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哇哦

月光阴翳,树荫森然,萧索树影错落间,一双目愈发沉沉。

双龙暗绣步履踏过枯枝,咔嚓窸窣。

昭歌屏住呼吸。

清冽浓郁的香萦绕淡淡,他靠近,单手搭在膝上,及膝鸦发沾染灰尘,一圈一圈散落梧桐落叶上。月华铺陈其上,缎色长发流转光芒,如珍珠般饱满光泽。

些许发梢落在昭歌粉嫩指尖,有些痒,她不自觉捻了捻。

低低声音落入耳畔,“小丫头,躲在假山后,是不是很无聊?”

声音微凉,如冰冷的蛇信子滑过脊梁,昭歌僵硬地后仰一些,这一偏头,更近距离看清了容樾的面容。

眸子比黑夜都浓得化不开的浓稠墨色,明明话语戏谑,但眉稍淬雪,冰冷怠懒。

这双眸子生在寻常世家子弟面上,当是明眸善睐,风流自许。

但生在他脸上,衬上殷红的唇,过分的冷白,难免就令人生出阴柔凉薄的错觉,怯于靠近。

“嗯?”

昭歌不语,容樾不耐烦眯起眸子,勾着她腰间的平安穗子。

昭萱那日吼的一嗓子“我就知道,阿姐超喜欢大魔王的!”早就传遍了整个大越王宫,谁都知道这一批质子里有个不要命的,第一次见面就哭成鼻涕虫,跟暴君要抱抱举高高。

一不做二不休得了。

就…反正…但是他他他长得那么…那么…

“无聊?不会呀!”

昭歌睁着水灵的眸子,声音软糯,疑惑的声线里,还透着些无辜,她迈着短腿,上前一步,扑进容樾怀里,“虽然被谢小霸王欺负,被夫子罚扫地...”

消极的表情,在看向容樾时烟消云散,她亲昵地抱着容樾的手,“但是昭歌儿在这里遇见哥哥,昭歌不无聊。”

太后养的这一届细作,年龄不大,胆子不小,不过也就这些手段么,上次送来的妃子,还晓得脱光衣裳给他下药,这回以为换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他就会放低戒备?

容樾眼底杀意散了些,余光淡淡一扫褶皱的袖子,被紧紧抓住,小手攥得紧,生怕他是要跑了。

昭歌感觉到冰凉指尖游移在喉侧,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小殿下!小殿下!昭歌小殿下!”

是魏嬷嬷!

救星来了!

昭歌回头一望,魏嬷嬷提了盏灯,焦急张望。

脖颈间的威胁消失,昭歌发觉暴君欲走,踉跄两步追上,扯住他的袖子。

容樾淡淡一睨,昭歌不怯,眨了眨眼,将他鸦发末尾沾的树叶摘下,笑眼弯弯,邀功似的拿到他眼前。

“小殿下!”

焦急的声音越传越近,魏嬷嬷望见自家主子,松一口气,语调都轻了:

“昭歌小殿下,这么晚了,快跟奴回去...”

瞥见假山影下藏匿的修长人影,定睛望去,魏嬷嬷话语倏地一断,再望见小殿下扯着那位的袍子不放手,唇角又是一抖。

“奴、奴拜见王上!”

容樾嗯了声,“把你的人带回去。”

还好还好,听上去没事。

“过两日,让她来伺候孤。”

自家小殿下似乎没觉察到发生的事情有多严重,原先抓着袖子,后来又踮着脚够王上的手,眸子澄澈。

魏嬷嬷抓紧把人抢过来,抱在怀里,冒着生命危险,不得不解释,“王上,昭歌小殿下今年…尚不足七岁。”

“那你来伺候孤?”

魏嬷嬷噤声。

听到暴君离开的脚步声,魏嬷嬷倒吸口气,擦拭额头冷汗,赶忙将小公主领回昭阳殿。

昭阳殿一众忠仆听了魏嬷嬷添油加醋九死一生的叙述后,不由得陷入沉思。

“小殿下,天下熙熙攘攘,何必单恋王上一枝花。”魏嬷嬷痛心疾首。

昭歌瞥了一眼罪魁祸首昭萱,对方不仅没有虚心认错,反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夭寿。

都是祖宗。

因着住了两位小公主,昭阳殿的装饰添了些,但作为质子,并未太过奢华。

殿内平白添了两张稀有金丝软毯,些许小孩子爱玩儿的珊瑚摆饰,昭歌好奇便问了两嘴。

魏嬷嬷铺床时漫不经心地道:

“月华殿的月美人来了趟,约莫是想借着小殿下的春风攀一攀不近女色的王上。”

玩意儿不收白不收,留着自家小殿下打发时间,这忙嘛...

