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尧先知道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已死于几日前时,正坐在大殿中的他,肩膀耸立,面容狰狞,隐隐有化回狐形的迹象。

但他没有,他压抑着心里的怒火,将视线重新转移到殿下那个匍匐着身躯的手下身上。

“你的意思是,在你几人快要出妖界时,有一全身布满邪气的陌生男子,夺去了我儿的性命?”

“回,回,回族长的话,没错。”

手下额头上的汗水正从额间落下,滴到他的手上,他惶恐不安,又不敢多言,只得一直低着头。

“我已看了我儿的伤口,的确不是妖气所伤,莫非那人是妖王请来的?”

可下一秒他便立即否定了这个猜想。

“若真是他请来的,他何苦挖去我儿的双眼。你且再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一遍,这次从你们进寞山开始说起。”

那手下心里叫苦不迭,可又不敢显露出来,只得颤着声音又将这过程重新描述了一次。

这次,尧先的关注点却是柳匪存的举动。

“他捧着玉盒装进了我儿的眼睛?”尧先自然知道那玉盒的用处,无非是使眼睛一直鲜活。

可这妖王与自己之间谈不上仇恨,纵然有怨恨,他大可废了狐狸的尾巴,手脚,断然没有莫名挖去双眼的。

尧先站起身来,脚步在地面踩得细碎。

突然似想到了什么。

“来人,立刻前往灵婆处,瞧瞧那客栈有何不对劲。”

尧先话音刚落,就听有狐狸从门进。

“族长。”

来人哆嗦的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个玉盒。

“族长!柳匪存正是用这个玉盒装的眼睛!”

尧先听着手下的话,站在原地眯着眼瞧着那玉盒,思索着。

来人一听自己手里捧着的是公子的眼睛,跌跌撞撞的跪倒在地,说话时也结结巴巴的。

“族长,这是今早在门外发现的,因不知是何物,还未打开过。”

这东西出现在门外,许是纪驰君暗里偷偷送回来了,看来不是刁难狐族。

尧先心里微微一松,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打开。”

来人猛咽了口水,也不敢抬头,只默默的将玉盒打开。

白气飘渺,袅袅而升。

随后白雾中显露出双眼睛,但这眼睛是由白气形成的虚拟之物,正飘在空中,直勾勾的盯着尧先。

这双眼睛分明是他死去的儿子,所拥有的!

尧先被这挑衅给激怒了,那双眼睛却似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

白气中传来一人的说话声。

“尧先,听闻贵子没了眼睛,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哈哈哈。但临了,派妖送这物件给你时,又听闻贵子被人以邪气斩杀了?哦,这可如何是好,贵子这次怕是救不回来了。”

那双眼睛妩媚的眨了眨。

“既如此,你便多瞧瞧我这双眼睛,不然……以后可就没有机会看了,当年你毁我眼睛之时,我苦苦哀求,你是如何做的?这些年我煞费苦心,耗尽全力替你一家改了命数,也不亏得我容颜早逝。我们且行且看,就算是我逆天而行,报应随身,呵,你也求不得一个清静了。”

随后便是一阵猖狂的笑声。

“轰”

尧先怒发冲冠,一掌拍过去,却只打得白气消散。

而那笑声似绕梁,久久不散。

“来人,带先行军前往灵婆处,将灵婆给我抓回来!”

“族长!”

发号施令后,尧先还不得休息,就有一原本沉默的人,站了出来。

“族长,此刻不可。听闻妖王已至狼族处,想来是场恶战,我料得妖王应不会放过我们,不然也不会将公子的眼睛送给灵婆,更莫说那个如鬼魅一般的邪士。

若此刻削弱兵力,狼族族长求救之时,我们便无余力可使。若不救,唇亡齿寒,恐有危害!”

尧先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他跌撞着坐回原位,抬头时黄木上正有蜘蛛结网。

“奇淮,你说灵婆改了什么命数?”

一时间无人应答。

大殿内静悄悄的,仿佛这话一出便落入了深潭中,不激起一点涟漪,好似众人并不在乎。

但……众人心里是清楚的,他们只是不敢直说。

唯有奇淮咬牙回道。

“族长,灵婆自修炼成人后,容貌再无变化,将近千年的时间,她始终安居在虚境中,从无改变。但几百年前,你为了知晓妖界的未来,不惜以武力相争。挖去她的双眼,以双眼作媒介,那时我便已劝过你,你却道她武力不够,唯有占卜能瞧得上眼,借她眼睛一用,算她的福气。

想来那时族长是不担心她会以武力报复回来,但……自那事后,灵婆的容貌迅速衰老,好似妖气都出了躯壳,我猜灵婆定是从那时开始,就已在为今日之事谋划,至于改了什么命数,我以为族长是清楚的,不然公子的死就不会发生了。”

尧先深吸一口气,脸上神色难辨,最后开口道。

“妖王已到何处?”

“回族长的话,妖王已快到狼族,只他一人,就连柳匪存也瞧不见身影。”

“通知其他族民,风雨将至,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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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族所在的地方背靠深山,山下人烟寥寥,往些年山下是有村庄的,可等狼族搬至这里时,村民便不堪其扰,更别提偶有失踪的村民,大多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日子久了,村民都道山上来的狼群是妖邪之物,能化作人形,残害村民。

起初村民不信,有人组织着上山杀狼,反而没了踪影,庆幸老天爷睁了眼,留了一人跌跌撞撞跑回,可惜那人已疯癫,右手处更是被动物一口咬断。

那咬痕清晰,分明是野狼才有。

这下有了性命之忧,大部分的村民便从山下搬离了,也有少部分的村民不信邪,也不舍得离开故土。

最后都变作了狼族的嘴中之物。

这山脚也越发荒凉。

纪驰君穿过山下疯长的野草,正冷着张脸,往山腰处走去。

他走得缓慢,似是闲庭散步。

但这一举动反而叫山上的狼族紧张起来。

狼族族长蔡阆正守在山顶处,眺望着山下,他看不见那个妖王的身影,隐隐看得见黑气在山下缓慢上移。

“族长,据前方来报,妖王已快至山坡,我们?”

