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初秋,风大,再加上天空中沉着的几大片云,从窗户看出去,一片透着暗黄的灰蒙蒙。

教室里还算安静,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和擤鼻涕的声音,罗晓谕也有点感冒,抱着一个小猪的手枕,把两只手都揣进它的肚子里,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曾倩、林纾、袁鹤还有几个成绩在班级前几名的学生被叫到一楼的空教室,像超市里的水果一样被展示,测试,最后选择要装在袋子里过磅带走的。

之前几所高校的面试已经过去,今天来挑他们的,是历史最悠久的A大。看起来比老袁还老的老教授,带着笨重的玻璃镜片老花镜,由冯丽娜领着走进来,他们一行共五个人,老袁都被挤到了后面,跟其他负责招生的老师并排。

教室里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位老师,几个学生都拘谨地站了起来。

袁鹤落落大方:“老师好。”其他的几个人也稀稀拉拉跟着他问好。

老袁一眼就看见了林纾,招招手让他过去,搂着他的肩膀把他介绍给A大的老教授。

“老徐啊,这孩子就是之前我在电话里跟你提过好几次的,林纾。脑子转得快,难得也对你这几年重点研究的那个新能源开发感兴趣,你了解我,我可从不徇私的啊,不过这回呀,我希望你能卖我一个老面子,让这孩子,上大学跟着你,给你做帮手。”

他这样一说,跟着徐老来的几个年轻教师,目光都集中在了林纾身上。

袁鹤不动声色,躲开了冯丽娜原本拉着他衣袖的手,因为这个动作现在看来,简直太滑稽了,冯丽娜再看中他有什么用,还不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哦,小伙子,现在年轻人能对纯粹的学术研究感兴趣的不多,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徐教授头发花白,身材矮胖,面容十分慈祥,说话的语气就像关心自家小孙子的爷爷。

“就是,说说看。”一个看着跟路竞差不多大的男生从门口走进来,胳膊拄在讲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林纾。

他也带眼镜,穿格子衬衫,看起来眉眼跟徐教授有几分相似。

“嗯,其实一开始我的想法很简单,因为以前住过几年农村,那里输电线路不多,还经常有故障,所以家家都会准备一个小型的风力发电机,我从那儿知道了风能是一种动能,而动能可以转化成电能,后来又学到热能、核能,接触到能量守恒定律,我才知道能量之间通过换算和恰当的设备,是完全可以实现相互转换的。”

“那我现在告诉你,到了大学,新能源这个概念太过宽泛,我们主要把它分成了三个方向去研究——新能源工程开发、能源经济学和能源政策,侧重点呢,就是研发、经济效益和国家政策,你真正感兴趣的是哪个呢?”

林纾不假思索:“研发。”

讲台上的年轻男人说:“搞科研?小弟弟,我们的实验装置可不都在实验室里,你想象中穿着白大褂护目镜记录数据的场景,基本上不会出现,在野外呆上几年,别的不敢说,保管把你皮也吹黑了,人也吹糙了。”

徐教授笑道:“我孙子,他就爱开玩笑。不过他说的,不都是夸张,科研这条路,在迎接鲜花和掌声之前,会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荆棘丛生,布满了水坑,偶尔还有沼泽,而且很多人走上了一辈子,可能也看不到尽头。没有一定的毅力和恒心,我还是劝你一早,就别踏上去。”

曾倩远远看着今天整个人似乎都在熠熠生辉的林纾,终于明白了罗晓谕对他的欣赏,绝对不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不怕吃苦,”林纾笑得质朴,带着少年特有的率真,“我从小看两弹一星的纪录片长大,特别羡慕那些爱国科学家,他们从事的职业和人生信仰难得的统一,那样的工作意义非凡。”

“切”,不知是谁发出一声低低的不屑的嗤笑。

老袁骄傲地挺了挺原本有些佝偻的背,林纾的回答给他长脸了。

拉着林纾说了半天话,其他的老师和学生脸上都隐约有点不耐烦,似乎他们都是多余的。冯丽娜陪着笑,建议道:“不如把题先布置下去,我觉得呀,人生啊,理想啊,跟眼前的高考比,都遥远了些,徐教授,您看呢?”

