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凶宅诡事(18)
眼前的景象恶心得何媱浑身发麻。
尖叫声震得她几近耳聋,就像一把钝器般在她脑内搅动,击溃着她的心理防线。而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眼珠更是消磨着人的理智,别无他人的处境,唯有她一人被成百上千的目光凝视,避无可避、无处可逃,仿佛身体千根尖针穿透,心脏也跟着无声尖叫。
她觉得自己摇摇欲坠。
纵然摇摇欲坠,也绝不想扶着墙壁,感受那些拥有着生命、还在转动的眼珠的触感。想逃出去,逃出这条前后都是黑暗的、似乎无穷无尽的走廊——身处一条地下数十公里的隧道,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怎么办。
如果是那几位,寻安、裴策,他们会怎么办?
得向前走。
也许永远走不到尽头,也许灵魂此生被困在这狭小的异界空间徘徊,但不能跌倒。
得向前走。
“邵铸……”
何媱深呼吸,企图使自己平静下来,不去注意两侧干扰人神智的视线。她步伐摇晃,脸上毫无血色,越是不想注意,双眼却越是不受控制地观察,更是把自己的精神逼得分崩离析。
等一下。
她心道。
因着受虐狂般地关注着走廊两侧,前方似乎有什么突兀的地方。
那里,那一小块角落,没有眼睛……
“啊!”何媱惊呼,鼻尖撞倒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像着了迷、入了魔一般,朝着那一小块角落不断靠近,甚至已经伸出了手要去触摸。若不是她刚才撞上了……撞上了什么?何媱的心跳声瞬时充斥满她的双耳,几乎能够盖过一切外界嘈杂,自己的一万种死法幻灯片般迅速掠过脑海,直到眼前之人转过身来——
原来是邵铸。
人生起落就是这么变幻莫测,何媱浑身脱力双腿发软、差点没给邵铸跪下。
不知缓了多久。
【所以你在?】何媱拿出手机问道。
【我也注意到这里了,观察了一段时间。】邵铸艰难打字,【别放弃,再坚持一段时间,我相信寻先生他们会有办法的,我会陪你撑下去!】
何媱点了点头。
【我刚刚好像被蛊惑了一样,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是个门把手。】邵铸回道,【要打开吗?】
【不。】太危险了,何媱心道,这种诱惑人去的地方,这扇偏偏在他们极度想要逃离时出现的房门,怎么看都很可疑。不需要破解什么迷题,送上门来的出口,真的不会是陷阱吗?
【等等,】邵铸单手打字道,【后面好像有人跟上来了,看身形是王季同。】
【你没看错?】
【不会有错,这个身高的男性里面只有王季同。】邵铸笃定,【我们快走吧,和他碰上情况只能变得更糟糕。】
何媱自然赞同。邵铸将她的手臂放在颈后将她架起,扶着她的腰快步向前。
慢着。
何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就不走了。
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破碎镜片下的双眼涌上了几抹决绝恨意,在邵铸疑惑又有些许惊慌的注视下,转动了那门把手。
轻轻向前推了几寸。
跑!
转头,毫不留恋地拉着邵铸迅速奔逃,也不知逃了多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得冷汗直冒胃酸上涌,才敢回头看一眼。
没有任何东西出来追赶。
何媱松了口气。
【继续走吧。】
***
零碎的脚步声。
声音不重,就像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时,会听到的类似球体滑过天花板的声音一样。后者可以用建筑物的热胀冷缩来解释,而前者——王季同相信,外面真的有东西。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起初洋房发生变化,他也六神无主了一段时间。被困在不见天日的走道,左右都是那种鬼东西,刺耳的尖叫让人根本无法思考……如此种种,还不得不独自面对,没有能够拉出来挡枪探路的替死鬼,对于他王季同也是少见。
无头苍蝇般乱走,却发现前后几乎一样——好不容易有了岔路口,但两条道路又宛如复制黏贴一般,看得人眼前发黑。王季同的精神状况几乎已经到了极限,每根神经都在叫嚣着要离开。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道光。
一道他以为是命运又一次眷顾了的光。
那是微微敞开的一道门缝。
