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计

被推着进入牢房,她听见身后的牢门重重地关上。

清脆的落锁声格外清晰。

她环顾四周,这间牢房比她想得干净一些,只不过这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看来她不会被关太久。她想。

“哈?”

一个略带讥诮的嗓音自她右侧传来,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长相完全陌生的瘦弱男子被锁在她旁边的牢房里。

“没想到你也被关进来了。”他靠着墙坐在地上,一条黑色的铁链栓住他的脖颈。他仰头望着她,神情癫狂地大笑,“原来不只有我被暗算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张扬又刺耳,而她仿佛充耳未闻。

“喂,你该不会没认出我吧?”见她没听到似的,他朝她叫嚣道,“你不是要替那个什么白薇报仇吗?来呀!”

但她宁愿盯着墙壁也懒得多瞧他一眼。

“你耳朵聋了?”他存心激怒她道,“天下第一变成聋子了吗?”

他的话终于引起了她的反应,她睨着他,淡漠的眼神好似打量着一条叫唤不停的野狗。

“真是叫人讨厌的眼神。”他忽地起身,爬向挡在他与她之间的栅栏,他伸出手想要穿过栅栏够到她,可脖子上的锁链让他无法如愿,他只能将这屈辱、愤怒发泄向她,“席若兰你过来啊!你有本事过来啊!”

席若兰走到栅栏前站定,她看着几近疯狂的他,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照过镜子吗,孤星?”

“你……”没料到席若兰会问自己这个,孤星愣住了。

“我猜你这副模样也来自你杀过的人吧。”她又问,“你还记得你原本的样子吗?”

“什么原本的样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方才还冲她竭力的他往后退了退。

“为什么不露出你的真面貌?”她直直地望着他,他却躲开她的视线。

这下轮到他不看她了。

“什么真面貌?这就是我的真面貌!”他抱着头蹲坐回墙角。

“那你为什么不直视我的眼睛说?”她站在栅栏前,俯视着蜷缩成一团的他,一字一句地问,“你.究.竟.长.什.么.样?”

“我……”他抓着自己脸,鲜红的血珠从他的指缝滑落,就像泪一样。

席若兰冷冷地注视着孤星,她不同情他。

他害死了白薇白英,害死了许多人,他和她都是双手沾满血的人。

但她还不能死,她还有要做,不,必须做的事——…

“你信我么?”

那是秦玉留给她的字条,她在客栈房间里找腰牌时看见的。

除了这张字条,她还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原来收起来的木簪不见了。

不必猜,秦玉拿走了木簪。

席若兰一开始并不清楚秦玉的用意,直至她潜入武林盟找到他。

在他搂住她的瞬间,他用只有她和他听得见的声音说:“我叔叔还活着。”

闻言,她下意识地抬起脸,却未表现得太过惊讶。因为她知道有人在暗处监视着她和秦玉。

他装作被她碰触到伤口地倒抽一口冷气。

“你受伤了?”

她配合着他,也担心着他。

后面他用木簪暗算她,都是在演戏给柳眉看罢了。

木簪上确实有毒,只是这毒并非枫林晚而是化功散。对其他人来讲化功散是让人功力散尽、四肢瘫软的毒,但之于她却是能避免她走火入魔的药。

其实在秦玉说他叔叔还活着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他意欲为何。

他盼她救人。

假装中毒被擒,她按他计划被关进这间密牢。

接下去她要做的就是相信他,并耐心地等待。

武林盟.白骨林。

夜深了,雨依旧绵绵地下着。冰凉的雨丝从叶面落向树下的白骨,发出不甚悦耳的“滴答”声。

脚踩在湿软的泥地上,撑着伞的秦玉走近白骨旁边的男人。他避开监视,独自步入这座堆放已死或将死之人的林子,就是为了找眼前这个男人。

他清楚这男人没死,因为划破男人胳膊的木簪上涂的不是枫林晚而是化功散。

“你效忠的主人轻易地抛弃了你。”秦玉静静地说,“任由你在这片林子里等死,这样的主人值得你效忠吗?”

“……”

秦玉半蹲下,将化功散的解药递到男人的手中:“如果我是你,我会恨她。”

语毕,他站起身掉头离开。

没走几步,他便听见男人用嘶哑的嗓音说:“密牢的钥匙挂在墙上很好找,关键是密牢的锁只能向右转…向左转会触发机关。”

秦玉顿了顿脚步,什么也没说的走出林子。

一只灰色的小鸽子掠过漆黑的夜空,冒雨飞向燕山山脚的客栈。

地宫.密牢。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席若兰盘腿坐在透着凉意的地上,耳边回绕着孤星絮絮叨叨的呓语:“我的脸…我的脸长什么样……”

他应该是快死了。她想。

仰头靠向墙,她最近好像总被关进牢里,不是皇宫的天牢就是武林盟的密牢。

虽说都是牢房,武林盟的这间密牢却没有窗子,她只能自己估摸着时间,猜测现在大约三更天。

这时,门外响起门锁被打开的声响。

席若兰立刻站了起来,望向拉开门的季律,后者穿着一身夜行衣。

见到席若兰,季律语带抱歉地说:“席姑娘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之前席若兰看见秦玉留下的字条,转头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季律:“我觉得秦玉一定会想方设法给我们通风报信。”

“好,那我留在客栈,地宫那边我也会派探子去查。”

所以正在客栈查阅地宫布局图的季律,一收到秦玉的飞鸽传书立即动身前往地宫。

当然他还是费了一番周折才顺利来到关押席若兰的密牢。

“我不打紧。”比起自己,席若兰更牵挂另一件事,“我们快去救秦玉的叔叔吧!”

