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报复
叶霜寒变得不一样了。
他使的剑法是名满天下的叶家剑法,剑快如闪,气势如雷,江湖传言说见过叶霜寒的剑出鞘之人,都是死人。
席若兰她不想当死人,所以她要在叶霜寒杀死她之前重伤他。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能眼睁睁目睹叶霜寒杀害她父亲席无天的小女孩,她现在有了一报还一报的能力。
当她使出剑气时,叶霜寒是惊讶的,因为她用的剑气连她父亲席无天都不会。她父亲虽知道秘武所在,可秘武与他原本的功力相冲,需要自废武功。父亲只得作罢。而她与席若离不同,他们是宛如一张白纸的小孩,可以全盘接受秘武,就像脱胎换骨一般。
可叶霜寒接下去的表现令她十分意外,他的愤怒融入了剑招,出神入化的剑招如猛龙过江般冲向她。
她无从得知他愤怒的原因,但他的愤怒也无法伤她分毫。
她会让他深刻知道他有多么无力——…
“哐当!”
叶霜寒的剑脱手而出,掉在他和她的脚畔发出清脆又刺耳的鸣响,仿佛是剑的哀鸣。
不够,她要的不止是他的剑鸣叫,她还要听见他的惨叫声、求饶声。
她浅浅一笑,锋利的剑气划破叶霜寒的俊脸,血顺着他坚硬的面颊一滴一滴地落下。
她着迷地睨着他的血,好想这抹鲜红颜色填满她的视野。
“痛吗?”她走近背靠院墙的他,明明落于下风,他盯着她的双眸却未曾流露出一丝丝的恐惧。他不怕她。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武林盟主,她不奇怪他不怕她这一点。她奇怪的是他眼中她看不懂的好似愤恨又好似哀伤的光。
她见过相似的光,在父亲给她娘亲上坟的时候,父亲的眼中就闪着类似的光。
她的娘亲生下她就撒手人寰了,她从未见过她娘亲的模样。父亲没有留下一副娘亲的画像。
“若兰。”父亲发现了躲在树后的她,他的视线从娘亲的墓碑转到了她的身上,“过来。”
迟疑了片刻,她愣生生地走近背对着阳光看不清面容的父亲。
“若兰,如今只剩下你陪着我了。”
父亲摸着她的头,说着她听不太懂的话,明明还有二娘与席若离,为什么父亲却说只剩下她陪着他?
“父亲,二娘让我来问你今晚要不要上她屋吃饭……”
“那个贱人倒是聪明知道遣你来问。”父亲冷笑了一声,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似乎从未对二娘有过好态度。而二娘对父亲也很是惧怕,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不过二娘很宠她,有时候甚至比对席若离还要亲。因此她一直将二娘当母亲般尊敬。
但父亲不喜欢她和二娘走得近:“若兰,你是爹的继承人,爹的全部身家包括这圣教都是留给你的,不是留给那贱人和她儿子。你呀,最好离那贱人远一点。”
“父亲……”父亲为何突然提这个,就算父亲不喜二娘,可席若离好歹是他的亲生骨肉。而且席若离非常崇敬父亲,即使父亲对他总是那么严厉冷淡。
“若兰。”父亲的大掌按着她的肩头,掌心发烫得教她本能地想躲开,父亲却微微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别怕爹,爹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这一晚,父亲并没有去二娘那里,二娘见她一个人回来,什么也没说地偷偷抹泪。
转眼年末,二娘忽然抱病不起,没熬到来年春天,二娘就走了。
临死前,二娘将她叫到床前,颤颤巍巍地抓住她的手。短短三月,二娘已瘦骨嶙峋得不成人形。
“若兰……”二娘吃力地抬起头看向她,气若悬浮地开口,“我把若离托付给你了。”
“二娘别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她握紧二娘透着凉意的手,看了看桌上的药碗“我把药给你端来了。”
“我清楚我自个儿的身子。”二娘摇了摇头,“吃再多药也无法治好我的病。”
“二娘……”
“若兰,我与你娘亲曾以姐妹相称,她生你时难产生下你以后便撒手而去,死前她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把你托付给了我。可如今我势必要辜负她了。”
说着,二娘松开她的手,捂着嘴猛地咳嗽了几声。
暗如黑色的血溢出二娘的指缝,见状,她忙掏出手绢帮二娘擦拭。
二娘捏住她的手绢,阻止了她的擦拭:“若兰…咳咳…你听我说…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其实席无天他……”
“娘。”
门口忽地响起席若离的声音,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从隔壁房间走了过来。二娘停下要说的话,泪眼朦胧地望向席若离:“我的儿……咳咳!”
