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

川上柚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两套衣服。

左边这套,是剪裁合体的西装三件套,中也君拿着他的身体数据帮忙定做的,属于黑手党人手一套的统一制服,当然基层成员的不是定做;右边这套,是漂亮的印花和服,红叶大姐送的礼物,搭配了头饰、羽织和腰封还有袜子和木屐,看得出也十分用心。

见首领果然还是要穿得正式一些,问题是哪套合适?

难以抉择。

川上柚思考半晌,闭着眼睛转了几圈,有点晕地停下来,发现西装三件套离自己比较近。

*

首领办公室。

黄昏的余晖铺展在宽敞的室内,将空气氤氲成昏黄的色泽,有茶的香气弥漫,森鸥外坐在欧式圆桌旁,手里端着瓷杯,侧脸看向落地窗外的天空。

摆设变了。

做完“恭敬地向森先生问好”的流程,经传唤而来川上柚仔细看了看,发现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森鸥外有对面一张空闲的椅子,意思意思犹豫两秒,拖出椅子坐了上去。

森鸥外意有所指:“川上君真是不客气呢。”

川上柚看着面前另一杯冒着热气的春茶,眨眨眼,“我以为这是森先生的邀请。”

森鸥外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或许说少女更贴切。

长发披散在肩膀,剪裁合体的西装勾勒出略显纤细的身形,对比初来之时,川上君的言行举止越来越女性化,到今日,几乎已看不出破绽。

一星期前的那种伪装只能欺骗中也君,而现在……

森鸥外觉得,如果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是这样的川上君,可能也会怀疑情报上的性别有误。

很强的学习能力。

还有——

森鸥外的视线锐利,仿佛透过衣物看到其下的躯体。

肩膀较窄、身材偏瘦、四肢纤弱……这些特征作为少年来说有些单薄,作为少女却是恰到好处,很难想象在训练场时对方能够展现出那样的体术水准,听中也君说,川上柚12岁前接受过专业的训练,却失去了这段记忆?

真是处处谜团啊,川上君。

紫色眼眸暗沉,森鸥外不再刻意收敛黑暗的气息,而在一桌之隔的对面,川上柚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品尝着春茶。

眉眼精致古典的‘少女’,修长的手指托起白瓷的杯子,明明是干净温暖的画面,却带着莫名的蛊惑,和这逢魔时刻格外相衬。

“川上君喜欢喝茶?”

“不喜欢。”似乎预料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川上柚补充,“其实我品不出茶的好坏,只是觉得森先生这里的茶应该很贵,所以肯定是好喝的。”

室内重归寂静。

鉴于有记忆以来都是身边的人主动找话题,一分钟后川上柚才迟缓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天聊死了,对面那个是港黑的首领,不是朋友同学老师路人,于是挺起背脊坐正,真诚建议:“森先生,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说吧,我对聊天其实不太在行。”演戏倒是可以,谈心真的不行。

“那我就直接问了。”无数冰冷的思绪在脑海中流动,恍若手术刀精确的切割,森鸥外双手交织,充满求知欲地问道,“川上君为什么愿意回到港口黑手党?”

明明有那么多光明侧的后盾,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样问着,森鸥外内心却已给出了答案。

本质的黑暗吗。

不如说是,异于常人。

森鸥外想起川上柚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的场景。

*

三日前。

港黑地下监牢最深处。

尾崎红叶带着川上柚,来到特别关押室。

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丑陋男人被刑具束缚在墙面,暗红发黑的血液在男人身上干涸,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说出黑手党需要的情报。

“这是里世界有名的运送专家。”尾崎红叶道,“前段时间,他通过巧妙的手段偷运了港黑的一批货物,被抓住到现在还不肯说出货物的下落,据说是因为最爱的妻子被雇主绑架,为了妻子的安危才不得不这么做。”

川上柚一抬手,旁边立刻有黑西装给他递上了这位运送专家的资料。

关押室很安静。

川上柚阅读资料的时候,拷问小队的成员都下意识地不发出一点响动,唯恐打扰了‘她’的思路,这是川上柚几日里展现能力所获得的尊敬。

“我试试吧。”

一名黑西装恭敬地接过资料,另一名熟练地将男人的下巴抬起,让他睁开的眼睛可以对上那双金眸。

‘少女’的眸子幽深,仿佛有漩涡翻涌。

异能力「爱与死」。

尾崎红叶注视着男人,低声呢喃:“让妾身看看吧,你的爱是否真实。”

假的。

男人的神情一点点地,产生了动摇。

被血水浸染的眼睛茫然地眯起,而后迸发出痴迷的光线,眼里心里都是眼前的‘少女’,已然干哑的嗓子发出“嗬嗬”的声音,早有准备的黑西装喂他喝了水,在男人开口的同时,川上柚的问题在同一时间响起:“港黑的货物在哪里?你的雇主又是谁?”

两个问题都被很好地回答了。

尾崎红叶立即开始下达任务指令。

男人恢复意识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些。

他很惊恐,惊恐到顾不得被模糊的记忆,嘶哑地叫喊:“你们怎么知道?不行,不能去,我的妻子……”

那是没有人在意的,败犬的哀嚎。

注意到男人的动静的,只有一位‘少女’。‘少女’来到男人身前:“大叔,你中了我的异能力,已经把情报说出来了哦。”

“什——”

“你根本不爱她,你的妻子。”

“胡说,我——”

“我的异能力可是对有深爱之人的对象无效的哦。”‘少女’数落道,“真没用呢,大叔。”

“因为长得丑,被父母嫌弃是社会的渣滓,又被同学欺负扒光衣服游街,对你伸出手的女孩成为了你的妻子,哪怕她是没法选择别人才选择你,你也讨厌她的胖和丑……这里有你经常去风俗店的情报哦。”

“其实你只是在贪求这点温暖而已吧。”

“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人爱,还有活下去的价值。”

当啷。

被打开的锁链掉落的声音。

男人跌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仿佛陷入巨大的噩梦之中:“不是的……”

“大叔,你的一生真是失败啊,拍成剧绝对要扑街吧,不,根本不会有公司看上这种剧本。”

“别说了——”

“大叔,你快要死了。”给他解开束缚的‘少女’蹲在他身边,戳了戳他,“那么,要不要为我而死呢?”

