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我家宝贝

付玟咽了口唾沫,扶了扶镜框,倒吸一口冷气,艰难地向后退了两步:“清清……”江宛清嘴里还叼着一根芒果味的棒棒糖,口中含糊不清:“你过来,离那么远看个毛?多看看这些内脏,那团像棉絮一样的是……”

专案组的尸体该检查的都检查完了,拍照并留下具体数据后各自送回了家属手上火化,江宛清的专属验尸房里没了可以用来教导付玟的“标本”,只能到局里的停尸间找合适的。

法医助手其实也用不着做什么实际的解剖,至多打个下手,帮忙记录一下类似于肝温检测和尸癍的具体变化及时间的数据,专业性要求不算太高,但至少得分清心肝脾肺肾之类的身体器官哪是哪,别把心当成了肝就成。

江宛清和付玟面前的这具尸体是入室抢劫的受害者,犯人用凶器破开了他的胸腹,省的让江宛清还得特意解剖,这样一目了然地能看见身体内的脏器。她指点江山一般挥舞着爪子,银色的小刀折射出淡淡的冷光,偶尔有一片碎光反射到了付玟的镜片上,后者忍不住抖了一抖。

这个女人……怎么能做到在十几具死状各异的尸体中淡定如此啊?

她还是个女人吗?

江宛清大概猜出了付玟的脑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哈哈一笑,在空荡寂静的停尸间里显得格外诡异,付玟两条腿子一软,险些给她跪下喊爸爸饶命。

“姐,姐……你别,别笑,我有点……瘆得慌。”付玟两个拳头握紧了并在前胸,干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

江宛清拿着糖棍,嘴里暂时空了之后说话也变得清晰很多:“别怕,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付玟简直想抽她,就是死人才可怕好吧?!

“尸体比活人诚实,他们会把一切想说的东西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可是活人不会,除了味道难闻点,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这些尸体。”江宛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在笑着的,笑意未达眼底,付玟不由得愣了愣,下一秒就被江宛清拦腰拉到了身边,和尸体的距离立即拉近,当下身上起了一堆鸡皮疙瘩。

江宛清感受到这姑娘在炸毛,就用养猫的手法摸了摸她的头,气定神闲地继续吃糖:“看看,你从这具尸体上能发现什么信息?”

付玟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逼着自己睁眼去看那一团血糊糊的东西,一脸苦逼地说:“呃……左心室缺了一瓣,不像是被利器划伤的。”

江宛清笑眯眯地点头:“继续。”

感受到身旁活人的气息,付玟的恐惧感在逐渐消退,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慢慢自然起来,一根中指推了推眼镜,皱了眉头:“是先天性心脏缺陷,器官呈收缩状态,冠状动脉循环系统受到损坏,受到外界环境的刺激导致心肌供血不足进而缺氧,救治不及时导致死亡。”

付玟诧异地抬头望向江宛清:“死亡的根本原因是心脏问题,凶器应该是在死者已经确定死亡后才破坏尸体的,这算什么?抢劫、过失杀人和蓄意杀人在法律上是完全不同的判决方式,这么做对凶手没有好处,只会加重对他的判决,何必呢?”

江宛清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略有惊艳、用捡到宝的眼光盯着付玟:“宝贝儿,不错啊,本科中文、研究生古代文学,妥妥的文科女居然还懂生工和法学,果然学霸。”

付玟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我高中的时候生物化学都还行,就是物理垃圾,本来就喜欢写东西看小说,这才选了文科,五六年了,其实以前记得的东西早忘得差不多了。”

江宛清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说:“不错,是桩冤案,这几天要重审了才把尸体从‘冷库’里弄出来。嫌疑人是入室抢劫的持刀歹徒,由于没有摄像头和目击证人,判定嫌疑人就是真凶。我刚到局里的时候,老东西们不信一个法医学的旁听生多有能耐,随便找了具已经断案过即将火化的尸体让我试试手,结果一试就得出了这么个结果,姐姐我直接跳过了实习期,牛X吧?”

付玟不爱夸人,但和这货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早就熟透了,因此傻呵呵地给大佬鼓掌:“厉害厉害~”

敏感如付玟一下子却听出了别的东西,好奇地问:“你只是旁听生?”

旁听生连辅修都不算,学位证都没有,谁会承认?

