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7个秘密
凌晨2点多。
在电脑前枯坐许久的钟亦,看着屏幕上一堆关于“沈之予”的资料,眼睛看得生疼。
正打算起身去拿眼药水,正听见手机震动。
他望了一眼,发现是已经和他失联数日的钟逾,便接起:“喂……”
“你以前给我买的胃药是什么牌子?发过来给我。”沙哑的男声冷漠而疏离,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现在马上发给我。”
钟亦实在是一头雾水。
他回国之后,他哥不过就给他发了微信敷衍问了几句,连饭都还没约上一顿。
大半夜抽风一样,忽然问他胃药的事,更让他茫然。
他都不知道钟逾有胃病这事。
“哥,你胃不舒服?要我给你推荐胃药吗?”他试探地问钟逾。
那边静了很久,只听见钟逾沉重的呼吸声。
钟亦以为信号不好,起身走动了几步:“喂,听得到吗,哥?”
“没事,我打错电话了。”他依旧冷冷回应,“小齐把我手机的紧急联系人设置换了,我今天才发现。”
小齐是钟逾的特助——一个在钟亦眼里,宛如是神仙渡劫下凡的男人,因为小齐既能完成钟逾那些不可思议的任务,又能容忍钟逾一贯冷嘲热讽的狗比态度。
神仙下凡真的辛苦了。
钟亦后知后觉地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电话是他哥打给谢依繁的。
谢依繁,竟然是钟逾之前设定的紧急联系人?
也难怪钟逾的声音,比平常更冷。对谢依繁,他总是连装礼貌都懒得装,比旁人更没好气。
“这么晚了,大嫂应该睡了吧?不如哥你告诉我你的症状,我推荐给你?我……”
没等他说完,那边一下掐断,只留下一串“嘟嘟嘟”的尾音。
钟亦:……
钟亦平复了一下心情,强忍住没有骂钟逾几声狗比,去茶几上顺手拿了眼药水。点完眼药水,将眼药水放回茶几时,视线忽然落到了一旁的书。
瓷白的封面上写着“挪威的森林”,左上角有一道深深的褶痕。这是钟星三岁时,趁他不慎,翻到了这本倒霉的书,用肉乎乎的小手折出来的。
辛亏他发现得及时,从钟星的魔爪里赶紧解救出了这本书。
一向好脾气的他,那天把钟星吓得哇哇大哭。被哭声惊动的钟逾,也因为他吓着了钟星,差点和他又干一架。
钟亦取来书,随手一翻,便翻到了最熟悉的那一页。
「“我说,你喜欢的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呢?”直子说,“我们这些人,可全都是哪里抽筋儿、发麻、游也游不好、眼看着往水下沉的人啊。不论我、木月还是玲子,没一个例外。你为什么喜欢不上更健全的人呢?”」
这句话被圈起,一旁是用铅笔写下的娟秀的注释:
「林少华没有翻译出隐喻性表达,原文应该翻译成:我们可都是些心灵扭曲、精神不正常、不善于为人处世,不断沉沦下去的人啊。」
钟亦用指尖摩挲着字迹,又想起了今天在大礼堂默然落泪的唐心,将书桌前的电脑捞到膝上,翻出了一个许久未看的视频。
那个年代,设备落后,所以录下的视频画质模糊,只能朦朦胧胧看清,是一个女孩子背对着观众席,站在舞台上。
“众所周知,Hermes是世界高奢品牌之一,却鲜少有人知道,Hermes也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他聪明狡诈,善于用谎言去欺骗诸神,也被称为谎言之神……”
“人们总想分清谎言与真实的边界,可是殊不知,其实它们不过是一体两面的孪生子。人们愿意相信的事实,就是真相。而人们不愿相信的,则是谎言。所以一件同样的事,在愿意相信的人眼里,便是真相;而在那些不愿相信的人眼里,便是虚妄。”
钟亦听着她悦耳清亮的声音,忽而抬头去望窗外的月亮。
今夜是温良的夜。皎月高悬,清辉幽幽,一泻千里。
而他跟随她的声音,重回到八年前礼堂里狭小、逼仄的控制室里,从那扇无人清理、积满尘垢的小窗里,窥见了那个背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却仍旧字正腔圆、努力在练习演讲的女孩。
礼堂里的观众与评委早已散去,曾经为钟逾盛放的各色灯光也被敛起。
空荡荡的舞台陷落于无边黑暗,只剩她的尾音缭绕,依旧倔强而固执地与她一起,企图重新征服这片理应属于她的领地。
在那一刻,钟亦在她的身上看见了光。光渺然而寡淡,或许在这无垠的黑暗里根本不值一提。
但亦在照亮她的同时,也足够照亮端坐在控制室里的他。
因为钟逾身为学生会主席,经常要在礼堂排练各种文艺活动,钟亦便成了免费的苦力,被钟逾逼得硬是自学成才,无师自通地点亮了灯光师技能。
如果不是钟逾那天排练时,负责打光的灯光师吃坏了肚子,他被抓去顶班,或许他一辈子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唐心。
他为她调亮舞台的灯光后,却见完成演讲的她,蹲下身来,抱着膝盖无声啜泣。
当他从二楼的控制室狂奔向一楼,想要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却已悄然离去,追寻不到踪迹。
惘然若失的钟亦回到控制室里,忽然发现控制室里的摄录机在录制完钟逾的演讲后,并未关机,也将她的演讲一并录制下来。
他导出了这段视频,拿这段视频去质问钟逾,终于从他的口里撬出了答案。
于是也总算明白了,钟逾之前为什么会向他打听“唐心”的名字。
尔后,便是他被钟逾不咸不淡的态度彻底激怒,在学校和钟逾大打出手后,将钟逾硬生生拖到了老徐的办公室里,三方对峙。
他知道那天他像一个疯子一样失态。
但是他只是纯粹喜欢她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他想让她像月亮一样升起来,而不是坠落到深不见底的幽潭里,让她的光芒被埋没在不为人知的深渊里。
于是他将这段视频用手机播给老徐他们看,口口声声质问老徐他们:凭什么觉得这么努力的她,一定会比钟逾差?