“就听你的。”徐教授被孙子扶着,在第一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眼神示意旁边的一个年轻教师,把手里纸上的几道他自己出的物理题誊在黑板上。

“时限呢,咱们就定,一个小时。”

林纾也回了他之前的座位,展开本开始抄题。

冯丽娜挨着袁鹤坐,眼巴巴看着他写字,这让他无比烦躁。

老袁教七班的物理,对这几个学生的水平有些了解,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地跟纸上的“解:”相对无言,安抚了两句:“你们不用太有压力,这个题啊,徐教授考查的主要是针对他所研究的内容,咱们高考啊,不考这个,做不上来,也不表示咱成绩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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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他们把题都做对了吗?”,周小川追问。

她们三个女生都不胖,挤在罗晓谕和曾倩的位置上,罗晓谕无精打采,还是竖着一只耳朵听,毕竟,她关心林纾。

“反正我是只做出来一道。”曾倩满不在乎,两所985名校已经对她伸出了橄榄枝,再说对于上了大学还去研究物理,她可志不在此。

“那袁鹤呢?其他学校的,他都放弃了,就等着A大这次,跟林纾一决雌雄呢吧。”

“他脸色不怎么好,好像那个徐教授的孙子还说,他太急功近利,不大适合这个专业。”

罗晓谕举着右手大拇指:“那他太有眼光了。”,把手放下又闷声闷气地问:“那林纾有没有跟你问起我啊?”

她的鼻子堵着,里面像是堵着一头大蒜,不仅闻不到任何气味,还总有股热气熏得她想流眼泪。

“你们天天住在一起,他要想知道你的事儿,还用来问我?”

曾倩给她挠挠下巴,“而且这次尹墨也报了A大,我上午碰见她,她还说呢,就算高考考进去,也坚决要跟林纾一个学校。”

罗晓谕转过头,背对着她们。

周小川和曾倩相对着耸耸肩,周小川在纸上写:“就这么一直骗她?”

曾倩点点头,这是林纾的意思,她们也只是帮忙啊。

她在周小川写下的那行字下面又添了一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一个小时以前。

从空教室出来,曾倩故意磨蹭着,跟林纾一起留到最后。

他题做得是最快的,更难得的,是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还能自觉地把桌椅重新摆好,擦掉黑板上的物理题。

他的脸上很平静,看不出特别的喜悦。

“表现不错啊,提前恭喜你啦。”曾倩跟在他旁边说。

林纾却好像对刚刚那场考试的结果不怎么感兴趣,他压低了声音,有点急切:“小鱼的感冒我看怎么几天了还是没好,她白天没有按时吃药吗?”

曾倩轻轻摇头,叹气:“你送的药,我和小川都看着她吃呢,可是她吃醋,我们就管不了了。”

林纾抿了抿唇:“我在等她接纳我,也在等......有能力能让爱她的家人接纳我,而且醋,可以软化血管,调节人体PH值,有益于健康的。”

“有利于她的健康还是你的健康啊?”

林纾没回答,曾倩却觉得,他笑得很有心机。

周小川听她讲完,指了指门外,给罗晓谕又披上一件校服,拉着曾倩到了走廊里。

她嗓门大,怕吵到罗晓谕。可不让她发表意见,真会把她憋坏的。

“那这么说,这段时间,林纾是故意冷落小鱼的?”

“冷落,算不上吧,他俯首帖耳了那么久,现在就是稍微高冷了一点,不过这两天小鱼生病,我看他紧张那个劲儿啊,比他自己生病都难受。”

“哎,这是不是就像张爱玲说的,低到尘埃里,却还很欢喜?”

曾倩点点头:“就是不知道,这朵花,什么时候能开。”

晚自习,罗晓谕请了假,被老罗趁着吃饭时间送回了家。

老罗送完她又赶紧开车回了学校,没时间给她做饭,让她叫外卖或是肯德基吃。

晚自习要九点五十才结束,罗晓谕强撑着换了睡衣,缩成一团窝在被子里还是觉得四面八方都有冷风在朝着她吹。

屋子空荡荡的,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以前那么多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没觉得,有这么孤单。

罗晓谕迷迷糊糊的,似乎听见大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动作很轻。

这个时间,老罗和林纾都应该在学校里,如果真是有人开门进来,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老罗走的时候,又没拔钥匙。

