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理的年纪同胡爸爸相仿,即使忽略一千年的时差，他这样的岁数在胡晓光面前也算得上长辈了,更不用说石昊还要叫他一声表叔，而她现在既然已经跟石昊确定了恋爱的关系,无论如何不能在对方长辈面前失礼。

胡晓光耐心地解释道：“是这样的，陆大人。其实我对穿男装或者女装并没有什么执念，我并不是非要女扮男装的。只是我这个人喜欢活动,不耐烦总坐在一个地方,所以那些女装的袍子袖子带子之类的,太影响我活动,偶尔穿一次美一美可以，天天都穿的话，实在有点让我吃不消。”

“原来胡姑娘不喜欢宽袍大袖,这倒是同京中闺秀不大一样,那些小姐都觉得衣袂飘飘仙气十足。”

胡晓光想了想，由衷赞叹道：“确实仙气十足呢。”

陆崇理赞赏地笑了，这个小姑娘虽然性子活泼好动了些,心思却单纯,她虽有自己的喜好,却也不随意贬低他人。

“宫中制衣局内有一处尚衣监,专司帝后冠服衣饰，手艺颇为精湛。老夫听说最近他们都闲得要命，再闲下去，恐怕手艺都要荒废了。胡姑娘不妨去哪里看一看,姑娘喜欢窄袖紧衣，尽管告诉他们，想来他们会让胡姑娘满意的。”

胡晓光眨了眨眼，心想这位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自从石昊登基后，他不仅是财政部长，还兼职内阁首辅大臣，户部和内阁都忙的要死，按理说他不至于闲得没事管我穿衣服的事情？

虽然我本人是穿男装or女装都无所谓的，但是陆崇理这样的朝廷大员突然关心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太奇怪了。

陆崇理似乎看出了胡晓光心中疑惑，他捋着胡须道：“皇上虽有短暂婚姻，但是子息艰难。民间先是传言皇上龙体欠佳，后又传皇上有龙阳之好。老夫深恐这些留言入了皇上耳中会令他忧心不安，今日既有胡姑娘陪在皇上身侧，还望姑娘能常常劝解一二。”

“哦，原来如此。”胡晓光恍然大悟。

“好的，我会劝他的，完全没有问题。”胡晓光彻底听懂了，陆崇理是在暗示她，她总是一身侍卫打扮跟在石昊身边，让大家误会石昊是个基佬了。

虽然胡晓光在人前一直注意避嫌，谨守侍卫本分，从没有任何越矩的行为，可爱情是藏不住的，即使闭上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溢出来。石昊看她的时候，那满含爱意的眼神，除非是个瞎子才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就去一趟尚衣监，我先走了。”胡晓光从善如流地告退了。

陆崇理看着胡晓光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此女虽然出身不明，他观察多日，觉得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知道体恤皇上的好姑娘，更加难得的是，君王同她两情相悦。

看来是时候劝皇上着手立后事宜了。

胡晓光找到制衣局，发现情况和陆崇理说得并不一样，这地方人人看起来都很忙碌，她拦住一个宫女，问她尚衣监如何走。

胡晓光本就比这个时代的女子身材修长，此刻她一身劲装，美中带飒，精气神十足，活脱脱一个年轻英俊的御前侍卫。

那小宫女只看她一眼便红了脸，低着头羞答答道：“这位哥哥可是来替皇上取中衣的，奴婢带您去尚衣监吧。”

“不是，我有别的事。不过，你要是方便给我带路那就太好了。”胡晓光道了谢，跟在这宫女身后，看她耳垂都红了，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心里十分纳闷。

待走到尚衣监正堂门口的时候，胡晓光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了避免必要的误会，她连忙解释：“小妹妹，是这样的，我虽然是个侍卫，但是我其实也是个女的，我不是侍卫小哥哥，我是侍卫小姐姐。”

“你是小姐？”那宫女掩口惊呼。

“小姐姐！”胡晓光客气地纠正她，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小姐姐”听起来就是比“小姐”舒坦些。

从来御前侍卫都是武艺高强的男子，这侍卫小姐姐是个什么鬼东西？

小宫女一头雾水，她结结巴巴道：“小姐姐，您在中堂稍坐饮茶，奴婢马上去禀报范尚宫，皇上的东西已经备好了。”

“请等一下，我并不是来取什么东西的，我是来给自己做衣服的，麻烦您跟这里管事的说一声。”

胡晓光转念又一想，顺手把自己男朋友的衣服拿回去也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那好吧，你把他的秋衣秋裤拿给我也行。”

“小姐姐要给自己做衣服。”小宫女呆了呆：“可可，可这里是尚衣监啊。”

