准备动笔写些什么。
夕暗自吐吐舌头,猜想是不是她打扰到师父了。
“看完了?过来坐”,极月隐不知道何时离开夕的视线,到了离书桌不远处的角落里。
那里同样放着一张黄梨木圆桌,上面放有茶具、点心、果脯等可供取用的美食,圆桌四周各放有一张木凳,似乎是专门备着,用来招待拜访的客人。
夕小跑两步,到极月隐对面坐下,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点心。
极月隐正在沏茶,余光扫了夕一眼,会意。
“想吃就吃吧,摆在这儿可不是给你看的”,极月隐笑着说。
“好,谢谢师父”,得到允许,夕搓搓手,拿了一块果脯放进嘴里轻嚼。
酸酸甜甜的果肉味道正好合了她的心意,以至于高兴得闭了眼细品。
“这般好吃,那就多吃点”,见她喜欢,极月隐动手将果盘推到夕面前。
夕道谢后,又连吃了好几块。
虽然贪嘴,但夕也有分寸,知道零嘴不能多吃,待会还要和方大娘一块用饭,可不能让老人家伤心。
见夕不再拿果脯,极月隐主动询问:“怎么不吃了?这盘子里还有大半果脯呢。”
夕摇头说:“不不不,不吃了,待会还要吃饭呢。”
“哦,这样,那给你带回去如何?”
面对极月隐如此具有诱惑性的建议,夕拒绝的话迟迟说不出口,仅仅思考了一会儿,就重重点头。
“呵呵”,极月隐轻笑。
“说吧,来找为师做什么?”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师父吗?好久没见师父了”,夕有点撒娇的意味。
“咳——”极月隐掩嘴轻咳,“没多久吧,为师记得也只出去了几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夕把胳膊放桌上,捧着自个脸,大眼睛一个劲瞅着极月隐回道。
“咳咳——”极月隐突然剧咳了一阵,拍着胸口才缓过劲来,记起刚才的事,他问:“谁教你的?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嗯?话本子上这样写的。”夕诚恳答道。
极月隐微微侧头,缓解了几分尴尬后,才说:“以后少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多读一些有用的书。”
“好,我懂了,师父”,夕察觉极月隐不喜,赶紧正襟危坐,接受教诲。
桌底下,夕的两个手指头不断做着小动作,这是她紧张的表现。
不知道极月隐如今心情如何,就连关心问候的话语,她也难以说出口。
歪着头,偷窥了下极月隐的面色,她犹豫着开口:“师……师父,您没事吧?”
“嗯?”极月隐不明白她在问什么,稍稍疑惑。
“听樊舟说,此行凶险,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受伤,就特意来看看您。”话出口后,夕如释重负。
“没事”,极月隐仅仅回了两个字,夕的心却因此平静下来。
对极月隐,她是始终信任和放心的。
他说没事就一定没事,对,这个男人就是这样令人安心。
“那就好,师父做事一向是妥当的。”
“我倒是没事,樊舟可能受了惊吓”,极月隐突然想起自个徒弟,对夕这样说。
夕看到极月隐眉宇间有担忧之意,主动宽慰道:“师父放心,樊舟没那么脆弱,他已经见过我了,还对我说要苦学武功。”
“当真?”极月隐诧异,“如果真是这样,那也不枉此行了。”
“嗯,千真万确。”
得了夕的肯定回复,极月隐展露笑颜,为徒弟终于懂事了而高兴不已。
“对了,师父多大”,没人和夕说这个秘密,她一直好奇。
“你觉得呢?”极月隐反问。
“嗯”,夕皱眉,苦恼了一阵,才试探说出:“三十而立之年?”
“为师显老?”极月隐面色古怪。
夕明白说错了话,连连摆手:“不不不,师父,我瞎猜的,主要是您看起来特别成熟稳重。”
“嗯,这算是夸奖吗?”极月隐叹气一声,手指摩擦着杯沿。
“师父……”夕欲言又止。
“好了,不逗弄你了,为师还未及冠。”
话一出,夕一脸震惊,颤抖着手指着极月隐说:“你……你居然比我大不了多少?”
“似乎如此”,极月隐摩擦着下巴,仔细思考。
夕不再说话了,她真的深受打击。
大神官竟如此年轻有为,反观她,白活了十年,到头来连个字都认不全,不能比,也不敢比,没有可比性。
“你……你怎么了?”极月隐在夕面前晃了晃手掌,总算拉回夕的注意力。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可以长大成人。”夕胡乱编造了一个借口。
哪知极月隐接过话说:“快了,五年后就及笈了,到时候给你办及笈礼。”
“当真?”夕的低落情绪只持续了一会,又期待起极月隐的承诺来。
“嗯,绝无戏言。”极月隐郑重其事告知。
夕喜不自胜,立马脱口而出:“有礼物吗?”
“有。”
本是随口一说,极月隐倒真回了她,意外之喜,令她十分激动,眉眼间都是笑意。
“谢谢师父,师父可别忘了,我等着呢”,夕反复强调。
极月隐不断点头,让她安心。
打扰极月隐许久,夕自觉告辞,离开时,脚步都是欢快的。
小院里,方大娘又在忙活,夕觉得她有做不完的事。
明明很多事可以推后再做,可方大娘在这方面性格执拗。
用她的话说,就是人做惯了,闲下来反倒不自在。
夕不能理解,也无法阻止。
“大娘”,打了声招呼,夕急不可耐地给方大娘说了及笈的事。
方大娘听了很高兴,大神官这么疼爱夕,夕有福气啊。
“唉,好想快点长大”,夕蹲下身子,叹气。
方大娘停下手中的活计,揶揄道:“怕不是想长大,是想看看大神官的礼物吧。”
“大娘,别拆穿我”,夕扭头,气鼓鼓的。
“呵呵”,方大娘轻笑了声,“做孩子多好啊,长大后就有烦心事咯。”
“不管,就想快点长大成人。”夕心里有了执念,并没有对大娘的话多在意。
“好好好”,大娘没有多说什么,一个劲的附和。
夕很开心,回屋的路上,看什么都是美好的,就连睡觉时都做着美梦。
可夕不知道的是,这也许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刻,是所有的经历中仅有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