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救人

理科重点班教室。

四周的人缩成一团窃窃私语,而章泽越正跪在凳子上,手里举着一把尺子负荆请罪。

“陆寰,陆少爷,陆大神,您打死我吧。”章泽越如丧考妣,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出柜的是他。

“挡着我坐座位儿了。”陆寰拿过尺子,不轻不重地把对方举着的手拍了回去,“反正他们也没当真。”

先前在楼梯上,章泽越喊完那一嗓子便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和陆寰打打闹闹地揭了过去。这两年腐文化盛行,男生之间开开玩玩嘴上跑跑火车,没个把头,大家见怪不怪,谁也没放在心上。

章泽越缩回了请罪的小手,重新归座,四下望了一圈,用纸向陆寰写道:“那是真的吗?”

陆寰瞥了一眼小章的狗爬字,将“真”字圈了起来,打了个勾。

章泽越做了个晕厥的表情,掐着自己人中做救急。

陆寰:“……”

晕了半晌,张茵抱着书、踏着高跟鞋款款走进教室。章泽越听到动静,立刻满血复活,用余光撇着张茵,小心翼翼说悄悄话:“唉,我觉得我应该是接受无能的,最起码我也得有点不舒服吧,但我心里其实特别平静,怎么回事啊?”

陆寰翻了个白眼。

还能怎么回事,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同性恋。

他对章泽越这点毫无悬念的纠结漠不关心,卷着书戳了戳前桌的后背。

前桌回头——是个四眼仔。

陆寰迅速头脑风暴了一番,实在没想起来对方的名字,便跳过了客套环节,直接问道:“认识叶舒言吗?”

他其实对于这人的回答不太抱有希望,但出乎意料的,四眼仔竟然展露了一个惊异的表情,压低声音道:“你也知道了?”

陆寰这个挑起话题的反而疑惑地眨了眨眼:“知道什么?”

四眼仔闻言,也是一愣:“啊?你不知道吗?”

“我、我知道……我不知……”陆寰烦躁地啧了一声,懒得继续和他弯弯绕绕,“他在哪个班?”

四眼仔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干嘛?”

陆寰解释不清,便不解释,指节在桌面上倒扣两下,表明自己没什么耐心:“当然是有事。哪个班的?快说。”

四眼仔审视地看了陆寰一眼,也许是碍于对方的身份,没敢继续多问,老实回答:“三班。”

三班。

陆寰嘴里默念了几遍,但他上一世对于学习极其不上心,延伸至对学校的一切都不大上心,实在想不起来三班是个什么等级。

他打发了四眼仔,问章泽越道:“三班是文科的重点班?”

章泽越正撑着腮帮子沉迷于张茵的美貌里,漫不经心回复道:“你傻了吧?文重是九班,三班是普通班啊。”

“普通班?”陆寰意外道。

叶舒言的大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名校,本人在校内成绩亦是名列前茅,陆寰下意识以为媳妇在高中时也是学霸一枚。

章泽越后知后觉品出点什么,中止了痴汉行为,问道:“等等?叶舒言是谁?”

陆寰直言不讳:“我老婆。”

章泽越嘴巴一张,正要喊出来,却在陆寰犀利的目光下回想起了方才的糗事,硬生生把抬到喉咙的气音压了下去,低声道:“男的?”

陆寰张扬一挑眉,送他个“不然呢”的表情。

“……”

章泽越哑然片刻,两眼一翻,再次晕厥着给自己掐人中。

“为什么……不过一晚未见,你连老婆都有了?”章泽越趴在桌子上,气息微弱,看来兄弟一声不响脱单的打击十分重大。

陆寰沉吟半晌,手指在脸颊上从左挠到右,想不出更好的借口,决定坦白从宽:“严格来说,是我未来的老婆。”

章泽越顿时了然,耷拉下来的眉眼一扬,再次满血复活:“哦~追求中!”

“不能这么说。”陆寰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凑到章泽越耳边,压着心里那点嘚瑟,故作沉稳道,“我其实是从十年前穿越回来的。”

章泽越骤然得知了这么个惊天骇闻,先是默然片刻,旋即双手颤抖着捂住了嘴巴,只露出一双怎么瞪都睁不大的眼睛。

陆寰拨弄了两下自己的刘海,英姿飒爽:“你知道的,成功男人的路上总要经历些许坎坷,也许老天为了历练我的心智,让我在和叶舒言的新婚之夜重走一遭……”

章泽越忽然伸手按住了陆寰的嘴唇,中止了对方的发言,然后伸出了一根大拇指。

陆寰不解地看着他。

猛地,那个大拇指,按在了陆寰的人中上。

章泽越悲痛道:“老陆,你终于,还是疯了。”

陆寰:“……”

面无表情打掉章泽越的手,陆寰分享重生的热情尽数退却,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傻子计较。

恰巧张茵下来巡视纪律,章泽越霎时肃容,转身挺背翻书,一副认真研读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里是什么古典学籍。

想到这家伙未来那副耙耳朵的姿态,陆寰撇了撇嘴,心下十分鄙夷,便抱着书兀自幻想着稍后寻到叶舒言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勾起。

高中的小叶!

嘿嘿嘿!

张茵路过时,无意瞥见了陆寰嘴角那抹堪称下流的笑容,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高中生,好可怕。

好容易挨到下课,铃声一响,陆寰便箭也似的冲了出去,徒留掀起的风扑了章泽越一脸。

陆寰冲出去后才蓦然发觉自己早已忘了三班在哪儿,随手抓了个倒霉鬼问路。对方被他浑身洋溢的春意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指向楼上道:“三……三楼。”

“谢谢啊!”陆寰灿烂笑道。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老婆十六七岁的青葱模样,陆寰只觉得身轻如燕,落脚都仿佛踏在幸福云端。然而他在三班门口张望了一下,却没有在班上寻到叶舒言的影子。

坐在后排的男生见他探头探脑,便问了一句:“找谁啊?”

