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四章

这座闭着眼,脸上神色平静的佛像分明就是游海,

柳匪存眉眼往下一低,原本是不肯相信,可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形踉跄一步,而后抬头看见那金珠正转动着,一个箭步挤开纪驰君,右手拍着佛像的胸口。

“王上!你出来!”

“王上!”

纪驰君眼眸里的冷漠涌出,不露痕迹的退了一步,冷眼看着这二人。

柳匪存又是连续拍打石像,一声一声重击响于这地界,加上他的惊呼,有些嘈杂。

或许是柳匪存的坚持,也或许是游海的神识并没有离开,一道金光,刺伤了柳匪存的手掌,而后那金光渐渐温和,显出一人形来。

那人的眼鼻如此熟悉,可脸上的表情是悲天悯人。

“何事扰我清静?”

柳匪存看着漂浮在空中的游海,想起自己曾为他做过的许多事,包括为了让他能有投胎转世的机会不顾情分去威胁纪驰君。

他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但他全归咎于是为了游海,所以他从不后悔,可今日一见,恍然发觉,本该魂魄尽散的游海竟成了仙,难道当日只是他成仙的契机?

若真是如此,那现只剩几缕魂魄的季浣,岂不是一腔痴情错付?

“王上!你怎已成仙!你这样又叫王后如何!”

柳匪存从来就不是为自己打算,纵然他现在心中有无限的失望,可他没有为自己愤怒,他只是替季浣感到不值。

“莫再叫我王上,那只不过是凡尘旧事,勿要扰了我修行。”

“那你如何对得起王后!王后为了你至今不能转世投胎,你又如何对得起纪驰君!丢了个烂摊子给他!你又知他为了你的前尘旧事付出何等代价!”

柳匪存的话句句刺心,可又一句不提自己,好似他所做的事不值一提。

游海往纪驰君的方向一瞥,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动。

他只是双手合十,像是个和尚。

“施主,心魔而已,勿要再提。”

心魔,原来我为你做了无数事,到最后只用心魔便可解释。

柳匪存想着自己这些年所过的生活,所做的错事,本是为了一人,未曾想此时这人倒是成了仙,弃了这凡尘俗事。

“也怪我心魔太重,执念太深。”

热风吹得二人心绪混乱,柳匪存低头,笑声由小变大,正如夏夜暴风雨来临前的轰雷,惊得四周飞鸟遁走,却又戛然而止。

他看着面前那仙风道骨的游海,漠然一笑,而后轻烟乍现,变回了狐狸的原型。

他没有再看游海,反而扭转了身子,欲要离开,视线与身后的纪驰君相撞,他下意识的舔了舔狐唇,却什么也没说。

有何好说?

他是该向纪驰君道歉,搅了他一生的命数?还是该愧疚自己曾为这么一个人,以他的软肋要挟于他?

他又哪来的脸面说出这些话?

柳匪存已化回狐狸的模样,与纪驰君错身而过之时,纪驰君却小声开口了。

“此皆前尘旧事,抛弃执念,寻你的天地去吧。”

游海仍在半空漂浮着,低头时仍是副同情天下世人的模样。

纪驰君却没了再待下去的兴趣了,柳匪存此时也早已不知去往了哪里。

他右手一招,便欲将金丹招回,而后不论耗尽再多的心血,他也必会将金丹投入转世轮回中。

可无论他怎么招手,这金丹始终围绕着游海的周围兜转,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

纪驰君啐了声,又见游海正低着头默念着什么,分明也未将他放在眼里。

“走吧,金丹与他有缘,要想季浣转世,还是得靠他。”

因在这外面,唯恐被游海发现,纪驰君手上附着的老头只得传音入耳。

纪驰君也早已看出了,那金丹分明是不肯离开,可他哪里舍得将自家娘亲留在原地,长久沉默后,他只抬头又看了眼动作神态没有丝毫变化的游海。

而后驾云而去。

这地界总算是送走了惊雷又遣走了暴怒的狮子,得了片刻的安静。

游海低着头化成轻烟涌进石像内,那金丹也飞进游海石像的掌心中。

纪驰君的离去使得这石像周围的男人皆纷纷清醒而来,只觉得自己做了个美梦,而后相视一眼,感觉奇怪,但也没多说,挠了挠头发,起身将游海的石像往寺庙内抬去。

他们可不敢拖延时间,明日这寺庙就算是搬迁落成,新的石像必定得安坐在寺庙中心,等他人跪拜香火。

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正值大旱,香火太少,也不知这新的石像能否保此处度过难关。

