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现身

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红衣少女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珠儿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睡一会儿,等到了爹再喊你。”坐在红衣少女身边的男子尽管身形高壮,可在自己女儿面前说话却轻声细语得像在哄孩子睡觉。

“爹爹最好了。”红衣少女撒娇似的靠近男子,歪着头依偎向他的肩膀。

“这段时间委屈你了。”男子一把搂住红衣少女,向她保证道,“爹爹不会放过欺负你的恶贼!”

“恶贼?哦,你说那个秦玉啊。”红衣少女连眼皮都不抬道,“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怎么死的?”男子奇怪地问。

“他坐的船几日前沉了。”红衣少女轻描淡写地说。

“你为什么知道?”男子困惑地皱了皱眉。

听见男子的疑问,红衣少女微微一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他。

“因为是我做的。”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席若兰也坐在一辆马车里。

秦府就位于京州与青州之间的镇子上,李云霄说在确认了身份以后,那具遗体就被送到了秦府。因此席若兰跟着李云霄坐上前往秦府的马车。

“你的伤好些了没?”李云霄望着身边一脸心思重重的席若兰,像关心她又像转移她注意力地问。

席若兰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嗯,好些了。”

她其实在说谎,李云霄应该也看出来了。从她受伤回来到听到秦玉遇难的消息,再到她决定亲眼去确认期间,她没有坐下来运功疗伤。

虽然李云霄用内力给她运了气,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她很清楚自己需要找个时间打坐,可她现在根本静不下心。

她对即将面对的结果既期盼又害怕,她期盼他还活着,她害怕一切都是她徒劳的挣扎。

“为什么你这么在意秦玉?”李云霄一瞬不瞬地凝着席若兰,两个人坐得很近,他可以看清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不知道。”席若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回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放不下他。”

“如果当年杀害秦玉一家的真凶就是席若离,你会替秦玉复仇吗?”李云霄试探地询问,他想了解席若兰的立场。

席若兰默默地抓紧裙子,葱玉的指节微微泛着白,接着她松开了手,抬起头转向身旁的李云霄:“我会代席若离受罚,若秦玉要杀席若离,我愿意……”

“就算你愿意替席若离受死,秦玉也不见得会杀你。”李云霄打断席若兰的话道,“我见过秦玉看你的眼神,那是男人看自己女人的眼神。”

闻言,席若兰的双颊浮现出两抹绯色:“你一定看错了……”

他倒希望他看错了。这句话李云霄没说出口,他轻摇着纸扇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酡红的脸颊:“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没什么值得喜欢的。”双眸流露出一丝伤感,席若兰苦涩地弯了弯唇角。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李云霄凝视着席若兰,她不算绝美,但她却像空谷兰花一般与世独立,清秀可人。这江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席若兰。

不习惯被这么盯着的席若兰,轻轻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地问道:“咳,我们还有多久到秦府?”

李云霄伸手撩开车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秦府离青州不远,我们日落前应该就能到。”

“嗯。”席若兰木然地点点头。

“别怕。”李云霄安慰席若兰道,“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谢谢你。”席若兰由衷地感谢李云霄,也为自己的戒心道歉,“抱歉,之前我对你那么……”

“你警惕我是应该的。”李云霄并不介意席若兰之前的态度,他望着她直言不讳道,“若有一天你与我的立场相左,我还是会对付你。”就像把丑话说在前头,李云霄的表情严肃又深沉。

因为他的这番话,马车内顿时安静下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开始弥漫着一股儿微妙的紧张。

须臾,席若兰抬眸直视着李云霄,认真地回道:“我明白。”

席若兰郑重其事的模样反而令李云霄哑然失笑。

“放心我们很难成为敌人。”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李云霄发现席若兰是真的隐退江湖,因为好多事她都不知情。

如果能拉拢她,他就不会选与她为敌。

时近黄昏,马车载着李云霄和席若兰来到了一座宁静安详的小镇。马车上席若兰听李云霄说这座镇上最大的府邸就是秦府,然而到了之后她才发现昔日的秦府已变成了青波门的分堂口。

正当席若兰迷惑之际,一个挑着扁担的乡民从他们身旁走过。

席若兰问了这位路过的乡民才知道秦府早搬了。

“搬去哪里了?”席若兰追问道。

乡民放下扁担,指了指青波门分堂口的正对面:“喏,就那儿。”

顺着乡民手指的方向望去,席若兰看见一座外观朴素无华的院落伫立在湖畔杨柳间。

“自打秦家发生那件事后,剩下的人都散了,要不投奔青波门要不就离开了镇子。”乡民摇着头扼腕长叹道,“唉,秦老爷在世的时候是个大善人,他帮我们打退过恶霸、山贼,可惜啊可惜人就这么走了,听说他唯一的儿子也出事了。这都什么世道啊。”

听完乡民的叹息,席若兰只觉得心情愈发沉重,可即便如此,她也要亲眼去见一见——…

挂着白布的正厅中间安放着一口棺材,席若兰同李云霄一前一后地站在棺材旁边。

领他们进门的年轻女子穿着白裙一身婢女的打扮,发髻别着一朵白色的小纸花。她略带冷漠地扫视着席若兰与李云霄:“两位客人远道而来,恕府里没什么能招待的,只有一些茶水糕点还望二位不嫌弃。”

李云霄客气地回道:“不用,我们看一眼你家少主,上柱香就走。”接着他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白纸包的银票,递给了这位婢女。

“这是我们的一点意思,如果府上还有其他困难,也请直说。我们是你家少主生前的朋友,能帮上忙的事,我们一定帮。”

李云霄的举动让这名婢女微微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地将东西推还给他:“多谢公子的心意,府里没什么大困难,等安葬完少主,奴婢就会离开这座府邸。”

“你叫什么名字?”李云霄突然问道。

“奴婢叫喜……”婢女正要回答,却被席若兰的呼唤盖了过去。

“九爷!”