一狼头人身的手下在不远处踯躅着。

“我们人数众多,他不会是我们的对手,战。”

蔡阆抿了抿嘴唇,准备背水一战。

可惜纪驰君并没有他现在复杂的情绪。

还未走至山坡,已有数十匹成狼从山上如卷黄沙一般奔跑而下。

纪驰君右手一招,黑气在他手上成形,黑剑已出鞘。

他黑剑一横,妖气乍现,朝着成狼冲去。

妖气似成了黑剑身上的勾子,挥舞间勾住狼身,撕裂开狼皮,更有甚者,皮开肉绽。

纪驰君没有说话,他闭上眼恍惚正站在密地之中,耳边的动作声太过沉重,他听得清楚,往往在野狼扑过来的瞬间,移开。

而后剑入狼身,血流成河。

蔡阆听着山坡处的吼叫,不免生了担忧,他眼睛里的忧虑太过明显,下一刻他已如一阵风,吹至战斗处。

蔡阆正化着人形,与身旁的狼群格格不入,但和纪驰君却极为相配。

他长得健硕,浓眉黑眼,双手握拳从两侧拉回,而后灰色的妖气聚成团,朝纪驰君打去。

有野狼的野性,更有野狼身形快,一击必中的特点。

纪驰君根本不将这些小动作放在心上,他身形未动,左袖一挥,这朝他而来的灰球,便没了妖气,如烟气一般消散了。

蔡阆正惊愕,便见那人如穿云而来,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提拉起来。

蔡阆想要唤臣服,可嘴巴张了张,却一声也未曾发出。

他看着纪驰君已清理完所有妖,朝着山上走去。

这其中的所有妖,自然也包括了蔡阆。

他还睁着眼,脑袋掉落在地,眼瞳里映照着纪驰君离去时的身影,落霞染锦衣,身影似仙人。

可就这么一个如温柔公子的翩翩仙人,手上已满是血水。

蔡阆临死前,最后的念想是,纪驰君何时出的手?他为何不曾看破?自己的一家老小,可有事?若是自己早些臣服,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了?

可无人能回答他的这些话。

此土地上鲜血四溅,数十匹野狼皆胸前伤,没了呼吸,而正中央唯有一狼头与狼身分离,看得仔细便会发觉这狼正是蔡阆。

纪驰君一路而上,所向披靡,见狼杀狼,就连幼狼也未曾放过。

他身上的锦衣被鲜血染透,映着红霞更添了份鲜艳,他的神色依旧如常,并未应幼狼的求饶而放弃。

“我放过你们,你们便会潜伏多年,替整个狼族报仇,既如此,我为何要放过你们?我可不是仙道中的仙人,揣着善心做事,我只是一个狡诈冷漠的妖怪,怎么能求我呢?”

纪驰君面上不变,杀尽所有狼族后,站立在原地,任由黑剑上的血液顺着剑身往下滴落。

他似乎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动,可当他冷漠的眼神停留在身下那只幼狼身上时,脸色有一瞬间的颤动,可下一秒他依然是那个可以杀尽所有人的妖王。

同情?善意?

他不需要,他只需要让此一战声名远扬,至于那是恶名还是好名,他皆不在乎。

恩威并施,才是他要做的。

纪驰君漠然回身。

却有一穿黑衣的邪士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他,那道视线太过炽热,正好与当日在寞山时的感受一样。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纪驰君看着面前这个相貌普通的男子,隐隐觉得这人身上还存着些妖气,他能感觉到这人似乎裹着一层外皮,这让他想起了灵婆的本事。

“你也是从灵婆处讨了身纱衣?”

纪驰君展开黑剑,想解决掉这人。

哪曾想这人好似没有感受到他的敌意,全身松懈,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本是木着张脸,却又让纪驰君能感受到他正在笑着。

“阿君。”邪士此次完全没有压抑自己的声线。

纪驰君几乎是在他开口的一瞬间认出了这人是谁,他怒火中烧,手上的黑剑呜呜作响,这是他的愤怒。

“席承仪,你今日来此,是想断了我的前路,好以消灭我,而夺得瑶夷上下的尊敬?”

席承仪躲在纱衣里看着面前这人,连连否认,伸出的右手有些颤抖的朝纪驰君脸上摸去。

他已经有好久没能离纪驰君这么近了。

可纪驰君的反应比他更快,只见他右手处黑剑消失,随后一扬,狠狠甩了席承仪左脸一耳光。

“恶心。”

纪驰君扔下这话,便化作黑烟向天上奔去。

留席承仪一人在原地呆愣,脸颊处的疼痛令他晃了神,他对于自己和纪驰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始终没有印象,这也成了他不敢面对纪驰君的一点。

若是记得,不论做过或是没做过,他都能补救,可惊恐的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席承仪颤抖着蹲下身子,脸颊处的疼痛又哪里比得上心里的疼痛,继而也忽视了那黑烟又回到了他的身后。

纪驰君正安静的瞧着他。

多少难言汇进这一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