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馨和四十多个师兄师姐一起跪坐在台下，低着脑袋听着石台上老道士讲道。

今天讲的是炼丹基础篇。

其他人都认认真真听老道传道，唯有江月馨一个人昏昏欲睡。

不是她不愿意学，是台上这位“恩师”不让啊！老道说了，她是他的衣钵传人，将来要继任偌大的门派“地火洞”，完全不需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旁门左道上。

丹药？实力强了，哪里没有丹药？以后宗门的丹药都是她的。

她天生剑体、资质出众、万中无一，只需要打坐炼气即可。丹药等着师尊给就行了。

其他弟子辛辛苦苦炼丹之后，需要把大部分成果上交给宗门抵消材料费用，落到自己手中的只有少部分。可江月馨呢？啥也不用干，除了练功，就是好吃好喝、打坐修炼，每天师尊还给她二十颗上好的凝气丹。

除此之外，师尊还私下传授她炼气秘法《地凰诀》——听起来就很高端大气上档次啊！

此诀乃是一位传奇霸主留下的一等一的锤炼肉身基础之法，虽然耗时久、进展慢，但仅仅没有瓶颈这一点就让无数人羡慕。以这种方法炼气，不但道基无比坚实，还能提升资质，让她原本就十分难得的天生剑体更上一层楼。

对于这种偏爱，江月馨心有疑惑，却不敢问，只能接受。整个地火洞，谁不怕这位不苟言笑的师尊？江月馨也怕！

所以就有了如今这一幕。

几十个弟子在下面抓耳挠腮，领悟和记录师尊讲的炼丹法，江月馨却坐在老道最近的地方打坐炼气。

开始的时候江月馨很感兴趣想偷听，后来发现根本没法——药材名字听都没听说过，炼丹手法的专用名词也完全弄不明白，听着跟听天书似的一头雾水。

算了，还是自个儿好好修炼吧！别浪费时间！

师尊每天都会检查她的修炼进度，只要稍微偷懒，师尊就回用淡漠的眼神盯着她看。“来年我便会闭关，若我闭关之时你还不能筑基，怎么压制的住你这群桀骜不驯的师兄？我不希望闭关出来，我的关门弟子早已埋骨洞中。”

“……弟子错了。”

她这位师尊，虽然看来是个比自己还消瘦，但那骨头就像是钢筋打造的一样，一只手捏碎坚硬的地火洞花岗岩，跟玩儿似的；他的眉毛已经白了，但眼神和“慈眉善目”一点儿都沾不上边，反而像是一直杀戮丰富的老鹰，目含煞气，令人望而生畏。

江月馨被他冷眼一瞪，就跟瞬间掉进冰窟一样。特别是在她旁观了她师尊怎么处置逆徒之后，就下定决心做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弟。

不知过了多久，约莫是从早上讲到了中午，老道终于停下了，看了一眼左侧台下最前方认认真真打坐的江月馨，阴鸷的眼神稍稍温和。

“随我来。”

江月馨赶紧起来跟着老道离开。

师徒二人走后，仍留在这一处巨大洞穴的三十多个年轻男女陆陆续续起身离开，有人便小声的议论起来。

“师尊一向严苛，怎就收了这等资质低下的人做亲传弟子？”

“不错，这等符文不会写、咒语也不会念的愚笨之人，师尊竟然收为关门弟子！等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嘿嘿，不用大师兄出手，待三师兄出了丹房，便有好戏看了！”

众人也纷纷幸灾乐祸，甚至有嫉妒者低声窃笑。

有人对走在最后的青年男子低声道：“她不过是炼气初级，一介凡人，我等何异？连筑基期也未达到，何德何能做地火洞的少洞主？二师兄，你可是筑基期，就眼睁睁看着她骑在你头上？”

被称作二师兄的青年不屑的看他一眼，道：“我收拾她？然后再被师尊赶出洞府？”

“……哈，哈哈，二师兄你误会了……”

……

面对同门的嘲笑，江月馨并不放在心上。

她也早就习惯了——在还听不懂这里的语言时，这些人的眼神、脸色、表情，都无一不昭显着对她又嫉又恨。不就是抱团、排挤她吗？她又不是没遇到过。

但她很清楚，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抱紧老道的大腿，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活下去。

她修炼不到三个月，就已经学会了这里的语言、会写大部分的字，虽然文字和小篆很像，可发音还是有很大区别，能这么快已经很不容易了，简直让她自己都震惊——人到了绝境才知道自己潜力有多大！

而面对更复杂的咒语和配套的符文，进展就非常缓慢了。没人教她写符文，也没人会教她咒语。她尝试过自学，但怎么都觉得这是另一个物种语言和文字，发音和写法根本就是反人类啊！

别的不说，就说符文基础篇的开篇第一页，一整页三百多个字，看起来都差不多，结构笔画都极度相似，不仔细看，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符号。可它们竟然全都是不同的字！读音、含义都完全不同！

写法就不说了，就单说读法，她曾经拜托一位师兄读过一次，发现仅仅是第一页看起来相似得三百多个字的读音就令人崩溃：

有部分符文，读音差异很大，同样仅仅只是一个符文字，读音短的符文只有一个吞音，读音长的符文却长达二十多个音节。

还有些读音相似，但相似得也太可怕了！每个字的区别仅仅是于音调的长短——只相差几毫秒、颤音的颤抖次数——正常人类几乎听不出太大区别、鼻音的轻重程度……等等。常人根本无法分辨。

