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因果(二)

静得道长早就料定景宏会折回来,所以见两人一同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不吃惊,倒是更加安然了。

道长在观里又画了重重叠叠几个阵才同两人走暗道下了山,到山底下的时候日午阳光正好,不远处的升阳城看着很是热闹。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到哪了……”道长说着转脸看一眼四围的浅山,微微阖上眼掐指几下,而后道,“东边邪气少些,天色尚早,先沿山脚往东走,晚些时候再找过夜的地方。”

三人沿着山脚走了一程,直到日头西斜,景宏在阳面的山壁上找了处石洞歇身。

这石洞不大,从前景卿跟着景宏满山乱跑还在洞里躲过一场雨,当时两人年少,还觉得这洞十分宽敞,要躺要坐都能肆意随心,如今两人都已俱是成人体格,再加上道长,三人在里头立马就显得这石洞十分狭□□仄。

可毕竟洞里还算干燥整洁,就是躺下是不用想了,只能找个舒服些的姿势坐着将就一夜。

好在修士是不怎么头疼打坐的。里面道长正打坐调息,景卿与景宏对坐在洞口,百无聊赖,景卿开始比划,“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去。”

景宏看他一眼,比划着回道,“明日还要赶路,少胡思乱想。”比划完将惊云横置在膝头,又抬手,“我守全夜,你早些歇息。”

景卿十分明白自己的身手跟景宏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也懒得跟他客气,长腿随意往前一伸,将自己的那只小布袋垫在脑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身后洞壁上安心阖眼睡过去。

半夜景卿努力清醒过来想要替班守夜,然而迷迷糊糊才将眼睁开一道缝便撞上了景宏的视线。

外头月色皎洁,更映得他眼底明明灭灭。

景卿脑中忽的一紧,一下清醒过来。半阖着眼装模作样地抻了抻腰,景宏见他动作,立马便错开了视线。

景卿这才名正言顺睁开了眼。

景卿伸手比划道,“下半夜换我守夜,你睡上一会。”

景宏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别开脸去。

景卿拿膝盖不轻不重顶他一下,见景宏转头,才继续比划道,“有事我立马喊你还不成。”景卿顿了顿,又继续比划,“你睡饱了明天才能干重活,省下师尊又说我不懂事天天使唤你。”

景宏道:“就是睡不饱你还不是照样使唤我。”

景卿:“睡饱了我比较心安理得一点。”

景宏轻笑一声,将惊云抱进怀里歪头靠着洞壁睡过去。

景卿松一口气,可现下夜里安静,满脑子里都是刚刚景宏的眼神。

平日里景卿从没在景宏眼中见过那样的神色,照理说这眼神里头并没有一丝带攻击性的意味,可心里就是有种说不清楚的抵触的感觉。

好在一夜安稳,第二日天明三人上路,静得道长与二人商量去往浮丘,一来这一路水泽清浅少有邪祟,二来浮丘灵脉充泽,乃天下修士高人聚集之灵城,若能找些熟人帮忙除妖自然最好,即便不能恢复道观,两人年少此番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二人自然听从师命。

三人又往前走了个把时辰,找了处渔家便宜买了条渗水的老旧乌篷船,拖到浅滩上一阵修补,几张防风避水的符咒里外一糊,连桐油都省了。

再下水时这船虽然外表没什么变化依旧朽旧,可带着三人漂在水上却是四平八稳游刃有余。

景宏自然是撑船的那个,景卿悠哉坐在船头,看着站在岸上的渔家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离他们越来越远,一时兴起冲他挥了挥手,心里想着自己以后兴许能靠着修船吃穿不愁。

浮丘城离升阳城并不近,走水路怕要走上十天半月才行,开始景卿还觉得新鲜,一整天都十分精神。

在水上十分清凉,景卿坐在船头,两岸山势并不陡峭,白日里山林草木葳蕤翠□□滴十分清秀养眼;夜里万里长空如同水洗过一般,星河灿烂仿若触手可及。

然而水上漂了三天,景卿就觉得自己撑不住了。

船上空间狭小,三人躺不开只能干坐着,每天能做的也就是换几个姿势,加上景卿打小就吃不惯鱼腥,这船上的日子天天鱼虾相见,景卿一张脸完全可以用面如菜色来形容。

道长当然不忍心看着自己徒孙面色青白,于是第二日正午便叫景宏在岸边停了船,一来好下来伸展伸展筋骨,二来兴许能找些野味开开荤。

景卿欢天喜地下了船,见着前头山底下一片绿油油的草甸两眼放光,水美草肥,这就是捉兔子的好地方了。想罢便猫在草甸里头也不抬地找起来。

景宏看着前头扑在地下的景卿不觉好笑,俯身从脚边拾了块石头便照着景卿屁股上丢过去。

景卿嗷的一声捂着屁股跳起来,转身追着景宏就打,“我刚看见的兔子让你给吓跑了!”