罗晓谕蹒跚着从床上蹭下来,把她的房间门拉开一条小缝,手里抄着曾倩送她做观赏的签名球棒。

透过狭窄的门缝,罗晓谕看到的,是拎着书包的林纾。

她松了一口气,本来想问问他怎么这个时候回家了,又想起林纾很可能不愿意理她,于是只能慢腾腾又爬回床。

家里多了一个人,她总算能安心睡一觉了。

林纾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回来路上刚买的几样消炎药和退烧药,仔细地查看着说明。

一字不落地看完,他挑出两样号称是对胃刺激最小的,放在一旁。

换了一身在家穿的衣服,起身去了厨房。

淘米之前,他已经洗过手了,还用了点罗晓谕的消毒喷雾。

把米洗干净,林纾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砂锅,这是他到了这个家以后添置的,因为以前宋秀娟还活着的时候就跟他说过,汤很有营养。

他原本是打算冬天时候煲汤给老罗和罗晓谕喝的。

放好了水和米,在燃气灶上拧开大火,林纾拿着一把长柄木勺,等砂锅里的粥第一次煮沸以后,把火调小,不时地用勺子翻搅一下,防止扑锅。

等一粒粒晶莹饱满的大米粒都吸满了水,满足安详地在锅里翻滚着,表示粥煮好了,林纾关了火,盖上锅盖。

焖上五分钟,林纾用罗晓谕的碗盛了大半碗,又往碗里插了个汤匙,端着去罗晓谕的房间。

他单手托着碗,另一只手很轻松地拧开了门把手,屋子里没开灯,借着窗外洒进来的一点月光,能勉强看清床上躺着的人歪着头睡得很不安稳。

林纾走进去,把手里的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拧开台灯,用烫红了的手指去摸耳垂,坐在床边,安静看着罗晓谕的睡颜。

她最近一定没有好好吃饭,脸蛋只有巴掌大,下巴比以前更尖了,漂亮的大眼睛紧紧闭着,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滴,挺翘秀气的鼻子被纸磨破了,透出一点粉嫩的颜色,小巧饱满的嘴唇苍白着,干燥得有些爆皮。

罗晓谕被台灯的光线透过眼皮的亮度叫醒,睁开眼睛,就看到林纾坐在她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挣扎着靠在床头的抱枕上坐起来,瓮声瓮气问他:“你来干嘛?”

林纾没回答,端起床头柜上的粥碗:“喝粥。”

罗晓谕扭过头,嘴巴闭得紧紧的。

“别任性,吃了粥好吃药。”林纾很耐心地舀起一口粥,递到她唇边。

“死了也不用你管。”罗晓谕猛地一伸手,去推林纾,正好打翻他手里的粥碗,还滚烫的粘稠糊状物大多都洒到了林纾的身上。

还有一少部分,弄脏了罗晓谕的被子。

林纾慌忙拿纸去擦,罗晓谕探身,撩起他的毛衣,解开他衬衫的扣子。

果然烫红了,加上他背上完全愈合不久的伤口,算得上腹背受敌。

“我,我拿去洗,还有干净的被罩吗?”林纾根本没理会自己身上的疼,忙着给罗晓谕换被罩,一抬头,看到罗晓谕捂着嘴大哭的样子,更让他惊慌失措。

她嘴扁得像鸭子,满脸鼻涕眼泪,哭得很丑。

罗晓谕一边抽噎着,一边也不是很明白自己这来得汹涌湍急的眼泪,她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很幼稚,不敢粘人,又渴望林纾像以前一样主动,哪怕两个人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地待在一起。可她又不敢表现出来,怕林纾觉得她累赘,还有他妈妈的死,那是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在她心上。

“我错了,我错了。”林纾此刻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只能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我再也,再不跟她们说话了,我不是故意气你的。”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理我了。”罗晓谕扯开身上的被子,冲过来搂住了林纾的脖子,用他肩膀上的衣服蹭脸,“我总是使唤你,还对你凶。”

林纾两只手张着,浑身僵硬地被她抱着,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小心翼翼地环住了罗晓谕。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林纾能感受到她急促慌乱的心跳,当然,他自己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舍不得。”舍不得,不理你。

“要是有一天,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如果我还活着,就会。”

林纾拍着罗晓谕的后背,像是温柔的妈妈在哄年幼的婴孩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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