听到席若兰喊他,李云霄立刻温柔地问道“怎么了,兰儿?”

“我们今晚能不能在秦府住下?”席若兰突如其来的要求令在场的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李云霄虽惊讶于席若兰的请求,但还是随她愿地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婢女:“我家兰儿想在贵府借住一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李云霄表现得像是询问,但语气却显得不容拒绝。那名婢女迟疑地望向正厅的偏门,接着又收回视线地点头道:“好,奴婢这就为二位准备客房。”

语毕,她福了福身子转身走了出去。

婢女一走,李云霄便问席若兰:“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躺在棺材里的这个人不是秦玉。”席若兰笃定地说。

“他都面目全非了,你也能认出来?”李云霄微微错愕地看着十分肯定自己判断的席若兰。

“他不是秦玉。”席若兰将手伸向棺材,抓住那人的胳膊抬了起来,然后指着这条胳膊对李云霄说,“你看,这是不是刺青?”

李云霄定睛一看,这人的手臂外侧确实有一处像蛟又似蛇的刺青。

“我见过秦玉不穿衣服的样子。”在帮秦玉逼毒的时候,她脱光过秦玉的衣服,“秦玉的身上没有刺青,这个人他不是秦玉。”

李云霄执着扇柄边敲了敲掌心边沉吟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秦玉他很有可能活着?”

“他没有死,他一定还活着。”席若兰坚信道。

“所以你才想留下来。”李云霄理解了席若兰的意图。

席若兰看了一眼正厅的偏门,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我要等他现身。”

入夜,一轮明月高悬于无星的夜空。席若兰独自穿过秦府的回廊,走向月光下的庭院。

小巧雅致的庭院里种着许多兰花,很早以前她就听花匠说过兰花很难在庭院里被种活。

可庭院里的这些兰花却开得芬芳馥郁。

多么美的花,在如水的月光下静静绽放。席若兰蹲下身抱住膝盖地喃喃道:“如果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出来见我?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就算你骗过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出现……”

但回答她的只有面前随风晃了晃的兰花。

带着失望,席若兰垂下了眉目。

慢步走到那名婢女准备的客房前,席若兰发现她和李云霄住的房间正好是两隔壁。

李云霄的屋子亮着灯,从投向纸窗的影子看出,李云霄似乎伏在桌案上写着什么。不想打扰李云霄的席若兰轻手轻脚地走向自己的屋子。

一踏进房门,席若兰就觉察出屋里有人。她不动声色地关上门,转身面向那人站的位置。

屋里没有点蜡烛所以很暗,她只能隐隐约约地分辨出一个轮廓站在床榻前。

“秦玉?”她强作镇定地试着喊了他的名字,可这道黑影依旧站着不动。

“秦玉。”她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对方仍旧毫无动静。即使他不出声,她也知道是他。

她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黑暗中他的眸子就像她唯一能看见的光。

微颤地伸出双手,她环抱住他的腰,像确认他还活着般地将耳朵贴近他的胸口。

感受着他的心跳与体温,她的眼眶不自觉地一热。

“别哭。”

长指捧起席若兰的脸,秦玉似无奈又似怜爱地轻抚着她的面颊。

她揪着他的衣角:“为什么要装死?”

“我没装死,是他们误以为我死了。”秦玉摩挲着席若兰耳旁的发丝,黑暗完美地掩饰了他眼底流淌的情绪。

“那躺在棺材里的人是谁?”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耐心地解释,解答她的疑惑:“那个人是我在船上遇见的地痞,他打劫了我,抢走了我身上的衣物和银子。后来沉船的时候,我抱着一块木板,被江上打渔的船夫救了上来。”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席若兰气得想捶秦玉的胸膛,可手还没碰到他就被他一把抓住。

“你的问题问完了吗,现在该我问你了,为什么不告而别?”他紧紧盯着她问。

“我……”她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

“还有为什么你和李云霄在一起,他还叫你兰儿。”他当时在正厅的偏门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因为……”她好似被误会偷腥的夫君笨拙地向自个儿的娘子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秦玉只是听着,既不出声追问也未表示什么。这反而让席若兰浑身不自在。因为她深知自己不辞而别这件事做得不对。

直到她讲完,他才开口:“我怎么会怕你入魔,就算你入魔了,我也会拉你回来。我唯一怕的是你不愿意给我机会。”

“秦玉……”她勾住他的脖颈,纤指刷过他后脑勺垂落的发丝。

这一刻她忘了自己曾经的身份忘了身上背负的代价,她只想抱住眼前的他。

被席若兰主动搂住的秦玉微微一怔,接着拦腰抱起她转向软榻放下。

“李云霄还在隔壁。”她仰视着近在咫尺的他,红着脸提醒。

他低头凝视着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喑哑地低语:“没关系,他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