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老父亲
少年单薄的身体直直朝湖底坠去,宽大的白色衣袖翻飞在冰寒刺骨的水流中,如被折断双翅从花枝跌落地底的残蝶。
姬华韶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没想到无情剑宗这样一个以修炼无情道为主流和荣耀的宗门竟然还出了一个恋爱脑,他无辜地被波及马上要凉。
他和少宗主苏栩之间的关系根本仅仅停留在纯洁吃鸡的地步。
他养鸡,少宗主三天两头吃鸡,然后腰粗了几寸,最后养鸡的他被绑大石沉湖,这真是一个悲哀的故事。
窒息的绝望弥漫在整个胸腔,过去的记忆在脑中不断回荡,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姬华韶的意识沉入黑暗的泥沼,所有清明的光亮被吞没。
姬华韶突然想起来了他参加国考的信心,然而为此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莫名其妙来被刨了坟,嫁了有些皮的神经病,多了个碰瓷便宜师父,谁知道帅不过三秒的便宜师父立刻被劈成灰。
他背负上一个逆天改命祸及宗门,人人厌弃的罪名,作为宗门罪人,得过且过地安居一隅,除娴熟养鸡专业户的技能,四年来一事无成。
以至于无助无力任人欺凌至此地步,姬华韶苦笑了一下,远离神经病和变态后,养鸡的日子太过安逸说是惩罚却太过与世无争,以至于让他差点忘了这是怎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逆天改命之人不得好死这句话配着秦烟渺狰狞而恶意满满的笑容在姬华韶意识中一遍又一遍闪现。
极致的绝望下勾起他深深的不甘与愤怒,意识深处绝望地挣扎,大道无情、剑意无形八个字在他的脑海中回荡,这是整个无情剑宗所有弟子人手一本的入门修炼法诀第一页所记载,就如大街上卖的白菜一般,整本法诀姬华韶能够倒背如流。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数既注定他与大道无缘,逆天改命牵连百十来号生灵丧生,苟延残喘依然是废柴,天道不容夺他生机,他欲绝天道之路。
此时被无情剑宗奉为无上道法的八个字“大道无情、剑意无形”终于让他大彻大悟,眉心的道种传承相互呼应,既然天道容不下他,那他欲绝天之路,行灭天之事,舍却己身,哪怕踽踽独行绝道之上,逆天而行!
少年沉没入湖底,他单薄的胸膛急剧起伏数下,然而令人绝望窒息的水流夺走了他最后一抹呼吸,天道无情,大道无形,姝艳的面容归于姣好的宁静。
他眉心赤色莲瓣道种随着这份宁静不安宁地在光线无法穿透的幽幽水底闪烁着微光。
深渊睁开沉睡已久的眼睛,白色的身影拥抱住少年单薄的身躯,淡色的唇贴上了少年嫣红的柔软红唇,带着冰雪般冷冽的气息强势地挤入齿列。
湖边的草地上少年眼帘下的眼珠滚动了几下,似是要醒来,纤长细密的睫毛轻扇,露出那双如子夜星辉般吸引人的眸子。
姬华韶懵了一瞬,他以为自己已经凉掉了,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他眯了眯眼,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没有凉,而是睡的太舒服,被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上还弄的很痒吵醒的。
“嘶”姬华韶抽了口气,他僵硬地低下头看到了一个在他胸前作乱的孩子,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短胳膊短腿的扒拉在他胸前吮吸,衣服早已经不成样子,之前被秦烟渺划了一剑半边上衣连带袖子被这孩子撕掉扔在一边,他应该是饿了。
“松口。”姬华韶低声喝道,这样的男孩子都能打酱油已经不小了,牙都长了满口,咬的他咪咪疼,这样的熊孩子决不能姑息。
然而他对上了一双干净清澈不含任何杂质,如同一张白纸一般的眼睛。
姬华韶愣住了,这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他愣住不是因为男孩的眼睛太过好看,而是因为——
“娘~”男孩亲近地在他胸膛面无表情地蹭了蹭,声音既清冷又带着孩童的悦耳动听。
姬华韶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他望着这个看似眷恋地趴在他怀里的孩子目光复杂至极。
这个孩子长相是极好的,眉目如画,冰雪可爱,虽年纪尚小,却自有一股冰雪气质,不难看出日后必是引得无数女修倾心的对象。
但问题是这个孩子的样貌简直是他便宜师父的缩小版,不,应该说五分像他的便宜师父,另外五分像姬华韶自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若是让他的便宜师父和他站在一起,中间站上这个孩子,任谁都会道一句和谐的一家三口。
这个孩子叫他娘,姬华韶猛然细思极恐,连他都差点怀疑他和自己的便宜师父搞出了这么大个私生子。
甚至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当初是不是不是被风油精给搞了,而是跟他的便宜师父发生了不和谐的事情,他立时推翻了这个可怕至极的想法。
便宜师父长着一张无情无欲性冷淡的脸不说,看身体情况也根本不可能又细又小又短,还没感觉到就已经结束的样子。
他堪堪打住自己天雷滚滚的思绪,一觉醒来变成了奶爸,他做错了什么?
