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5个真相

电热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蒸腾的水气弥漫在厨房里。

神游的钟亦听见热水壶的按钮“啪嗒”最后响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去取面前的茶叶罐。

手触及到罐子的一秒,他的目光却落在茶叶罐旁的一罐大白兔奶糖。

那是她之前带给他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怕越想她越难过,便赶紧从茶叶罐里倒了茶叶出来,浇上热水,带着两杯茶水出了厨房,走向客厅。

沙发上,姜律师和他的助理律师正襟危坐,坐姿过分拘谨。

见他来了,姜律师起身一步去迎,接过钟亦手中两杯滚烫的热茶,连连道谢,等钟亦坐下了,他才跟着坐下。

钟亦见过不少律师,不过这位姜曜,姜律师却和他以往见的都不一样。

他却又具体说不上来,只是隐隐觉得这位年轻的律师身上有一股奇妙的清隽气质,客气礼貌的笑意里却又全是疏离。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姜律师总算直奔正题:“钟先生,现在我要开始向你问话了。全程会由我的助理进行录像,你有问题吗?”

钟亦摇头:“没有。”

正要开始时,助理才发现摄录机出了点故障,不得不先停下来修理。

姜律师忙向钟亦致歉,钟亦正欲让他们不必着急时,却听身后的门“哐当”被人用力打开。

客厅里的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唐心一手提溜着一只高跟鞋,一头波浪发凌乱得像蓬蓬的杂草,气喘吁吁地环顾了他们一圈。

钟亦望着她,心就像一下要从他的胸腔里跳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深觉疼痛后蹿起了身,朝着她才刚走了一步,她却将两只高跟鞋不管不顾身后一抛,像扑棱的鸟一样飞向他怀里,不顾一切地抱住他不放,:“我都知道了,钟亦。钟逾什么都告诉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这个傻瓜啊。”

他无措地任她的泪水打湿他的前襟,听到她断断续续的抽泣,如梦方醒。

费劲心思遮掩的真相,始终还是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惆怅后却是释然,他拥着她,双眼因涌出的水泽变得模糊:“傻瓜,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回到我身边?你不怕有一天……”

“不会的,”她厉声打断他,“因为有我在。以后,换我来救你。”

圣托里尼许下的诺言,在此刻兑现。

钟亦笑着流泪,却抽出纸巾,先为她擦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好,一言为定。”

唐心抬头正想向他吻去,他却后撤了一步,用眼神警示她。

她循着他的眼神转头,才看见被喂了一嘴狗粮的助理律师大开着嘴巴,被一旁的姜律师死死捂住了嘴,才没有变身尖叫鸡。

唐心脸烫,撤了手后退一步,放开了钟亦。

而见惯大风大浪的姜律师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来,客套的职业假笑依旧标准:“钟医生,摄录机修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能让我陪他一起吗?”唐心牵着钟亦的手,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通知他们,“我想陪着他一起。”

“可以,”姜律师比出“请”的手势,并未像唐心想象中一样刁难她,“或许您可以当见证的第三人,会让我们的取证过程更加可信。”

唐心忙跟着坐在钟亦身旁,表情却比他还紧张。

***

“您之前认识我的当事人吗?”

“认识。他之前就找我来看过病,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将他转给了宋医生。”

“什么原因?能具体说说吗?”

“因为……”钟亦犹豫了一下,看了握着他手的唐心,“因为我那天皮肤过敏,起了红疹,他很紧张,觉得我可能会传染他,情绪有些激动。我只是普通的过敏,我向他解释过很多次,但他仍旧很激动。所以最后,我替他叫来了宋医生。”

“案发的那一天,您在哪里?您看见了什么?”姜律师不疾不徐地发问,在笔记本上沙沙地写着什么,“您跟他有过任何交谈吗?”

“我的诊室在老宋隔壁……”

钟亦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眼前又虚晃起来,太阳穴突突的疼。

唐心见状,担忧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喊了他一句:“小青蛙?”

