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命中注定

花谢花开,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年春天,沉寂一个冬天的森林复苏过来,草木华发,生机勃勃。阳光照射进坑洞,正好落在灵雀眼睛上。她抬手遮住阳光,在温暖的窝里扭了一阵后坐起身来,爬到洞口去看外面光景。

只见她所在的树洞下,蹦蹦跳跳的跑过野兔和松鼠,闪过你追我赶的灵猫,远处还有两只脑袋挨着脑袋腻歪在一起的鹿。树枝间,鸟儿更是成双成对。

春天来了,又到了繁衍后代的时候。她这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就不去参合了。于是又钻了回去,盖上厚厚的老虎皮继续睡大觉。

这是她到这处荒地的第十二个年头,她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父母是谁,可有兄弟姐妹,门庭贫寒或是显赫。从她记事起,她就在这个荒无人烟之所,她也曾试图离开,但无论如何也出不去,更没见过其他人。她只得留下,与飞禽走兽为伴,与妖精怪物为伍。

收留她的老树妖说,十二年前,一只母老虎捕猎时在一个死人身边发现了她。那时候她已奄奄一息,带着两只小虎仔的母老虎母性大发,把她叼回窝,一直喂到她两岁。再后来,母老虎就把她叼到了老树妖这里,她便由这位和蔼可亲的树妖和一只叽叽喳喳的鸟抚养长大。

不错,一只青色的会说话但不会变成人形的鸟。它说,它的名字叫青羽,是一只很有来头的鸟,看过沧海桑田的世事变迁,也看过天上斗转星移的变化,在野外自由飞翔过,也做过富贵人家牢笼里的金丝雀。

因此,她知道的那些人间故事,意识到自己与鸟兽精怪的不同,还有各种生活技能,以及对美的追求,皆来源于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青羽。还有她的名字,也是青羽起的。

她时常想,她是否有回到人间的那天。如果有,她该怎么办?她不会种田织布,也不会绣花烹饪,更不会读书识字、弹琴作诗,连如何与人相处也不知道。回去,大概也是废物一个,被嫌弃的份。

何况外面不是战乱就是天灾,六界失衡后,更有妖魔鬼怪为祸人间。想着青羽说过的那些话,顿时觉得这里也不错,至少是个安全的安乐窝。这么一想后,就更心安理得的睡懒觉了。

“快起来找吃的,不然今天要饿肚子。”青羽已经挥着翅膀叫她起床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它一向勤快,从不亏待自己,所以身体日渐圆润,能飞起来已是奇迹。

灵雀全身藏在老虎皮里,瓮声瓮气的,又带着一丝好奇地道:“还早呢,我再睡会儿。不过为什么你不去找伴儿繁衍后代呢?”

青羽当即落到她头上,开始叽里呱啦地催促:“我可是不一般的鸟,当然不能与那些山雀雉鸡为伍。快起来快起来,赶紧起来,太阳晒屁股了,整个林子就属你最懒了!”它犹如为子女操碎心的老母亲,细碎唠叨又恨铁不成钢。

叽叽喳喳的,聒噪得很,灵雀受不住,只好坐起身来穿衣梳头,把虎皮叠好后,小心翼翼的放到角落里。这是一只大老虎在临死前,让树妖等它咽气后剥下来给她御寒的,她一直很小心的保存着。

吃了昨日准备的果子和蜂蜜后,去桃花溪洗漱。注重仪表整洁是她生来就明白的事,无需青羽教导。洗了脸漱了口后,顺着溪水往下,是一处较为宽阔的谷地。

这里长着许多不知树龄几何的桃、杏和野樱,现在大地回暖,已陆续开花。不止如此,地上还有柔软的青草,不知名的野花,颜色各异的蝴蝶,跳舞的仙鹤,更有一群淌河而过的白鹿。

她想,如果世间有青羽说的仙境,那么一定是这里。欣赏过此处美景,便要为生存奔波,她必须去找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也许是野果山花,也许是草药根茎,偶尔也会抓些鱼来吃。

日落黄昏,她抱着新挖来的荸荠、野百合和捡来的栗子、核桃,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野樱树下,仰望逐渐暗下来的天,陷入迷惘。明天,又会是怎样的一天?

骏马驰骋到马路尽头,只见高山巍峨,森林苍翠。背着大弓的黑衣少年勒住缰绳,对小跑在前面的男子说道:“王上,往前就是南山了,再晚些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不是有你在吗?”走在前面的男子轻笑道,继续策马扬鞭,朝着大山深处走去。

相貌英俊又有几分阴柔的美少年无奈,国中烦心事太多,内忧未解,外患又来,所有一切都压在这位年轻的君王身上,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他的笑脸了。难得他今天有空跑马打猎,又这般兴致高昂,便打马跟上。

一路小跑,路越来越窄,抬头不见日光,只有遮天蔽日的枝叶。顺着若隐若现的小路上山,很快就抵达山顶。二人下了马,站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地俯瞰苍莽大地,只觉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变得舒朗开阔,仿佛天下都在吾胸怀之中。

“从去年九月至今滴雨未下,大小江河湖泊几近干涸,草木庄稼枯死,想不到这里却是郁郁葱葱,欣欣向荣。”高个子青年说道。

“南山一向是世外仙乡,自有另一番造化。”黑衣少年说道。

“可看出什么了?”高个子青年问他。

背着大弓的黑衣少年收回目光,道:“这里有一个法力高强的树妖,功德无量且有两千年寿数。方圆千里受他庇护,也正因如此,对这片山地心怀不轨之人无法踏入半步。”他生来就有阴阳眼,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也天生就有驱魔除妖的本领,让各路妖魔闻风丧胆。

