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你也要摸摸

夜色熏染,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罗夜生被一群恶鬼扑倒在地,他手脚并用奋力反抗着,脸颊脖颈被抓伤了好几处。惊恐之际,耳畔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那把伞有名字,你喊它一声,自会飞回你手中。”

此情此景恍若相识,曾几何时他在临安城遭遇恶鬼围攻,危急关头耳边也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教会了他念无极伞心诀。

会是同一个人吗,那个人一直在他身边?

来不及多想,罗夜生厉喊一声“无极——”,峭壁上的玄伞闪烁出幽白光芒,应声落入了他掌间。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扣住无极伞猛挥一把,光弧横扫开去震退了众厉鬼。

然而一波厉鬼退开,又有无数只扑了上来,个个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罗夜生慌不择路,转身逃入了城门,向石头城内奔去。

“不能进城,你快回来!”游光嘶声大喊,急得挥镰乱斩。一旦进了那石头城,就等于进了猛鬼之腹,几乎不可能活着出来。

“你救不了他。”野仲挡在吊桥入口,一掌将游光的长镰震飞了出去,紧接着冲身向前,在游光眼前打了一个响指。游光瞬间站住不动了,眼瞳渐渐失去光亮,爬满浓黑的煞气。

野仲在游光面前挥了挥手,游光像具失魂的傀儡,没有半点反应,已然进入魔怔状态。于是他又打了个响指,“追上夜巡,杀了他。”

游光听令而动,即刻冲进城门内,向罗夜生追杀了过去。

这时野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尖撂起那柄明晃晃的斩鬼镰,踹飞出去,长镰嗖的一声插在城墙壁上,击落了几块碎石。一道黑影翩然掠起,点足落在了铮铮作响的镰柄上。

“这位朋友既然来了,怎不下来叙个旧?”

镰柄上那人一言不发,与野仲对视片刻,身形一闪就消失了。

幽暗的护城河下,寒水浑浊一片,鬼影四处横掠。

封旭终于摸索到了尸盒,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几番使力都挣脱不得。云修立隐隐听到了岸上的动静,心急如焚地要浮出水面,无奈被脚上的铁索拴住,登时急得想把封旭的腿砍下来!

“你倒是快点啊,一天天的就会拖累人,你个废物!”

“你骂谁呢,你以为我不想快点,我被鬼手绊住了!”

云修立只得沉下来拽封旭,不料几只鬼手从淤泥中伸出,竟将他也死死绊住。而此时岸上没了动静,罗夜生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他更是急得百爪挠心,咬牙切齿地痛骂阎王。

“你个阎老贼,还不把神禁锁解开!阎老儿你听见没有,你不得好死断子绝孙!等老子法力恢复了,第一个出去剁了你!”这一切都怨阎王,把他和麻烦精封旭锁在一起!

“得了,你在这儿骂他又听不见,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封旭说着,忽觉身体正在下陷,那些鬼手竟拽着他往淤泥里去,有两个厉鬼甚至缠上来,抱住他的大腿手臂啃咬起来。

封旭慌了,他堂堂一个鬼王,居然被这些不知名的野鬼欺负到头上来了,说出去颜面何存?可是都要死了,还要狗屁的颜面!他急忙够住云修立的裤腿,在他腿上扒拉道:“救命,大神救我!”

“你撒手!”云修立嫌弃得不行,只想一脚踹开对方。

“我不放!他们都咬我一个,我好怕的!”封旭拼命扒拉着云修立,想让恶鬼们注意到,这儿还有个更肥美的猎物可以咬。

“……撒手!”云修立是动不了,不然得把封旭的脑袋踹开花。这货再这样胡乱扒拉,得把他的裤头给拽下来。

两人不知被困了多久,除了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还有越来越多的厉鬼扑上来撕咬。所幸云修立是至阳之体,那些阴鬼都不喜欢咬他,觉得他的肉不好吃,而是簇拥在一起咬封旭。

“救我,我拜你做大哥……以后十大阴帅你排第一!”封旭快要撑不住了,就差没抱着云修立的腿哭爹喊娘了。

云修立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咒骂阎王,这一次,阎王似乎终于听到了。水中隐隐传来碎裂之声,两人脚上的锁链绷断,化为莹光消散,一股热流瞬时流遍四肢百骸,充斥全身。

感觉到法力恢复,云修立即刻腾身跃起,哗啦破水而出。与此同时,一柄金光四溢的长柄大刀从天而降,被他稳稳地接入手中。

“终于恢复了!”云修立惊喜万分,摇身一转便褪去了这身雪白官袍,像之前那样身披鎏金战袍,头戴赤羽冠和镂金护额。

放眼四周一片昏暗,云修立什么都看不清,但感觉周遭并没有罗夜生和游光,只有无数游荡的孤魂野鬼。于是他追寻着罗夜生的灵气,焦心如焚地向石头城内奔去。

“你个死没良心的,从没把兄弟放眼里,满脑子就想着女人,我呸!”封旭抱着尸盒折腾上了岸,骂骂咧咧地数落着云修立。

虽然被恶鬼咬得遍体鳞伤,但好歹法力恢复了,伤口也在神速复原。纵使周遭恶鬼虎视眈眈,也不敢再轻易冒犯这个鬼王。

“我来瞧瞧,这里边究竟有何猫腻?”封旭把尸盒摊放在岸边,但揭开盒盖里面什么都没有,还倏地串出一团煞气。他一不小心就将那股煞气吸了进去,一双紫色眼瞳顿时失去光泽,被煞气所覆盖。