还在得意自己观察入微,没能错过这条容易被忽视的逃生之路,承受巨大压力的身体更是快一步,他已然推门而入。
是一间房间。
一间很正常、有人住过的房间。窗帘被拉上,但可以看见里面并没有什么血腥或者危险的东西,和他们刚进洋房、鬼怪杀戮追逐还未开始时见过的诸多房间一般无二,甚至隐隐透露出一股强烈的熟悉。但王季同来不及多想,因为他听到有什么东西在门外要过来了。
好歹也是在绝境之域摸爬滚打过五年的人,怎么都会对危险保有最基本的警惕。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活动、是敌是友,在观望了一圈没能立刻找到出路后,本能使他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衣橱——目标太大,很容易就来个开门杀,是新人常犯的错误。
旁边还有一个稍小的储物柜,里面的空间藏下一个人有些勉强,好在王季同身材瘦小,稍微调整一下姿势蜷缩着也容得下他,且柜门没有那么容易拉开,如果有鬼怪要来抓他,可以为他争取一两秒时间使出防身道具。
没错,他的防身道具还有好几个,这也是他为什么敢于推门而路寻求生机的原因。
于是,就有了王季同心弦紧绷、听着柜子外面时而啪嗒啪嗒、时而咕噜咕噜声响的一幕。
如果外面是个人,以脚步的轻重,此人必定身型幼小,只可能是什么孩童。可是这副本哪来的孩童任务者,究竟有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而那玩意儿也如同寻常的孩童一般:精力旺盛、好奇心重:东跑跑、西跑跑。这里翻找一下、那里掀翻什么。小杂物落在地上又有七零八落的响声,每一下都像是敲打着王季同的神经,在他都要习惯这些脚步声的时候,时不时出来让他打个激灵。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手背,企图让自己保持清醒,几乎要扣破皮。可这时间太过漫长,简直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酷刑。他心中已经骂了千遍万遍,骂这个逼崽子不给个痛快,做些不痛不痒的事却永远有可能在下一刻暴起——而在高度专注许久之后,王季同甚至开始耳鸣,那些啪嗒啪嗒的声响逐渐有了回音,就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有完没完!
不。
像是一盆冷水泼面,他突然意识到,那声音是真的在靠近。
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敲打了一下柜门!
王季同被吓得浑身剧烈震颤了一下,牙齿紧咬得咯吱作响,条件反射般地给自己套上了个防御道具。与此同时,又有什么东西剧烈撞击上了橱柜!
柜子地震般摇晃一瞬,王季同也紧闭起了双眼。
不会的,我有这么多道具,我有整整五年的经验,那么多次死里逃生……我怎么可能比那些新手先死!没错,我还要出去,等我出去,我要找到那几个王八犊子,几个新手而已,怕不是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哼,我要他们跪地求饶……
摇晃停止了。
没有什么怪物来打开柜子。
一切归于寂静。
防御道具起效果了?王季同有些疑惑,刚刚使用的道具是这个效果吗?但他不敢立即有动作,鼓噪的心跳久久无法缓和,他小心翼翼地呼吸了许久,确定了外面实在是没有声音,又确认了自己还有别的保命道具之后,才一鼓作气伸手去推门——
没推动。
不敢置信混杂着一丝错愕,王季同又使劲推了推。
还是没推动。
惊惧之中,王季同使出自己浑身的力气,双手推门,甚至不顾一切发出了用力时的咆哮声,那门却仿佛粘合了一般,纹丝不动。
他明白方才的撞击是怎么回事了。
外面的小鬼,将什么无比沉重的东西搬到了储物柜前,堵住了他的出路。
一件接着一件道具被使出,却没有任何作用,此刻在他手边的不过是一堆垃圾而已。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哭喊。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尖叫、怒喝、嚎啕大哭、低声下气地忏悔求饶。
有什么……人也好鬼也罢……打开这扇门……求你。
让我做什么都行。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整个宇宙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以这个蜷缩的姿势,在这狭小的柜子里。
与黑暗永恒沉沦。
***
急促而凌乱的呼吸。
热气拂过耳畔。