“听你这么说,我倒想去看看那个树妖了。”高个子青年好奇道。

“臣也想去拜会一二。”矮个子青年说道,“后面的路难走,还有许多障眼法,王上务必跟紧微臣。”

二人牵马下山,一路披荆斩棘,往大山深处走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走过高山和深谷,在一处飞流而下的瀑布前,遇到一位白袍老者。

黑衣少年看了高个子青年一眼,冲他点点头,表示此人并无威胁,然后抱拳上前问道:“在下王翊,请问老先生此地是何处?”他是秦国王家族长的养子,与他一道的正是国君秦业。

只见老者转过身来,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极为年轻好看的脸来,他长着白须白发,很是亲善和顺。只是他的眉宇和眼睛写满深不可测,又在这荒野无人之处,平添几分神秘。“当然是秦国境内的南山,不过这里山高林密,又多精怪迷雾,自是无人涉足。眼下快到日落西山之时,还请二位早些回去。”

“既然来了此地,自是要多走走看看。不知老先生在此又是为何?”秦业开口道。他身着银白色骑装,腰间系着玄黄两色大带,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如墨的长发上部分用白玉发扣扣住,其余则披散在背后。

他生得面容俊朗,眉宇清明,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张扬、骄傲、矜贵,却又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他仪表不凡,风度翩翩,加之个子极高,生来就有几分傲视天下的气势。

老者微微笑着将他打量一番,笑道:“年轻人多走多看是极好的,说不定就遇到命中注定之人。老朽提醒公子一句,千世万年,你与你的有缘人只此一世缘分,千万珍惜,莫要因为几句闲言碎语离了心,到时追悔莫及。”

“是吗?”秦业轻笑道,显而易见,他对白发老者的提醒并不在意。身为一国之君,他不可能为一个女人丢掉心魂和理智。

他的反应在老者意料之中,老者讳莫如深道:“是不是,公子很快就知道了。我言尽于此,二位珍重。”

王翊看了看秦业,又看了看那位逐渐走远的神秘老者,高声问道:“请老先生细言。”

“不可说,不可说。”他摇着头,不再回首,绕过前面的拐角后消失不见。

“呵呵。”既然不可说,那等在这里叭啦什么呢?虚无缥缈前世和来生,他一点也不在乎,至于前面有什么,他也不准备去遇到:“回咸阳。”

嗨!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叛逆了?明明在天上都好好的。

走到不远处躲起来的明镜,仔细看着镜子里的画面,很是焦急。

旁边那个,给点儿力啊!不然他今天就白跑一趟了。

“王上真要回去?”王翊好说歹说一阵劝,秦业愣是冷艳高贵得很,半点儿不松口。

“怎么,你想去?”秦业已骑到马背上,准备原路返回。

王翊看了看天,叹气道:“臣的确好奇得很,既然如此,烦请王上在此等候一二,属下随后就回。”他取出一支箭来,绕着秦业画了个圈,然后一手平端横于腹部,一手竖于胸前,嘴里念念有词。不多会儿收回手,道:“只要王上不出此阵,无论妖魔鬼怪亦或是刺客贼子,皆不能近身。臣去去就来。”

他与秦业虽是君臣,私底下却是再要好不过的朋友。此刻不在人前,便不用顾忌凡尘俗世的虚礼。打过招呼,抱拳一礼后,便翻身上马背,飞快离开。

再往前,已无路可走,唯有一条溪流,开天辟地般的,辟出一条通向深远处的路。不过两岸皆是一人高的野草,被淹没其中无法辨别方向。幸好溪水不深,水底又满是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骑马涉水而上,倒十分可行。

王翊看了看天色,再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挥鞭催促马儿快些走,不多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骏马的嘶鸣,须臾之间追了上来。“王上。”他慢了下来,握住马鞭和缰绳抱拳一礼,并不问秦业为何跟来。

秦业也不解释,只跟着王翊的步子往前。

溪流逐渐变窄,不过地势却越来越平,没了碍眼的芦苇和荒草后,目之所及是漫山遍野的花树,茂盛的,肆意的盛开,直把这里装点得犹如世外仙乡。二人来不及赞叹,受到惊吓的鸟兽早已飞散开来。

这里太过宁静平和,无论是王翊还是秦业,都不敢大步走路,大口出气,生怕扰了此地的草木蜂蝶。清风拂面,一路芬芳,缓步往前,只觉身心迷醉,心脾舒畅。

远离了战火硝烟、勾心斗角和阴谋阳谋,难得的平静时刻,让秦业恍惚觉得,长久的呆在这里也不错。

顺着溪流往前,走到高处最繁茂最兴盛的野樱树下,回头再看走过的路,只见整个山谷像塞满鲜花的口袋,更觉如梦如幻。

“如此美景,不枉走这一遭了。”王翊对着眼前景致说道。

秦业没开口,也没否认王翊的话。突然听到稀稀疏疏的响声,接着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却发现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生得纤瘦,皮肤很白,漫山鲜花也不及她一分娇艳。

只是她好像刚刚睡醒,人很迷糊,干净清明的眼睛微微睁开后,复又闭上,仿佛被热烈的阳光刺痛,用手臂挡着,嘴里喃喃道:“一定是我在做梦,这里怎么会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