姬华韶强自镇定极为严肃认真地反驳道:“我不是你娘,你认错人了。”
“你就是娘。”男孩子极为固执地坚持道,手脚并用地攀在姬华韶身上,害怕被抛下,干净如稚子般的眸中毫不掩藏自己的恐惧与紧张。
眼看着自己无辜的小红豆又要再被咬一口,咬着不松口,姬华韶急忙道:“我带你去找你娘。”
孩子他面无表情地抿着唇,看的出不高兴。
姬华韶微微叹了口气,他凭白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若是在今早之前倒是无所谓,此时从必死只劫中醒来,有如隔世,他明白,他入道了,绝情剑道。
他早在之前的世界便无父无母、亲缘断绝,便宜师父刚跟他扯上师徒之情,前一秒刚说进他的门是他的人,帅不过三秒领了便当。
他未曾有情,便已绝情,他不欲与任何人有亲密关系的牵扯,姬华韶面容上无一丝表情,喜怒莫辨,他抱起怀中的孩子走回湖边的小茅草屋,换了件衣裳。
姬华韶带着这个出现地蹊跷的孩子悄悄出了这片被流放的土地,在内外门中一连几天都未曾探听到这个孩子的父母,更别说谁家丢了孩子的消息。
无情剑宗护派大阵是整个第一天域内最牢固的结界和阵法,为域主同时也是无情剑宗祖师爷的云无天尊云锁阳所设下,根本不可能有外人能够突破防御,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
若是有这一天,估计是云锁阳不在了连带整个无情剑宗都被端掉。
“娘,你不要不要我,我可以不吃饭。”小孩睁着那双冷清的眼睛一本正经地恳求道。
纯洁如稚子,但也很敏感,姬华韶刚一动这个心思便被他察觉了。
他也想不通,那天他被沉湖后发生了什么,醒来后便发现自己躺在湖岸边,全身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连之前呛水的疼痛窒息感都消失了,只多了一个孩子。
就冲着死里逃生以及他这张五分像便宜师父五分像自己的脸的份上,姬华韶决定把他当自己便宜师父的遗腹子算了,算算年纪确实差不多,谁生出来的,他不知道。
姬华韶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被小家伙一口一个娘支配的恐惧感袭来,他纠正道:“我是男的,不能叫娘。”
姬华韶将小家伙的手摸入自己的衣襟中,教导道:“平的。”
他指了指远处胸脯高耸站着绝对看不到脚尖波涛汹涌的女修,“那是女子,才能够叫娘。”
小家伙白玉一般冷清可爱的面容上出现困惑,他伸手在姬华韶胸前摸了摸,“一样的。”
姬华韶脸有些挂不住,他伸手从自己胸口摸出一个捂的温热的馒头,“不一样,这是你的早饭,女子胸前是实心馒头掏不出来。”
他将馒头塞到小家伙手中。
“哦。”小家伙有些似懂非懂,将手中的馒头凑到姬华韶嘴边,“娘吃这个,我吃娘的。”他低下头凑到姬华韶的胸口,如第一次见面所做的那样。
然而还未等他张口,便被姬华韶忍无可忍地揍了一个爆栗,小家伙冷着脸有些委屈。
姬华韶带着小家伙回自己那片湖边的路上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既然决定将人留下来了,名字就不能无所谓了。
小家伙摇了摇头。
姬华韶看着孩子身上的白衣服微微思索了一下,极为取名废地道:“那就叫小白吧!”
