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横洲觉得，贺西楼有点傻。

四人正在客栈坐着吃早饭，特意点的鸡丝馄饨，鲜香软嫩，热腾腾一碗，浮着蒸汽。

季青临和方云亭正在聊天，方云亭念叨着昨天没买到合适的酒壶，季青临嫌馄饨太烫，正在吃腌制好的四样小菜。

贺西楼依然蒙着眼，树妖没提多长时间才能见光，以防万一，贺西楼的绑带一直没取下来。

他伸手放在桌子上，慢慢往前摸索，动作很轻，害怕被人发觉。手指忽然碰到碗底，像是被烫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满的表情，连忙缩回手。手指又颤巍巍地，继续往前摸。

顾横洲一手拿着汤匙，慢慢搅动，一边用余光看着贺西楼的小动作，觉得挺有意思。

贺西楼平时待人接物很有分寸，对待他这个师尊十足细心体贴，这时候看过去，倒有点不自觉的孩子气。

贺西楼又摸上碗沿，这次他忍住了，手指慢慢向上，捉住了汤匙，轻轻搅动起来。他看不见，搅动的动作也谨慎，生怕把汤水撒出来。

搅动了一会儿，他舀起一勺汤，慢慢低头，不太能确定位置，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来，假装不经意地摸到自己的脸，再去摸碗的位置，终于对准了汤匙，喝下馄饨汤。

随后皱起眉，草草嚼了两下葱花，强忍着咽下去。

顾横洲看得有趣，这时候心里恍然，原来贺西楼不喜欢吃葱花。

但贺西楼什么也没说，他看不见，也撇不掉葱花，只能继续摸索着喝汤。

季青临把桌子上的小菜吃了个遍，指着萝卜条，“这个味道还不错，比松烟堂的好吃。”

方云亭立刻尝了尝，一点也不给面子：“凑合吧，你什么品味啊？”

季青临反唇相讥：“你喝了那么多酒，能吃出什么？”

“嘿，我怎么吃不出了？”方云亭连着夹了好几口，“我好好尝尝有多难吃。”

“别糟蹋东西，喝你的酒吧。”季青临把萝卜干往旁边移了移。

方云亭伸手，季青临就拿着那碟萝卜干往旁边躲，眼神明亮又带着微微得意。

看你怎么吃。

方云亭一笑，端端正正坐好。

季青临以为他认输放弃了，把萝卜干重新放好，“别说本少爷不让你吃……”

方云亭喊道，“店小二，再上一碟萝卜干！”

季青临气得睁大了眼睛。

顾横洲见他们斗嘴好笑，也去尝了一口。

味道一般，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但口感爽脆。

他又去看贺西楼，贺西楼依旧吃得很慢，对两人的话充耳未闻，汤匙慢慢舀着，他的手边没有筷子。

确实，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不需要筷子。

贺西楼拿着汤匙，这次他没估计好距离，汤匙蹭在侧脸上，他抿唇，有点不高兴的模样，随后又耐心地低下头。

顾横洲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不舒服，他低头，把几个馄饨咽下去，随后放下汤匙。

“贺西楼。”

其余三人都看向他。

“吃得差不多了，和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今天出发。”

贺西楼一头雾水，但仍旧礼仪周到：“是，师尊。”

顾横洲走到他身边，主动伸出手，把他拉起来往后走。

季青临和方云亭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有点不对，但实在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店小二送来一碟新的萝卜干，两人迅速沉迷于五岁小孩的斗嘴水平。

顾横洲带着贺西楼走，路上遇到店里的伙计，吩咐道，“送一碗馄饨、四样小菜到我房里，馄饨里面不放葱花。”

贺西楼显然有点惊讶，“师尊……”

“我看你当着其他人的面，吃东西不太方便。”顾横洲道。

顾横洲看出来，贺西楼其实挺要面子的，用另一只手测量距离都要掩饰一下，生怕被人看出他的窘迫。

“可是我一个人，好像也不太方便……”贺西楼跟着顾横洲往前走，还是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我帮你。”顾横洲伸手蹭了一下鼻尖。

难道要当着其他人的面帮贺西楼？他也要面子好吗。

两人刚在屋子里坐好，馄饨就送了过来。

顾横洲坐在贺西楼身旁，端起碗，舀了一勺清汤，吹凉之后轻声道：“张嘴。”

贺西楼乖乖张开嘴，顾横洲把汤匙送进去一点，手腕扬起，清汤流进贺西楼嘴里。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没喂过饭，但看来还不算太难：“这次把嘴张大一点，要吃馄饨了。”

贺西楼倒是有些不自在，嘴里嘟囔，“感觉像是小孩子。”