勒住寻安腰身的手臂,犹如烙铁般坚硬滚烫,甚至使寻安感受到了些许呼吸困难。
背后是裴策起伏的胸膛,心跳剧烈的颤动随着紧贴皮肉一路传递,透露出身后人的冲动与慌乱。兴许是那颗心脏跳得太过用力,存在感是如此的霸道,竟在此刻挤占了寻安的脑海中的全部思绪,只剩下了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的,那颗没头没脑、横冲直撞的心脏,就连寻安的胸腔也开始随之震动。
“裴策,没事,”寻安道,语气竟是罕见的不自然,“我在这里,可以……放开了。”
“你……你没事吧?”他又道。
声音便仿佛被周遭尖啸的汪洋大海吞没了般,消匿得无踪无际。
没有回应。
寻安无奈,但这个姿势他属实动弹不得,只能将手覆上裴策环在他腰前的臂膀,向下用力——
裴策的手臂僵硬了片刻,便领会了寻安的意思,缓缓松开。
寻安连忙掏出手机,不知是要掩盖什么般,手指打字飞快:
【你还好吧?】
裴策垂下眼睫,微微低头注视眼前的小骗子。因为周围可怖的噪音,寻安的额角已经流下了冷汗,唇上也被自己咬出了牙印,几乎要渗出血来。
事实上,寻安在这条走廊所给予的听觉和视觉双重刺|激下,胃部已经隐隐感到不适。他左手牢牢捂住自己的耳朵,右手握着手机逐一按下按键:
【前面有岔路口,左右两条路,你有什么想法吗。】
裴策自然没有错过寻安给自己的微信备注名。看着那一行充满调侃意味的“裴大总裁”,他都能想见寻安设置备注时脸上戏谑却又随性而至的笑容。微微叹了口气,裴策抬手捂住了寻安右边的耳朵,腾出的一只手直接越过寻安的肩头,点开了寻安的手机相册。
脸真小。裴总不合时宜地想道。
手掌下的小脑袋疑惑地偏过一寸,又被裴策的大手按了回去。他自恃忍耐力过人,这样做至少能让他们中的一个人好受一点。相册界面下滑,寻安也不在这种事上忸怩,一同找起了之前拍过的线索。
方向,寻安暗忖,他第一个能联系到的,就是那些杀人犯尸体上的箭头图案——如果此时说话能听得到,他很可能会评判一句这几乎是开卷考的程度。他们刚搜齐这些尸体上线索,洋房内部就发生了异动,二者之间的关系昭然若揭。
那么顺序呢?
寻安的手指迅速点开一张书房内拍摄的照片,好巧不巧,裴策也心有灵犀般将手指按了上去,触碰的一刹那寻安的手像触电般移开,险些没拿稳手机。
裴策:?我有这么可怕吗。
寻安也没想到,自己下意识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他依靠自己的心理素质和糊弄本领,当做无事发生继续推理:
【你认为是按照报纸通缉令上,犯人照片的排列顺序?】
裴策迟疑片刻:
【还有别的选项?】他顺势直接在寻安手机上输入。
确实还有一种可能性。
【时间】寻安写道:【这个副本的主题紧密围绕着空间与时间,鬼怪杀人也是从五年前的NPC犯人,再到五年后的我们,整个过程充满了精心布局的仪式感。】
剩下的内容尽在不言之中,相信裴策也能够明白,他们实在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打字交流上了。
裴策微微颔首。比起通缉令上照片的排序,寻安的说法是更为可能的答案。
如果谜底是NPC的死亡顺序,再结合最后一位NPC的死相最为惨烈(被惊吓威胁、放血、截肢、被掏空脏器,集|合了这座屋子所有死法为一体)、同时又是当地富豪的儿子——十五年前灭门案件的主谋,这个死亡顺序很有可能是根据“罪孽”程度由轻到重排序的。有了如上推论,便可以根据几具尸体的死相、尸体出现的位置(例如按照他们的经验,女鬼应当是最先出来狩猎,将第一个猎物拖入自己的卧室屠杀)、还有报纸上报道的每一名人犯所做的具体恶行,排列出他们正确的死亡顺序。
然后再根据这个顺序,去看尸体上留下的箭头符号。
寻安快速回忆了一遍种种细节,确定了选择的岔路方向。
左、右、左、左、右。
寻安将方向告知裴策,后者没有任何异议,二人果断朝着左边的岔道前去。
一模一样的环境,墙壁上嵌入的无数眼球凝视着他们,眼瞳贪婪地随着他们的方向转动,那些目光催命符般,又如同湿冷的爬行动物黏腻攀附。寻安不去理会那一道道饱含恶意的视线,心中默数他们走过的步数,在这种不见天日、犹如原地打转般的场景中稳定心神。
果不其然,不久后他们又遇见了下一个岔口。
右……左……左……
裴策自始至终紧随其后。
在寻安可以清晰感知到的地方。
就像一道壁垒。
隔开了身后走廊如深渊巨口般,随时可能吐露的危险。
……右。
找到了。
他们没有选错。
最后一道岔路,那是整条走廊的尽头。昏黄的灯光洒下,如同老旧褪色的照片一般笼罩着的,是一张尺寸不大的原木桌上,静静摆放的电话座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