不过这就不是他们几个做苦力的该思考的问题。

众人齐心协力将这石像放置妥当,有好事者定眼细看,方才发现这石像不知是谁精雕细琢而成,眉眼栩栩如生,就连他手掌心上那颗染了金色的石球,也真的如金球一般夺目。

众人感慨几声,便接连退出寺庙回了家。

庙内除了游海这座石像以外,自然还有其他的菩萨仙人,但无人现身,唯有游海与一金丹相伴。

至于他为何留着不走,他并未说出,只是冷淡的低头,待视线停留在金丹上时,方才多了几分温和,添了几分烟火气。

第二日,太阳依旧明晃晃的挂在天际,这地界被骄阳炙烤得土地开裂,无数的难民涌进寺庙里避暑。

他们大多蓬头垢面,嘴唇干裂,原也是这城外山头上的平民,可这瞧不见尽头的干旱,令众人背井离乡,只为了一条性命罢了。

入得寺庙中来,便觉凉意袭来,可这难民也知自己是不速之客,不敢占据太多的地面,以免扰了佛祖的清静。

于是当修建寺庙的慈善人家,从庙门入时,方见寺庙的角落里蹲坐着许多难民。

他们倒也没有派随从将人驱逐出去,只是摇了摇头,从随从手中接过备好的祭品香烛,一一点燃摆好,而后就着蒲团叩首祈盼道。

“日头越发毒了,小民曾听一得道高僧所说,要想解这干旱,还得求您,望您能救百姓于水火。”

一支又一支的香烛被随从点燃,而后分发给了众位灾民,邀他们一同来乞求上苍开眼。

所幸大部分灾民都未拒绝,毕竟多年干旱,原本的富饶之乡也变成了这副模样,无论如何挖井取水,都寻不到半分水,这不是上苍对他们的惩罚,又是什么呢?

偌大的寺庙内,黑压压的跪着一群人,众人手中都握着一支香烛,脸上神情严肃,心怀期盼的朝端坐着的游海拜去。

众人的期盼从他们的头顶化作橙色的光芒而出,而后汇聚到游海的身侧,这光芒其实就是信仰,俗世之人看不见,但却真实存在,也是神仙们维持仙力的一种来源。

游海由着橙色的光芒入身,舒适之感立刻遍于全身,他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双眼里只有那金丹一物。

金丹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突然疯狂的晃动起来。

“快看!神仙手上的佛珠居然动起来了!”

有眼尖的随从看见了,惊呼出声,吓得其他人也纷纷抬起头朝天空看去,只见一金色的佛珠飞速的转动着,朝着屋外涌去。

佛珠刚出屋内,便听屋外一声轰雷。

再等,便听屋外大雨淅沥,无数的人惊呼着。

“下雨了,下雨了!”

游海透明的魂体悬浮在空中,脸上没有笑意,反而耷拉着脸。

“我凫魃以魂立志,诅咒这人仙两界从此波澜不断,人界战争不休,每年皆有大旱,除非为我夫建神像,添香火,哈哈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修仙道士,到头来还比不过一个妖怪,你们做何想法。

诅咒修仙之路路途遥遥,终未有人能得大成,凡是得大成者,皆是修炼邪功。哈哈哈,修仙道里出邪士真是好笑!”

季浣临死之时的诅咒犹在耳畔。

游海上半身往前躬着,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而后放在膝盖上的右手虎口上却多了几滴眼泪。

“你的诅咒已完全实现,你可以安心转世投胎了。”

他顿了顿,嗓子有些哑。

“这下心魔已除,我要回去守着破山了,可惜……”

他抬头,身下的众人仍然呼喊着仙人显灵,可他的视线却穿过烟雨蒙蒙,似在前尘旧梦中辗转,而后就这么一副高仰着头,脸上不悲不喜的模样,消失在了人间。

或许……是回到天上孤山。

做一场南柯一梦了吧。

纪驰君对此没有把握,他就站在寺庙的远处,看着那金丹在人间转了几圈,却没发现熟悉的人,而后飞进一高墙大宅中,婴儿声落地。

“天啦!佛珠转世!这人是仙子!”

围观这场变故的众人,纷纷不顾大雨,跑到那大宅外跪倒一片。

“谢仙子转世护我朝安危。”

不难想象,季浣虽然魂魄残缺,心智可能有些受损,但是这么一出转世投胎,注定她这辈子的俗世生活,定然比他人高了一等。

或许要不了多久,这当朝的皇上就会派人接她进宫,赏她一个称号,抚慰人心。

纪驰君没有再细想,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时,才长叹了一声。

“何苦呢。”

何苦明明相爱却注定相隔两端?

一路飞行,回去时,夜已深,算下来纪驰君已去人间快两天了。

去时一人一狐狸,回时只剩一人披星斗。

庆幸的是还未至门前,远远的便能看见有人正坐在门槛上望着前方。

那一动不动,面容沉默的人自然是席承仪。

席承仪刚听见纪驰君回来的声音,站起身来,便见一团白色的,像球一样滚进了自己的怀中。

“承仪!”

怀里的人大呼道。

“嗯?”

“承仪!”

“我在!”

席承仪学着他大吼的样子,也大声回应着。

“承仪!咱们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而后转世投胎!我后悔了,我才不要你去修仙当什么神仙!没有我在,你永远也不会快乐!”

席承仪先是一愣,而后笑道。

“好!咱们去搅了瑶夷,而后投胎,我一定会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后面绝对会很快的更!!!

唉,太忙了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