男人:什么?

‘少女’歪了歪头,“如你所见,我是港口黑手党的新进成员,如今正要向上司和同事展现能力,这关系到我今后的职位。”‘少女’仰脸看着他,双手合十拜托道,“大叔,你能帮帮我吗?”

多么鲜活美丽的少女啊。

生平仅见。

鼻端好似闻到了一股不同于血腥味的清香,这就是少女的体香吧。

为她而死……

男人的心神,融化在了那双盛满蜂蜜的眸子里。

啊啊,这就是这可悲人生中唯一的亮色了吧。

在‘少女’的陪伴下,在运送专家的带领下,港黑的夺还行动格外顺利,不仅如此,这位运送专家还凭借着自己的积累,帮港黑拿下了一块地盘,交给了港黑许多情报。

掏心掏肺。

妻子因男人的行为被杀害,男人决定陪妻子去往彼岸,但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少女’的方向。

和如此美丽的少女相伴,为她而死,真是天堂般的待遇啊。

真好。

她是看着我的。

直到最后,她是看着我的。

川上柚安静地站在风中,神情悲天悯人,金眸映着燃起大火的废弃仓库。

夕阳西落。

“走吧。我的戏份结束了。”

“是,川上大人。”

*

经由此事,尾崎红叶认可了川上柚,认为他非常适合港黑,真正把他视作同伴。

森鸥外同样如此。

这样的川上君,在光明中未免太过压抑,黑暗才是真正适合他的地方。

可作为组织的首领,森鸥外仍有疑虑,怀疑一切的惯性始终存在,于是决定采用“中也君的方法”。

咔哒。

川上柚搁下瓷杯,诚实道:“我的朋友工藤新一正在被黑衣组织追杀,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利用Mafia,把这个组织彻底解决,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只是这样?”

“还有想回横滨看看,换个刺激点的环境玩耍之类的,对象也不一定是港口黑手党,森先生当时要是不打那个电话,我可能还待在东京,也有可能去俄罗斯之类的地方转转。”白兰那家伙天天安利文豪异能集团什么的,他也难免好奇。

“川上君似乎对上学很执着?”

“和一位很尊敬的老师约定过,要考上大学。”川上柚说道,“森先生应该已经知道了。”

森鸥外叹了口气,很伤脑筋的样子:“国木田君可是武装侦探社的人。”

这是进入港黑以来,川上柚和森鸥外的第二次会面。

没了爱丽丝在身边,森鸥外身上虚假的温情褪去了些,但依旧在维持“温和中年大叔”的人设,比起营造形象来,川上柚发觉这更可能是森鸥外的爱好。

戏精吗。

糟糕,有点想笑。

川上柚机智地转移话题以抑制情绪:“森先生,在遇到足以毁灭横滨的危机时,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也是敌对的吗?我以为,港口黑手党是横滨本地的自卫组织。”

森鸥外紫色的双眸,在黄昏的天光下泛起暗红的光,定定凝视着少年。

川上柚从容回视。

Mafia。

黑手党,而非日本本土的黑帮。

有白兰这个朋友,川上柚对黑手党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刻。

黑手党起源于意大利西西里岛,当一个少女在结婚当天被法国士兵强`奸后,西西里开始了疯狂的报复,他们袭击见到的每一个法国人,并提出“MortoAllaFrancia,ItaliaAnela”(意大利文“消灭法国是意大利的渴求”),而Mafia就是这个口号的字母缩写。

这是当地居民为了保护自己而成立的组织。

尽管日本有很多乱七八糟的黑帮也在用“黑手党”称呼自己,自以为很酷,但港口黑手党,某种意义上的确是符合最初的黑手党的纲领的。

起码森鸥外上位以来是如此。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想要完全驱逐黑暗是不可能的,在此前提下,有序的黑暗自然比无序的混乱要好,好得多。

川上柚镇定自若,金色的眸子没有丝毫排斥和躲闪。

这非但是对自身道路毫无迷惘的表现,也是强大实力赋予的自信。

不合时宜的,森鸥外想到了那位银狼阁下。

和自己一样,热爱这座城市的……老朋友。

森鸥外低声叹息般地说道:“川上君一直很关注港黑呢。”若是回到港黑之后才了解组织的性质,就会和“为什么愿意回到港口黑手党”的问题产生矛盾,只有早已了解组织性质,再回到港黑,才是符合逻辑的。

即是说,川上君有自己的情报渠道。

森鸥外对此并不感到多少意外。

在知道“复仇基金事件”后,森鸥外便调整了对川上柚的印象,并在此基础上构筑了多种可能。

川上柚微笑起来:“是啊,所以我是很佩服森先生的,能够把当年那么大一个烂摊子经营成现在这种井井有条的模样。”川上柚顿了顿,“如果换了先代首领,我肯定不会回来,某种意义上,森先生,我是为你而来的。”

少年的金眸里盛满真诚,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怎样的话语。

森鸥外于是也微笑起来:“抱歉,我只对12岁以下的幼女感兴趣。”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川上柚无缝接上话题,狡黠道,“不过如果森先生想要我小时候穿裙子的照片的话——”

嘭。

办公室的门被略显暴力地推开。

中原中也的脸出现在门后,声音冷硬:“Boss,我来汇报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