“行。”季律点点头,接着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步子道,“对了,我在来的路上遇见陈秋水了,他受伤了。”

“陈秋水受伤了?”席若兰有些意外。这里还有人能伤得了他?

“嗯,他让我把这个给你。”季律从兜里掏出半截袖子交给席若兰。而她一眼就认出了这半截袖子来自她曾经最喜爱的衣裳。

曾经他撕下了它,如今他把它还给了她。

布料上还有他用血画的路线,指引她通向她现在站的密牢。

“季律。”她握紧手中的布料,蓦地出声。

“嗯?”

“陈秋水在哪儿?”

宛若迷宫的地宫,四通八达的走道,一旦迷失方向,不是身中机关就是困死其间。

陈秋水背靠墙站着,紊乱的内息已经开始反冲他的五脏六腑。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他不禁扯起一抹苦笑。

如苏炎所言,纵使他有武学天赋,但急于求成就是这个下场。

他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修炼秘武?是为了向雪月复仇还是为了早日还清欠她的人情,或许都有,或许他只是无法忍受一个失败的自己。

一个失去了一切的自己。

“我逞什么英雄……”他喃喃的自语还未说完就被一截柔软的布料打中脸颊。

“陈秋水!”席若兰将那截袖子扔向陈秋水的俊颜,不客气地朝他吼道,“你画的什么鬼画符,我看都看不懂!”

陈秋水抓住滑下脸的袖子,难掩错愕地面向出现在自己身前的席若兰,她不应该在这里。

“我说错了?”席若兰瞪着陈秋水,故意口出恶言,“你自己看不见自己画了什么吗?哦,你的确看不见。”

“……”他沉默不语地听着。

“为什么一直留着我的破袖子?”她指着他手里的半截袖子,刻意挑衅地讥讽道,“为了提醒自己时刻记住被我打败的屈辱,还是……”

“还是什么?”他打断她的话,问。

本来想当一回恶人的席若兰听到陈秋水冷静无比的反问,她一下子就磕巴了:“还…还是你……”

“我喜欢你。”

陈秋水突如其来的接过话茬,教席若兰顿时哑了声。

与她此刻真实的反应相比,她方才的表现既虚伪又拙劣。

“你不会误以为我喜欢你?”陈秋水笑了笑,“我眼是瞎了,但还不至于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你不喜欢我那最好!”席若兰顺着陈秋水的话讲,“我一点也不想被你喜欢,更不想欠你人情。”

她伸手扶住他:“我带你出去,我们两个人就钱货两清了。”

“钱货两清能用在这?”属于她的香气扑鼻而来,他哑着嗓子扯起无关紧要的话题像在转移着注意力,“你们西国人应该好好学习词语。”

“闭嘴!信不信我把你丢这儿!”她没好气地说。

“不信。”

他气她是吧,席若兰佯装关心地问:“陈大门主,谁打伤得你啊?”

“苏炎。”

“苏炎……”情理之中的答案。席若兰暗忖道,自己与这苏炎免不了一战。

“我也打伤了他。”不能算完败,若他修炼的时间再久一点……

感觉到陈秋水攥紧拳头,席若兰突然问道:“陈秋水你觉得武林盟主是什么?”

这是苏炎问过她的问题。

陈秋水沉吟了一会儿,轻轻地回道:“武林盟主是武林的底线。”

“底线是吗……”席若兰重复着陈秋水的话,然后微微一笑道,“我觉得假如你当武林盟主,一定做得比苏炎好。”

人不能没底线,武林亦是。

武林盟.白骨林。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那个小少主上当了!他是盟主夫人一手栽培的死士,怎么可能轻易背叛尊贵的盟主夫人!

“这江湖可比那位天真的少主想得要险恶啊!其实也不能怪我,我只不过记性不好说反了嘿嘿嘿嘿嘿嘿……”他得意地笑出声。

只要那少主听他的将钥匙往右转,锁就会锁死而且还会触发尖刺机关!哈哈!他迫不及待地想向柳眉邀功了!

然而他刚想站起身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浑身无力地倒了回去。

“怎…怎么回事……”他惊愕地望着自己慢慢发黑的手臂,“我明明吃了解药啊……”

“因为我搞错了。”秦玉面带笑容地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我好像不小心把毒当作药给你了。”

“你…你没走……”男人紧张地干咽口水。

“嗯,我发现搞错了就赶紧送解药过来。”秦玉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现在看来你不需要了呢。”

秦玉说着拧开解药的瓶子,将药水全倒在了泥地里。

“等等…我的解药…我的解药啊……”

秦玉收起唇边的笑意,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绝望的男人:“我要感谢你效忠的盟主夫人,她在许多年前就‘杀’了那个天真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