封旭怔了怔,随即扔掉尸盒,起身追进了城内。

石头城作为兵家之地,城内房屋皆由岩石堆砌,设有储备军粮兵械的石头库、石头仓,城中高处还设有烽火瞭望台。但自武德八年后,石头城便渐渐废弃,俨然沦为一座鬼城。

漆黑的夜幕下,众石屋死气沉沉,泛着诡异的幽蓝色。那空洞洞的门窗,宛如一张张吃人的大嘴,叫人不寒而栗。

街上遍是游荡的野鬼,罗夜生无论逃到哪里,都会有恶鬼扑出来袭击他。那些鬼魂神情空洞,大都穿着破烂的战甲,行走时还会发出铁甲摩擦的声音,看来曾是守卫这里的战士。

罗夜生跑得气喘吁吁,茫然顾目四望,终于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游光!”他惊喜地奔了过去,不料对方却甩出触须,一把缠住他的脖颈,粗暴地将他勒倒在地。

“你怎么了……是我啊……”罗夜生挣扎道,被勒得两眼翻白,几欲窒息。游光眼底冒着黑气,像不认识他似的,一手摁着他的肩膀,一手又拽紧触须要置他于死地。

这时云修立赶了过来,依稀看见游光所做之事,当即操刀砍了过去,将其触须尽数斩断,“你小子活腻了不成!”

游光低吼一声,眼冒凶光,如野兽般扑向云修立。云修立也毫不客气地挥刀连斩,势要把游光碎成万段。

罗夜生惨白着脸咳嗽了几声,跌跌撞撞地起身逃了开去。他躲到一旁的石仓里,靠着墙壁瘫坐下来,心想游光是不是中了邪?

奇怪的是,封旭忽然出现在了石仓外,他眯着狭长的凤眼,悠哉悠哉地飘了过来。罗夜生张了张嘴正想问什么,对方却突然扑了上来,猝不及防的将他摁倒在地,压下脸就要强吻他。

“……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走开啊!”他惊慌失措地推开对方,羞得满脸通红,心想这一个个的都疯不成?!

“哈哈哈……让本王看看你究竟是男是女!”封旭放肆地浪笑起来,双手胡乱撕扯着障碍物,想给小夜巡验明正身。

“滚开!”罗夜生奋力一脚踹开封旭,刚起身又被封旭拦腰捉住,挣扎中他再次扑倒下来,双臂被强行反剪在身后。对方贴着他的脖颈,暧昧道:“跑什么,本王会好好疼爱你的。”

“放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清醒点!”

云修立闻声赶来,撞见此情此景,怒不可遏地挥刀斩了下来。

“敢碰我的人!你找死!”

刀光乍闪,在封旭背后开出一道深深的沟壑,血花飙溅。他抽搐着倒在血泊里,那一刀险些将他斩成两半。罗夜生趁机推开封旭,衣衫不整的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逃离了石仓。

“夜生!”云修立喊了一声,匆忙追了出去。

罗夜生受惊地在街上奔逃,边跑边擦着脖子上的口水,用力到把皮肤都搓红了。他长这么大,活了两辈子,从没被人这样欺负过!

“等等!是我啊,你逃什么?”云修立追上来一把拽住罗夜生,但因为看不清,他不小心将对方的黑袍拽了下来。凌乱的衣袍顿时全部脱落,露出白皙骨感的肩背来。

“别怕,是我啊!”云修立一把摁住罗夜生,触手却一片细腻光滑。此时的他并没有看清,罗夜生是用一种怎样的眼神审视着自己。

“怎么,你也要摸摸我有没有胸的?”罗夜生愤然瞪着这夜瞎子,操起无极伞猛击在他脑门上,霎时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云修立疼得闷哼一声,还没回过神来,罗夜生又挥伞连击,照着他头顶狂打一通,直到他头晕目眩地倒了下来。

“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欺负我了……”

受到游光和封旭的影响,罗夜生也有几分魔怔了。他惶恐不安,觉得所有人都要害他,无法再信任这鬼城内的任何人。

梦魇般的鬼城,网住了所有人。

罗夜生浑浑噩噩地奔走逃窜,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水池前。水池里的水竟十分清澈,他便蹲在池边,想洗把脸清醒一下。就当他伸手要掬水时,恍然惊觉水影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一袭玄袍,长发雪白,身形修长,但因为正背对着他,看不到其面容。

“这人是……”罗夜生警觉地回头一看,同时扣紧了无极伞,但身后什么人都没有,就连道鬼影都没有。他又回头看向池面,只映着他自己的影子,仿佛刚才看到的人影只是错觉。

他头疼地揉了揉鼻梁,耳畔却又传来了那道熟悉清冷的声音,“速去前方石宫里,那里暂时是安全的。”

“你是谁,你在哪里?”罗夜生瞬间清醒,他知道这个一直以来跟着自己的人是谁了,就是前几天在扬州河畔遇到的,那个满口胡言乱语、蒙着自己眼睛不肯露面的怪人。

“你出来!跟着我到底要做什么?”罗夜生冲着四周大喊,“既然你对我没有敌意,又处处帮我,为什么不肯出来相见?”

“那谁,不是说我见面就强吻你,还乱摸吗?有种你就出来对峙!”

“你倒是出来啊,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躲躲藏藏的像个胆小鬼!”

无论罗夜生怎么喊,说什么激将的话,那人都没有应声。但他能察觉到,对方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某个角落里。

他又哪能料到,那人转瞬就到了高高的烽火台上,默默俯瞰着他。方才之所以出现在他身旁,只是为了驱赶他身后的厉鬼。

实在喊累了,他这才定神环顾四周,不远处是一座空旷的石宫,那里好像被什么罩护着,鬼魂们不敢靠近,只是在附近兜圈子。既然那人叫他去石宫,那他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