那时候纯粹天真的理想主义者钟亦,被老徐提早补习了一课,将他提前带入了成年人污秽而又现实的世界。
面对当时暴怒的钟亦,老徐温言细语安抚他,满口同意了让钟逾换一篇稿子,并且承诺,等唐心升入高二的时候,送她去参加下一次的演讲比赛。
出于对老徐的尊重和信任,钟亦傻傻地相信了他的话,最终收手离去。
老徐的计谋本是万无一失,坏就坏在钟逾狂傲自大又记仇的个性。
在赢了演讲比赛之后,钟逾就叫了一堆狐朋狗友出去喝酒庆功。
回家后,他便将奖杯扔到钟亦面前,耀武扬威地炫耀。
钟亦起初不理他的挑衅,结果他越发得意,才说漏了嘴:“如果有机会,替我好好谢谢那个小学妹。她的稿子,写得真是好。如果没有她,我就要被林琛那个狗压一头了。”
钟亦这才明白,他被老徐和钟逾联手耍了,一下紧揪起钟逾的衣领,提起了拳头:“你混蛋!”
“又想打我啊,钟亦?她是你女朋友吗,你这么护着她?可她爸爸是杀人犯哎,你最好离她远一点,我听说杀人的基因也会遗传的。你真的以为老徐明年还会让她去参加演讲比赛吗?不可能的,你以为评委选的是演讲冠军吗?不,他们要选的是形象阳光、身家清白的演讲冠军。可惜,她不是,我才是。”
“你在说什么?什么……杀人犯?”
“你不知道,她没告诉过你吗?她爸爸家暴,误杀了他妈。现在他爸还被关在监狱里坐牢呢。你要是和她分手,最好小心一点,别激怒她,小心她也一生气,”带着酒气的钟逾邪气地笑,在脖子上比出“咔嚓”的手势,“把你也杀了。”
“你他妈的闭嘴!”
钟亦的拳头最后没落在钟逾身上,而是砸在了谢依繁身上。
他不知道谢依繁是什么时候来到客厅的,只知道那一拳打得真的很重,打得她肩膀“咯噔”一声巨响,一下摔倒在地。
“我艹,钟亦,我他妈回来再跟你算账!”
本来还是神志不清的钟逾好像一下醒了酒,抱着谢依繁就往外冲,大呼小叫喊着自家的司机:“小田,快点去开车!去医院!”
谢依繁在医院打了石膏后,就回家静养。
钟逾推了物理竞赛的集训,从学校回来后,就去谢依繁的房间给她补习落下的功课。
而钟亦自然对被误伤的谢依繁心存愧疚。
但他去和谢依繁道歉时,她却轻易地原谅了他:“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是他一定说了让你很生气的话。就像他时常对我说很多难听话那样。”
钟亦被她那时眼里流露的淡漠的悲伤所触动,久久不知怎么接她的话。
“如果你觉得亏欠了我,和他和好吧,钟亦,给他一个台阶下。他很在乎你的,你知道的。”
“如果他不为他做的错事道歉,那我也不会原谅他。我欠了你的,不等于我要还给他。”
他抛下这句话,便离开了谢依繁的房间,也从那一刻就下了决定:他要把钟逾欠唐心的,还给她。
……
视频放完了,客厅一下陷入无声寂静。
回忆也戛然而止。
他想起了下午和唐心赛跑时的约定,看着书上唐心写下的注释,兀自低语:“我做过的最幼稚的事,就是本来明明根本没看过什么村上春树的小说,却熬夜把《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1Q84》都看了一遍。”
只是为了用这样的方式靠近你。
书的另一边,贴着一张被碾压得十分平整的便利贴,字迹和注释上的一模一样:
【To青蛙王子:
同学你好,我只是无聊随便写写的啦,不是什么官方勘误,你不要太相信我啊,因为我不一定是对的啦~
村上春树很好,但是我不敢继续喜欢他了。他这么多年都没能得一个诺贝尔奖,实在是太倒霉了。好像自从看了他写的书,我也变得很倒霉。
所以我也建议你不要继续看这本书了,否则说不定你也会像我一样倒霉。
By白兔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