魏嬷嬷也是老人了,三两句含糊过去,模棱两可,叫人家咬碎一口银牙反驳不是,收回礼物也不是。

魏嬷嬷将两位小殿下包裹地严严实实,叮嘱道,“就算是质子,两位小殿下也是大越与陈国双重王室血脉,在哪边都是顶顶尊贵的,容不得那些贱蹄子糟蹋利用,且当自己家过着。”

“睡吧,小殿下。”

魏嬷嬷吹灭了灯,轻声蹑脚关门。

昭歌心里暖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正睡的香甜时,系统“哔!”地一声吵醒她。

【管理员666:睡睡睡!就知道睡!】

昭歌揉了揉眼睛,极其困倦,“祖宗,那你想怎样?”

【管理员666:且不闻月黑风高时,顶风作案起!】

昭歌别的不说,睡觉时候的脾气是真的好,磨不过666的软磨硬泡,昭歌抱着娃娃,眯着眼睛游荡。

管理员眼睁睁瞧她揉着眼睛,半睡半醒,一身纯白,飘荡进容樾的掖兰庭。

掖兰庭地处九十九阶高位,内置旋绕檀木阶,铺着波斯长毯,护栏隔三阶见一处宫灯,阶梯尽头,两侧各置半人高的花瓶,繁芜的喷雪花挡住昭歌小小身影。

“王上,泄露军情,是属下的失误,但绝对与阿月无关!”

“孤说过,背叛者,死。”

一男子以头抢地,句句泣血,身边的女子衣着华贵,薄绡款款,眉目万千风情皆化作惊恐。

昭歌强打起精神,瞪大眼睛,但走了许久,困意叠上重重倦怠,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出来。”

慵懒微凉的声线,不容拒绝。

昭歌捏了捏娃娃的耳朵,咬唇犹豫,模糊的大脑极力想将这声音与某个人联系起来。

“出来,孤不喜欢说第二遍。”

这下子,昭歌就算没醒,睡意也跑了一半。

昭歌揉揉眼睛,一步一步走出来,奶声奶气,“哥哥。”

容樾慵然坐在殿座上,指尖捏着酒杯微微晃着,漫不经心看过来,“谁让你过来的?不知道这是哪里?”

“唔...”

殿下跪的一众人也侧眼看过来,唤作“阿月”的女子更是如救星般望着她。

昭歌自来熟地爬上阶梯,扯着容樾的衣袖,满脸茫然,“我也不知道...”

她、她、她要知道,也不会来哇!

她自责地望向已沾染尘灰的袜,“哥哥,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我好困哦...”

说着说着,头一点一点的,憨态可掬,马上就要睡着一般,同他之前养死的那只猫打瞌睡时一个模样。

暧暧的灯光打在小丫头的睫毛,落下微微翕动的影,暖黄的绒毛透明,真同那只猫有几分相似。

容樾将人掐在腿上,挠了挠昭歌的下巴,逗猫似的,昭歌心里一咯噔,困意全无。

阿月望着备受宠爱的昭歌小殿下,心想今日她还去昭阳殿送了些礼,小殿下应当是记得她这么一号人,顶着压力咬牙道:

“是小殿下啊,今日月华殿送去的玩意儿,也不知小殿下喜不喜欢?”

月华殿?月贵妃?阿月?

昭歌:!!!

眼前这个阿月是月贵妃,听这话的语气,像是等她帮她向容樾求饶。

可眼下她也是自身难保啊。

昭歌眨了眨眼,疑惑道,“这两位哥哥姐姐为什么跪着呀?”

容樾:“他们在练功。”

“练功”的两人不敢反驳,昭歌“半信半疑”地咬手指,“可是这位哥哥在流血诶。”

“哦,练功总是要受伤的。”

\"唔……\"

是、是、是吗?

“不像吗?”

“……哇哦。”

容樾低声笑出来,垂下的发挠得昭歌发痒,她歪了歪头。

王上难得这样情绪外露,侍人好奇侧眼。

一身纯白薄软睡衣的小殿下,揉着惺忪睡眼,歪头靠在玄衣金冠的危险男人怀里,莫名……

诡异地和谐。

侍人很快低下头。

男人失血过多,栽倒在地,阿月脸色惨白,不断求饶,跪爬着走到容樾脚下,“王上,王上阿月再也不敢了,都是他,是他对妾图谋不轨,意图反上,欲谋害您于战役中啊!您要相信妾身...”

容樾冷冷地看着她,耐心听完她所有的说辞,才慢悠悠道,“宗央真对你情深至此,你莫不如殉他,碧落黄泉,总不至他寂寞。”

阿月满眼不可置信,惊惧交加,“王上!”

在侍卫将她拖走之前,她破罐子破摔,抓住昭歌的手,“小殿下,求你,求你帮帮我!”

这样大的力道,昭歌不好再作躺尸状,甜腻腻的声音都快恶心到自己了,“哥哥,她怎么了?”

容樾玩着她的手,懒懒道,“她是这里的下人,该去干活了。”

昭歌嗯了声,认真地说,“日后我也是要来这里陪哥哥的,母后教导昭歌,为人友善,能帮昭歌一定会帮的。”

阿月黑了脸,容樾轻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