“叶舒言在吗?”陆寰问。

“找他干嘛?”

“额……”陆寰眼珠一转,笑得真诚,“我是他朋友,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男生闻言,眼神忽地躲闪起来,支吾了两声说:“这……我怎么知道他去哪儿了,我和他又不熟。”

陆寰失落的“啊”了一声。

男生松了口气。

紧接着,陆寰灵光一闪,径直走入教室道:“没事,你告诉我他坐哪儿,我等他回来、”

男生:“……”

陆寰丝毫未觉对方的怪异,一副“哥俩好”的搭上男生的肩膀:“哪儿啊兄弟?”

男生看了看肩膀上的大手,又看了看陆寰那张年级皆知的俊脸,不情不愿地指了个方向。

那是个很干净的座位,桌面上放着黑色的保温杯,以及一本翻开的书,书中间夹着一支笔,还没来得及盖上笔帽。抽屉理得十分整齐,不像别的座位那般卷子乱飞,所有的卷子都被四平五整的放进文件夹里。

陆寰一看便知那是叶舒言的座位,正如其人一般,干净漂亮。

他自觉以未来老公的身份暂时占据了这套桌椅,双手环胸等着叶舒言归来,从春风满面等到眉头微皱,也不见人回来。

直到打了预备铃,学生陆陆续续回归教室了,这幅桌椅的主人还是不见人影。

陆寰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怎么见个面比牛郎织女相会还难。”

他又等了一会儿,眼见钟表分针一跳,还有一分钟就要上课,陆寰不禁生出了一丝出师未捷的悲慨。

正准备起身离开,身旁突然擦过一名女孩。

等陆寰一头雾水抬头时,女孩已经怂着身子地离开了。

而他手里,握着方才那短短一瞬里,对方塞给他的一张纸条。

什么情况?

这啥东西?

陆寰看着手里的纸条,疑惑不过两秒,随即茅塞顿开。他不由得向那女孩的背影投去同情目光——

本少爷果然魅力依旧啊,可惜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姑娘,默哀!

陆寰本着尊重的态度,到底还是将手中的纸条拆开。

只一眼,他那副自作多情的面色一变,一对剑眉猛地拧起。

下一刻,陆寰暴怒地一拍桌面,夹在书中的黑笔在这力道下弹出一个起落。周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吓得心惊胆战,纷纷侧目。

陆寰目光之下,方才指明座位的男生避开他的视线,身形微缩。

他却没有闲心追究,撰着纸条二话不说地奔出了教室。

那纸条上写的是——

叶舒言在考试楼后,快去救他。

陆寰脑中一团乱麻,说不上是惊更多还是怒更盛。九月烈阳不毒却旺,不过几百米,他已经跑了一身汗,日光泼洒在陆寰身上,烤得他发丝都热了起来,他却丝毫没感到炎热,那张字条只让他感到浑身发冷。

他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只觉得自己仿佛摸到了前一世里叶舒言死活不肯谈论高中生活的真相。

从十年前回来,学校里许多地方已经在记忆里趋于模糊,唯独考试楼后方还算清晰。他高中不学好,打架斗殴少不了他,常年活跃于各个战场。

考试楼后的拐角处由于是监控死角,位列热门战场第一名,他曾在这个地方无数次与人大打出手。

没想到重生后第一次回到这里,竟然是为了英雄救美。

陆寰这一趟拿出了赛跑的架势,跑到考试楼后时已经开始大喘,他原有些担心战力下降,结果方一到拐角附近,便听到拳打脚踢声、伴随着刺耳的辱骂,不间断响起。

“草,娘唧唧的,爷看了就想吐。”

“你娘他妈没有怀疑过你是不是男人吗?”

“别说了老大,他妈刚生下他的时候,可能以为自己生了个娘们吧!”

“一个男人长成这样,你还娶老婆吗?”

“哥,这家伙一看就是那个啊!”

陆寰不过听了两句,愤怒便卷着火舌肆虐地往胸口上爬。他刚迈出一腿,忽然听到那些污言秽语中掺杂了极轻、忍耐地一声痛呼。

短短一声他便分辨出来。

那是他长达五年的魂牵梦绕,是叶舒言的声音。

霎时间,陆寰头皮都要炸开,大脑空白,目眦欲裂地冲了过去。

辱骂声还在继续。

为首那人问道:“哪个?”

“哈哈哈……就那个啊!”

“同!性!li……”

说话的黄毛兄狞笑还挤在脸上,耳边忽然传来暴怒一声:“陆!氏!无!影!脚——”

下一秒,黄毛兄的右脸被飞来一脚狠狠踹上,脸部的肉挤压、变形,整个人在唾沫横飞中,宛若一个黄色陀螺,打着旋儿的飞了出去。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惊。

陆寰还维持着横飞一脚的动作,借着惯性擦过为首那名打流仔,稳稳地落在叶舒言面前。

他看过叶舒言很多种样子。

穿着白衬衫在舞台上拉小提琴的样子、穿着西装在职场上雷厉风行的样子、穿着浴袍在房间里美人出浴的样子……

却从没见过,他穿着校服,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样子。

陆寰脑中经历了一片狂轰乱炸,炸得他浑身血液沸腾翻滚,恨不得能立刻让这几个混蛋在青天白日里见一遭星星。

但在这之前,他却先是摸了摸叶舒言覆在脸上的头发,轻声道: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