江宛清贱兮兮地一撩卷毛,发丝甩在了付玟的脸上,后者翻了翻白眼,听这祖宗装腔作势自吹自擂:“本姑娘就凭一个不算专业的技能也能狂甩那群智障几条街。”

又开始了,付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懒得理她,总觉得被十几具散发着尸臭味的死人团团包围毫无安全感,不由分说地拉着江宛清的手大步走了出去:“行行行,您厉害,大佬。现在没任务,见识也见识过了,臭死人了,走啦。”

出门的时候付玟急急忙忙地想离开这个破地方,不留意撞上了人,她慌里慌张地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江宛清揉了揉她的脑袋,和被撞到的那个男人眼神互相对视了三秒,他才不苟言笑地把目光转移到付玟的头顶:“没关系,走路小心点。”

付玟松了口气,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不经意回头注意到了江宛清面无表情的脸,心底一惊,却不动声色地喊了一声:“清清?”江宛清回神,“嗯”了一声,拦过付玟的肩膀,说:“那个人好像是省里下派的特级刑|警,之前远远见过一面,感觉像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不过没关系,走吧。”

已经出现四具尸体,上面不愿意再等下去了。如果还不能破案,有很大的可能会升为重案组,心理、痕迹、法医、刑侦算是集齐了,那个不好相与的男人恐怕会是新的组员,甚至……组长。

江宛清总算把那根棒棒糖吃完了,扔完了小棍后被付玟一通吐槽:“多大的人了还吃这玩意。”江宛清踩着高跷抱臂走在她身边,活大爷作派低头瞧着这学生味儿十足的丫头片子:“我乐意,你管得着我吗?我爸妈都不管,就你啰嗦,老妈子。”

付玟快被气得头顶生烟了,刚打算撸袖子和这女人干一架,就听见街角对面有人和她打招呼:“付玟!”

江宛清率先看了过去:这货居然还有主动和她打招呼的人,难道不是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被她那冷冰冰的小眼神给吓跑了吗?

付玟倒是听出了是谁,脸上挂着客套又疏离的笑意,先是装淑女地把耳畔的发丝撩到了耳后,然后才不急不缓地拉着江宛清小步走了过去:“真巧,你们也出来玩啊。”

打招呼的是付玟的两个舍友,自从褚琪琪死后,她们就搬了出来租房住,只有付玟一个人留在宿舍,研究课题自学自的,见面的机会更好,算是百年难得一遇。

两个舍友也想客套地寒暄两句,就看见了付玟身后的江宛清——她的画风和几个在象牙塔内的学生完全不同,明明都是同龄,中间却好似隔了无法跨越的鸿沟一样。几个女孩大多是老老实实在校学习的乖乖女,从小就被灌输着“抽烟喝酒化妆纹身的都不是好女孩,离她们远一点”的思想,然而被压抑住的放纵感总会让她们偏偏对这些事物感到新奇。

“这位是……?”容子欣偏了头笑着看向江宛清,后者低眸略了她一眼,不三不四地挂在付玟身上,笑嘻嘻地回答:“我家宝贝的cp。”

付玟的脸皮居然有些挂不住,旋即又怒骂自己想到哪去了,干咳了一声,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我朋友,江宛清,是处理琪琪案件的警|官。”

被戴上一顶高帽的江大美女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呵呵呵呵……”不就是虚伪嘛,谁不会一样。

一听是警|察,容子欣和安若立即投向了敬佩的目光,把江宛清看得浑身发毛:这辈子没见过吃这碗饭的嘛?

不过江宛清也能理解付玟的说辞,她的打扮已经让这些乖乖女难以接受了,再爆出个“诶呀就是随便刮刮尸体摸摸内脏的手艺人”的身份,恐怕她们会更像看怪物一样看自己了,付玟也在尽力保证她的所谓自尊。

两个小女孩啰嗦了一通您一定要为我们舍友讨个公道啊,让江宛清几乎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古代当县太爷。这种废话完全没必要说,就算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人民公仆”的说辞,身在此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也一定会做好这份工作的。

付玟回家后偶然和老妈聊天说到了江宛清:“没想到当年那个不好好学习、在老师眼里是‘坏学生’的女孩居然这么厉害,旁听都能出成绩,我也要加把劲努力了,争取考上博。”

老妈在厨房切菜,听了闺女要读博先是一趔趄,后知后觉管不住才诧异地看向她:“你不知道?”

“什么?”付玟也一头雾水,老妈擦净了手,说着令付玟瞠目结舌的事情:“那姑娘当年高三从大专的成绩提升到高考时的重本,本科专业和你一样,在校辅修国贸双学位,旁听了心理学和法医学,考下了一堆证,毕业后本来有交换生去名古屋大学修日语的机会,但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死活不肯继续上学,跟家里闹得可厉害了,自杀几次都是险险抢救回来,又是割腕又是吃药,你是不知道当时你江叔愁得哟。”

她啧了一声,感叹:“这姑娘就是有一点太愁人了,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