顾横洲想了想季青临和方云亭的嘴仗：“他们两个五岁，你三岁吧。”

顾横洲从来没开过这样的玩笑，语调依然清冷，但话里的内容却透着一股亲昵。

贺西楼又惊又喜，那一点别扭也消失殆尽，得寸进尺道：“我三岁的话，吃完饭还得再吃点甜食。”

“人不大，意见倒不少。”顾横洲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拿起筷子，夹了萝卜干喂给贺西楼，“差点让他们俩打起来的萝卜干，你觉得怎么样？”

“味道一般。”贺西楼认真吃着，“我不是很喜欢吃这种小菜，所以吃不出来好坏。”

贺西楼不喜欢这种腌渍的小菜，顾横洲暗自记下。

吃完饭，顾横洲递过去一条手帕，贺西楼有点遗憾，但他现在还说不出自己三岁，所以得让师尊擦嘴这种话，只能老老实实自己动手。

顾横洲没管他，转过身去收拾东西，他对季青临和方云亭说的话也不是借口，他们今天确实要准备出发了。

检查完储物袋内的东西，顾横洲把储物袋装好，走到贺西楼身边。

“师尊，我们要走了？”贺西楼立刻给出反应。

以往顾横洲根本不会在意这种细节，今天却觉得贺西楼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大狗，一直守着自己。

他掏出一个东西，塞进贺西楼嘴里。

贺西楼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有些惊喜，“炒山楂！”

顾横洲把炒山楂的纸包塞进贺西楼怀里，声音依旧淡淡的：“不是要吃甜食吗，小朋友。”

贺西楼笑着接过去。

今天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大了，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顾横洲的脸。

“你做什么？”顾横洲诧异。

“师尊，你怎么突然这么好……你不会是被人乔装打扮的吧？”贺西楼的话透着一点难以置信。

明明是昨天贺西楼自己买的炒山楂，这时候居然觉得他好？

顾横洲想不通他的脑回路，只能归咎于自己平时待人接物过于冷淡：“怎么，我要给你练一套凌虚剑法，以证自身吗？”

贺西楼笑了笑，主动拉住顾横洲的手，“师尊，我们走吧。”

两人一同出了房间，走到前面吃饭的大厅，季青临还坐在桌子旁挑萝卜干吃，方云亭不见踪影。

顾横洲问：“方云亭呢？”

季青临站起来，指了指隔壁，“知道我们要走，跑到隔壁打酒去了，这下不嫌弃酒壶不好了，连我身上的小葫芦都要走，说能打多少打多少。”

三人一同离开客栈，方云亭已经打好了酒，站在酒肆门口等着他们。

季青临一走进就皱眉，“你又喝酒了？”

“不可能啊。”方云亭惊讶，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没有酒味啊。”

“一看就看出来，你一喝酒，眼睛就发亮。”季青临瞥他一眼。

方云亭拍拍酒壶，“没办法，酒壶装不了多少，只能多喝点。”

季青临躲他，“你别离我太近，我受不了。”

“我身上都没酒味，你受不了什么？”方云亭故意去堵他。

顾横洲若有所思：“看来你们被隔绝在树妖的空间里，关系变好了许多。”

？？？

方云亭和季青临被这话震慑住，齐齐从彼此脸上看出不可思议。

贺西楼都忍不住了，“师尊，我们到观澜江江边，准备开船吧。”

观澜江在云渺镇郊外，江水浩淼，波涛连绵。

贺西楼从怀中拿出小小的画舫，递给方云亭。

顾横洲忍不住问，“你喝了那么多酒，灵力不会受影响吗？”

贺西楼沉默了一下。

他们四个人中，贺西楼灵力不稳，顾横洲抽空灵力等待恢复，季青临是个妖修，灵力不纯。

好像只能靠方云亭启动画舫。

“只要稍微输送灵力，启动画舫，让它变大入水就可以了。之后的运行可以依靠灵石。”贺西楼道。

“没事，这点酒不算什么！”方云亭非常自信。

他调动灵力，将画舫移到观澜江江面，金光包裹画舫，画舫越来越大，线条不断拉长，精致的亭台在船上显现。

周围的凡人发出惊呼：“仙长施法了！”

画舫彻底启动，三层高的船体富丽堂皇，上面雕刻着各种防御型的法阵，流光溢彩。

凡人纷纷喝彩，有人还趁乱喊：“再来一个”

方云亭自信地收回灵力，转头看向顾横洲，满脸写着“顾师叔，我没说错吧，我喝酒不会误事”。

顾横洲没说话，旁边的季青临冷静地看着他，问道，“画舫停在观澜江正中间，请问我们要怎么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