景宏一边跑一边乐,“这么矮的草哪能藏得住兔子,你看见的也就是只田鼠。”

“老鼠都能吃何况还是田鼠,景宏你别跑,有本事就给我站住,我今天要是找不到它就直接生吃了你……”景卿一副青面獠牙的恶鬼相,追着景宏跑了一阵脚步却渐渐缓了下来。

灌木丛里有动静。

景卿矮下身子猫过去,一面朝景宏打手势叫他回来,一面轻手轻脚将眼前的枝叶轻轻拨开一道缝,凑过身去。

才看一眼,景卿身子便僵住了。

灌木丛后头一小块空地上,两个男子衣衫凌乱交叠在一处,似乎……在行阴阳双休之事……

景宏过来的时候只看见景卿苍白着一张脸,飞也似地跑回船上去了,动作几乎可以用连滚带爬形容。

景宏看着好奇,也拨开身后灌丛凑上去瞧了一眼,立时身上过电一样的一颤,立马就站直了身子,艰难迈步往回去。

景宏早就明白自己对景卿的情谊不只是兄弟之情,他无数次想过要同景卿结为道侣相伴终生,然而却从不敢去想两人双休的场景,可刚才那一幕却偏偏叫他看得一清二楚,到水边这一路不过几百步,景宏却走得烧心燎肺十分艰辛。

景卿长这么大,自然知道阴阳双修这回事,可那不过都是些书本里的隐晦句子,他从来都觉得男女之情这事离自己还遥远的很,可如今真正见到的活春宫居然直接跳过了男女这一层,两个男人缠在一起的景象让景卿觉得犹如遭了天雷轰顶,这显然已经结结实实超出了景卿的认知范围。

今次实在把景卿吓得不轻,一连几天都十分老实,再没提过要上岸的事。

道长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见两人失魂落魄爬上船只当是没能捉到野味,于是在水上又漂了几天之后便让景宏将船靠了岸,让两人再去试试手气。

两人打哈哈想要敷衍过去,可道长再问原因又实在说不出口,无奈景宏只能带人下了船,可两人才上岸走了几步景卿便不再抬脚了,低头看着脚尖支吾道,“不然……你去帮我看两眼?就在矮草丛里找一回就好,捉住就算走运,没捉住也没关系,我、我就在那边摘几只莲蓬……也算给师尊尝尝鲜,你看……怎么样?”

景宏知道他是被吓到了,昨夜景宏认真想过,两人如今都已成人,再怎么藏下去怕是以后更难开口,还不如顺着问清楚。于是心一横,试探问起来,“昨天你看见灌丛里那两人了?”

景卿没想到景宏也见了灌丛后头的场面,只得愣愣点一点头,顶着一张大红脸艰难道,“那两人……是道侣?”

“是。”

“道侣怎么会是两个男人?!”景卿说话的时候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几乎要滚出眼眶来。

“自然会有,所谓道侣不过是志同道合情投意合的两个人一同修术,不一定只有男女才能结伴。”景宏说话的时候面皮上无波无澜,可心跳却震耳欲聋如同擂鼓一般。

景卿这回是彻底呆住了。

景宏看着自己眼前呆若木鸡的人,咬咬牙,还是把最后一句话问了出口。

“你可曾想过与男人同道?”

景卿一听这话,立马就想起昨日所见,脸上瞬时就成了一片惨白,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声道,“不曾不曾,从未从未……”他连结交道侣还不曾想过,怎么可能想过这个。

景宏没料到景卿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看着那人一脸惨白,景宏觉得自己心口上仿佛被人捣了一拳,几乎叫他觉得要窒息。

可他还是在自己一样惨白的脸上攒出个笑来,轻松道,“不过开个玩笑罢了,这么认真做什么。”

等景卿从魔怔里回神的时候,景宏已经去前面矮草丛中替他捉野味去了。

景卿又盯着前面那人的身影看了一会,觉得今天的景宏看起来有些蹊跷。

脑子里乱七八糟,他觉得自己心里也不怎么畅快,但又说不清楚,干脆甩一甩头,弯腰除了鞋袜往船上一扔,便下到浅水中。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却像是开了锅。

掌管人间祸福的洪泽老君仍在下界渡劫,本来人间福祸自成一体不必外加干预便能正常运作,可如今正赶上妖鼎现世,福祸无人司管,下界妖变频频,邪祟作乱人间,世人生活苦不堪言。

此番波动天帝已感,再加日前泽鸿老君神殿中弟子来报,福祸册受妖邪之气已有异端显露。

眼看生灵涂炭在即,众仙商议只好强召老君回天。

想遍九天所有仙家,除了正在闭关的,若是最终想要做成此等逆天改命之事,唯有去请上古正神彦华神君相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