小家伙不乐意地抿了抿唇,指着湛蓝天空上柔软的白云。
姬华韶看了一眼小家伙手指的地方,“不都是白的吗,那是云吧,我叫姬华韶,你就叫姬云吧,就这么定了。”
“爹~”姬云板着一张小脸,一副冷静自持故作老沉的模样,然而和小家伙相处了几天的姬华韶自然能看出他面皮底下藏着的高兴,不叫娘叫爹,都自己主动改口了。
“小姬,恭喜你向老父亲的征途上迈出了第一步,并有了身为老父亲的自觉,我为你感到高兴,加油!”老父亲系统用老干部一般的声音及时上线。
姬华韶面无表情,这样的老父亲,这样如同给他送终交代遗言一样的系统。
姬华韶喜当爹,他有了一个面瘫儿子。
“哼!我来看你死没有!”一连好几天没出现被说腰粗了的苏栩听到姬华韶回来的脚步声,立即停止了方才恨不得掘地三尺找人坐立不安的焦急情绪,恶声恶气极为傲娇地开口冲道。
他从其他弟子闲谈的口中一听到秦烟渺去找过姬华韶的麻烦,顾不得父亲安排的重要任务立即跑过来。
一路上恨不得御剑再快些,内心担心不已,秦烟渺乃是内门无上长老秦合纵独女,家族在无情剑宗势力极大、盘根错节,甚至有闭关隐于宗门之后的太上长老作为后台。
幼时,父亲也有意让他与秦氏一族的掌上明珠交好,但苏栩很烦那个娇纵之极、表里不一的女人,此时见到姬华韶无事,心下安定,一出口便是这样伤人的话,他明明不想这么说的。
“拖少宗主的福没死。”姬华韶冷淡地道。
苏栩突然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少年面容没变,依然是那副妖里妖气让人看着心里怪不舒服的模样,然而他的身上却透着一种刻骨的冷漠与凉薄,极为疏离。
漂亮的眸子中神光是再熟悉不过的冷淡无情,在无情剑宗内,苏栩曾从许多人的眸中见到过,无不是达到无情无我太上忘情大道有成者。
他没想到仅仅是几天的时间他居然在姬华韶的眸中看到了,这一刻他心里有些莫名的难受,却自己都找不到原因。
苏栩抛开那点莫名的情绪,认真凝着姬华韶,微扬着下巴,“你得道了,未入道先得道,好,很好!”
带这些婴儿肥的面容笑意满满,笑唇情不自禁地微勾降不下来,比自己受了掌门父亲的夸奖还要骄傲和高兴,又怕姬华韶自满,偏偏还故作矜持地压下那份喜意,不忘泼凉水。
苏栩微板着脸教训道:“你不要高兴太早了,虽然历史上未入道先得道皆是一朝得道、立地飞升的圣人先贤,但你与他们可不一样,你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先有传承道种还能活下来的。”
“谢少宗主教诲。”姬华韶平静地道。
看不出那一袭白衣容貌姝丽的少年眉眼间的喜怒,苏栩有些气不顺,他看到姬华韶怀中抱着的孩子转过来的面容,容貌竟然与姬华韶有五分相似。
“他是谁?”苏栩眉梢微挑质问道。
“我儿子。”姬华韶略微思索了一下,神色冷淡平和,“他叫姬云。”
苏栩察觉到刚才那股莫名的不舒服是因为裂开了一条缝,现在因为这句话全碎了,他脑中轰的一声仿佛全炸了,神色复杂地瞪着抱着孩子的姬华韶,眼眶发红。
“你——”苏栩默默咽下未尽之语,他满心为他打算,人家竟然能够打酱油的孩子都有了,一道剑光“嗖”的冲向天边,一袭豆青色道袍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人消失在天边。
“……”姬华韶,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错觉一般从苏栩身上感受到他的泫然欲泣,未语泪先流,他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囧雷囧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