二娘又是一阵猛咳,接着在她和席若离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年幼的席若离与她一样失去了娘亲。
二娘的葬礼,她的父亲从头到尾都未露面,只是交代教众将二娘草草下葬。
守灵的夜里,披麻戴孝的席若离跪坐在火盆前,他看着火盆里慢慢烧成灰烬的纸钱,轻轻地问她:“阿姐,爹为什么不来看娘?”
她烧纸钱的手僵在半空中:“爹他忙。”
她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也许是她不擅长撒谎,又或是席若离天资聪颖,他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她的谎言。
“阿姐,父亲厌恶娘和我,所以才不来。”
“你胡说什么,你是父亲的儿子,父亲怎么会厌弃你?”她放下纸钱,侧过身安慰席若离。
“只有阿姐在的时候,父亲才会露出笑脸。”席若离心若明镜地说,“父亲的眼里只看得见阿姐。”
“若离,父亲没有不喜欢你,他还和我说要我好好照顾你。”父亲并未这么说过,可她实在不愿意看见刚失去娘亲的席若离又对父亲失去希望,所以她努力地撒着谎,想让他相信自己。
“真的吗?父亲真的这么说过?”席若离有点儿不敢置信地问。
她点了点头,决定继续这个谎言:“父亲说圣教的未来就交给你和我了。”
“那我要认真练功,以后和阿姐一起壮大圣教!”席若离握住她的手,像要她也许下承诺,“阿姐答应我,你不会离开我,你会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
“生生世世?”她一愣,“你是从哪里听到这种话,你知道生生世世有多长吗?”
“我当然知道,生生世世就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打住。”她打断他的话,“你就算要和人生生世世在一起,也不应该是和我。”
“为什么?阿姐不喜欢我吗,还是阿姐也要像娘那样离开我?”席若离急了地站起身,却因为双腿发麻而向火盆摔去,幸亏她眼疾手快拉住他。
惊魂未定地抱住席若离,她忍不住地嗔道:“你能不能当心点?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以后如何向你娘亲交代?”
“谁让阿姐不想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埋首在她的胸前,席若离闷闷地低语。
她确实不想。
因为她清楚席若离有一天会长大,会像所有男人那样娶妻生子,陪他生生世世的人不会是她。
可即便如此,作为姐姐她还是希望看见他幸福,找一个他爱的,爱他的伴侣。
但她的愿望如同沙漠的海市蜃楼,出现得很美,消失得很快,一丁点痕迹都不留。
“你改变了两个孩子的命运。”
她揪住叶霜寒的衣襟,为了复仇,她和席若离学了秘武,他们得到了世人称羡的绝世武功,可同时她和席若离都付出了代价,尤其是席若离他正逐渐失去人的情感。
感觉不到快乐亦感觉不到悲伤,就像被看不见的牢笼囚禁住,四周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再也没有其他。尽管席若离在她面前仍旧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样,可她知他在一点点陷入流沙之中,而这一次她再也无法挖他出来。
而她早晚一天会失去理性,被魔性主宰。与失去感情的席若离相反,无穷无尽的欲望将压垮她,使她沦为完全遵从本能行事极度嗜血宛若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叶盟主,你杀害我父亲的时候为什么要放过我们?”
她仰视着叶霜寒的俊颜,克制着舔去他脸颊上那抹血的冲动。
“……”叶霜寒依旧沉默。
“不想和我说话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她放开他的衣襟,一脚踢向他的膝盖,逼迫他向她单膝跪下,“那就听我说,今日在这武林盟会里死的每个人都将被算到你的头上。因为叶盟主当年的‘仁慈’,江湖上多了两个呼风唤雨的魔头。”
说到这儿,她的眸光蓦地一动。
“在这一个人也没有的院子里杀死你就太便宜你了,不如我带你去你们的大殿上,当着所有名门正派的面儿处决你如何?”
她要叶霜寒死得毫无尊严。
如此一来,她一定能开心吧?她的报复就有了实感,一定是这样。
向叶霜寒复仇,带领圣教屠戮当年讨伐圣教的各门各派就是她的使命,是她作为父亲女儿,作为圣教教主,也是作为席若离姐姐要做的事。
那她自己呢?
叶霜寒死了,在众目睽睽中死于她之手,他咽气的那一瞬间,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教众们在收拾残兵的时候,她又来到了幽静的书阁前。一推开门,印入眼帘的是坐在椅子上好像是睡着了的老妪。倘若不是老妪脖颈处凝固的血痕,与掉落在老妪脚旁的匕首,她就要以为老妪是睡着了,而非自戕。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老妪的尸首,脑海里莫名地掠过娘亲坟前父亲的脸,那张脸饱含痛楚、绝望。可她再仔细一瞧,父亲的嘴角却微笑似的扬起。
父亲为什么要在娘亲的坟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