“是尚衣监很好啊，”胡晓光微笑点头，“这说明我没找错地方，你也没带错路，多谢了。”

小宫女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骨碌跑了。

尚衣监的范尚宫正在站在一件被撑起的外袍前检视绣工们呈上来的绣活。

这件衣服上要绣九条龙，还要绣江河海水各色吉祥纹饰，几个一等绣工昼夜不停，换人不换岗，轮流刺绣了半个月，主图部分今天总算完工了。

那九龙图是用金丝银线与五彩丝线混在一起刺绣而成，范尚宫苛刻的目光从龙头巡视到龙尾，见到每一个针脚都整整齐齐，每一片龙鳞都栩栩如生，她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范尚宫又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刺绣之处，每一针都必须平平整整，不能有高低凹凸，否则就说明刺绣者手劲不均匀，穿在身上就会不挺括，影响帝王之威仪。

这是一件极致华丽的礼服，和石昊当初登基那件一模一样。

皇帝衣服名目繁多，通常有这么几种：礼服、吉服、常服、行服。

在祭祀天地祖先，登基大典，大婚典礼以及重要的节日这样隆重的日子要穿礼服，也就是朝服。一般的典礼，如皇帝上朝，亲耕、赐宴等场合则穿吉服，吉服又俗称龙袍。

礼服和吉服是皇帝出席正式场合的服装，当然要富丽堂皇、精致繁复，只是舒适度欠佳，所以皇帝们下了朝在御书房办公、会见大臣的时候会穿换下龙袍穿常服。

行服，望名知意，自然是皇帝出外运动，例如巡幸打猎的时候穿的衣服。

虽然按照现代的眼光看起来，这些似乎都是繁文缛节，在古代帝王那里却是马虎不得的大事。

古之帝王大多推崇儒术，儒家之核心，不过十个字:仁义礼智信孝悌忠勇诚。

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更是讲究：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由此可见，无论从哪个角度，礼都是仅次于仁义的美德之一，排名十分靠前。

何为礼？

《说文》有云：人事之仪则也。进退周旋得其体，乃是正人身之法也。

想成为一个千古明君，首先要知礼，进退有度，举止得体。

最起码的，要穿对衣服。

所以，不同场合更换适宜的服装，也是历朝历代英俊潇洒的皇帝老哥们日常营业的重要内容之一。

为了保障皇帝穿对衣服，宫中有一批太监，专职管理皇帝的服饰和穿戴，这些人的工作听起来有点像现在流量小生的造型团队。

皇帝冠服该如何穿戴，按照律例都有定论。特别是朝服和吉服，这两种算是正装，每一件的穿戴次数都是规定好的，次数到了即使没有破损也要报废。

原本尚衣监只需要按部就班制作就行，但是眼下新皇才登基，他所有的服饰从头到脚全要做一遍，因为一年有四季，数量还得乘以四。再加上石昊的身形和比老皇帝高大许多，裁剪费料就不说了，关键是刺绣更费时费工啊。

还有一个不可明说的原因是，尚衣监之前为废太子石恒提前预备的半成品全都用不上了，真是措手不及。

是以新皇登基这几个月来，尚衣监的裁缝和绣工们真是累得要命。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就是，眼下客户只有皇帝一人，暂时没有皇后，不然真是要疯了。

但是现在，来了一个！

范尚宫听了小宫女的汇报，顿时一头雾水：“你是不是听错了，她是说要去华服监吧？”

尚衣监业务范围十分狭窄，只负责太后与帝后服饰，按理说还应当包括太上皇。当然了，实际操作中太上皇这种生物极少存在。

华服监乃是为皇帝的嫔妃与子女们服务的。

中毒事件之后，皇帝心有所属的消息传遍了内宫，范尚宫也听说了皇帝身边有这么一位女扮男装的红颜知己。

可如今她身份未明，贸然前来尚衣监要求制衣真是忒大胆了些。若是去华服监倒是能说得过去，毕竟她是皇上的女人。

小宫女摇摇头，笃定道：“我没听错，那位侍卫小姐姐确实说要来尚衣监做衣服的。”

屋内的裁缝和绣工们顿时面面相觑。

小宫女着急道：“范尚宫，此事该如何处置，她现在人还在中堂等着我答复呢。”

范尚宫正在为难，华阳宫里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作揖道：“范尚宫，小人来取皇上新制的中衣。”

范尚宫眼前一亮，连忙留住了这个小太监：“公公，方才来了个御前侍卫，便是皇上身边那位女公子，她来咱们尚衣监说要做衣裳。请公公指点一二，此女到底何等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