更可怕的是！这一本厚厚的符文基础，几十万个字，没有哪两个字是重复的！

简直把人逼疯……

地球上没有哪一种的语言能将人类折磨到如此地步！没有老师手把手的教导，十年八年都学不会！

她现在能做的，唯有努力修炼，让自己在这楚楚危机的十万大山中活下去。

……

她跟在老道身后，沿着长长的洞穴走廊，来到一处打开的青铜大门前。这里只有石桌、石椅和在墙上掏出的壁架，没有装饰。架子上放满了各种瓷瓶和陶罐、酒坛。

房间中弥漫着一股轻微刺痛皮肤的热气。

老道走进去，从旁边石架上拿出一个青灰色的不起眼小瓷瓶，道：“这是你今日的凝气丹。”

江月馨恭恭敬敬接在手中，正要道谢，便听见老道又冷冷道：“好生修炼，勿为外物动摇。”

“是！”

江月馨吓出一身冷汗。从丹房出来，心中仍在回想。老道说这话什么意思？是说让自己别在乎师兄弟排挤？还是认为自己修炼进度太慢，在敲打自己？

老道说话的时候永远都面无表情，让自己分不清楚他怎么想的。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他是否发火——老道发火的的时候，会眯起眼睛冷笑。

当初她第一次见到老道的时候，就是在洞外一处沼泽地和山林交界的地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靠在沼泽边一颗大树边，坐在湿漉漉的青苔上。

忽然来到这陌生的地方，还来不及震惊，身后传来地面振动的声音，一片阴影遮过来。

一回头，就看见不到十米远的沼泽里，一只三层楼高的大鳄鱼产正从泥泞中爬出，瞪着西瓜一样大的猩红眼睛，她甚至能闻到它牙齿里腐烂的食物残渣散发出的浓烈腥臭。

江月馨吓得浑身发抖，甚至忘了爬起来逃走。

怪兽看着她，停下了脚步，似是在观察她，片刻后，歪了歪脑袋。

江月馨回过神来，连忙连滚带爬的往林子里冲过去。

林中的参天大树之间，长着许多密不透风的高大灌木，地面又湿又潮，大树和灌木之间又布满了许多藤蔓和青苔。

江月馨穿的是夏天的短裙，没跑出几步就被灌木的枝条割伤了脸颊和手脚，被密密麻麻的藤蔓缠绕住了脚腕。

她的脸颊上、脖子上、手上、脚上全是伤口，但她这时候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浑身鲜血，更没有感觉到疼痛，就像一只掉进陷阱中的小兽，拼命挣扎，却只能越陷越深，绝望的等着捕猎者靠近。

乔木很高大乔木之间的缝隙也很大，足以让怪兽通过，足有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在怪兽面前，低矮得像小草丛，完全无法阻挡。它虽然身形高大，足有三层楼高，但完全不影响行动速度，就像蛇在草丛中向前窜动。

江月鑫完全没有看清楚怪兽是怎么靠近自己的，仿佛一瞬间，灰色的影子闪过，面前就出现了那张能把自己一口吞入腹中的血盆大口。

这一瞬间，她什么也来不及想，什么也来不及做，只能眼睁睁的任由怪物咬来。

这一瞬间很快，又仿佛很漫长，长得江月馨至今都记得当初的每一个细节，清楚的记得生命掌握在捕食者手中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根长杆忽然从旁边刺过来，插进怪兽的左眼中。猩红的眼睛里喷出眼球爆裂之后的碎肉，混着红色鲜血，洒落在泥地上，格外血腥。

这根长杆不仅仅刺瞎了怪物的一只眼，还携着极大的力量撞击在怪物身上，带着它这庞大的身躯“轰”的一声倒地，在泥草地上滚了三四圈儿才停住。

“嗬咿——”

怪物痛苦的嘶吼，尾巴摆动，泥水飞溅、灌木枝条乱飞。那些直径超过四米的巨大乔木也被它的尾巴打得砰砰响。

插在怪物左眼的长杆上，包裹着黑色的布，那布料此刻随着怪物头部的摆动被摇开松散——这哪里是裹布的长杆？分明是一杆黑色的大旗，旗杆是深灰色，不光滑、有金属光泽，质地坚硬；旗面是深黑色，边缘吊着许多长须，看起来又破又烂，正中央还有一块暗红如血的污迹。

看起来，就像古代的长幡。

江月馨被带回地火洞之后，学会了这里的语言和部分文字，才懂了——那一根长杆，原来叫做“定魂幡”！

这根定魂幡是老道的本命法器，传说能散血气、定魂魄、制阵眼、破飞剑！堪称邪修经典款多功能法器！

江月馨：“……”

看吧，这样一个怎么看都是资深邪修的老道，对其他徒弟百般剥削，对她却慷慨得很——这做法不但没能让她感激涕零，反而让她感到背后发凉、毛骨悚然！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一个吝啬的人愿意付出，必然是为了更大的收益。老道这么做，目的何在？说不准就是把她当猪养，只是不知道是宰了炖了，还是做鼎炉……

江月馨不止一次想过逃跑。

可外面全是森林沼泽、毒虫毒草，她连植物品种都不认识，更何况还有数不尽的猛兽怪物，她这小身板儿出去不是找死吗？这地火洞中虽然不见天日，但空间宽广又被老道布置了阵法，至少安全无虞。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修炼，希望有一天能筑基修道、使用真气，再用真气激发阵盘、灵器，或是使用咒符，那样的话就保护自己的安全了……吧？

然而，这段时间的努力修炼也没能带来一丝安全感——老道每天督促她修炼，不像是关心，反倒像是急着把她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