她的声音好像有魔法,让他游离的神思凝结在一起,带他从黑暗里重归光明。

他顺了顺气,侧回头,对着姜律师继续:“我在他隔壁,听见了殷护士的尖叫声和厮打声,我就连忙跑过去看,就看见了老宋已经倒在了血泊里。看见了血以后,我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等我清醒的时候,发现我已经被带到了救护车上了。”

姜律师和助理律师对视了一眼,再次询问他:“您是真的什么都记不清了吗?”

唐心却心有惶惶,明白钟亦那时是被血迹刺激到了,回想起他妈妈的死。

她想阻止姜律师发问下去,可钟亦比她先一步开口:“我记不清。但我听殷护士告诉我,我本可以拦下嫌犯,可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看他杀死了老宋。”

话音刚落,他感到她覆在他指间的手一紧,她手心也出了黏腻的冷汗。

训练有素的姜律师,唯独在这个问题结束时沉默了数秒,带着复杂的目光看向钟亦。

尔后的几个问题不痛不痒,很快便结束。

姜律师嘱咐助理收起摄录机,站起身走向钟亦,诚挚地说:“钟医生,真的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他有被迫害妄想症,对吗?”钟亦向姜律师确认,“所以,你会用这个理由为他开脱吗?”

姜律师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歉疚道:“对不起,钟医生,我知道我这么说,很欠扁。我也知道,为一个千夫所指的杀人犯辩护,更让你觉得我是一个冷血的恶魔。但我只能回答你,我会尽我所能,在法律所允许的范围里,替他脱罪。”

“职责所在,”钟亦牵着唐心站起来,徐徐道,“不必向我道歉。但我个人希望,他能向宋医生的遗孀真诚地致歉,并且做出相应的赔偿。”

“您的意思,我完全了解,我会为我的当事人做考虑的。”姜律师最后同钟亦握了握手,“再次感谢您今天的宝贵时间,我们先走了。”

钟亦和他们告别,只不过替他们开门时,若有所思问了姜律师一句:“我总是看你有点眼熟,我们之前有见过吗?”

姜律师笑了笑,只是道:“没有吧,兴许我只是大众脸而已?”

送走了姜律师他们,客厅里一下静下来。

唐心依旧交握着他的手,拉他坐回沙发,疼惜地对他说:“你不要觉得愧疚自责,更不要觉得你自己窝囊。你没有救下宋医生,不是你的错。”

“所有人都可以劝我不是我的错,但只有我知道,我本能做到的。”他喃喃低语,“唐心,现在你看见了,我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胆小鬼而已。我怕水、怕黑,更怕回到那个阴魂不散的夏天。我怕很多事,我怕你知道我对我妈妈做了什么,我怕你知道我的手上也沾过血,我怕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像伤害她那样,伤害你。因为害怕这些,我才让你白白等了我这么多年。”

她的手从他身后环过:“不会的,不会的。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你都是我最爱的你。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了,想想现在,想想我们的未来。”

她轻柔在的后颈上落下一吻:“我给你预约了心理医生。等这个周六,我带你去。周日,我陪你一起去探望宋医生的太太。明天,我接送你去诊所上下班。以后,我就是你最缠人的小尾巴,你走到哪里,我都会紧跟着你不放。你会不会烦我啊?”

“我怕你先烦我。”他转过身,捧着她的脸,泪光闪烁,“唐心,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你真的要继续爱你面前这个有许多怪毛病的人吗?”

她的眼里燃着光,笃定地望向他,将这句他曾告诉她的话,重复一遍:“所有孤独的灵魂,都值得被爱。如果你问,那我只有一个答案,你值得。”

听见答案的钟亦垂头,用额抵住她的额:“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笔名叫青蛙王子?”

“为什么?”

他低敛着眼,在她耳畔柔声道:“因为所有童话故事里,所有的公主都靠王子拯救。但只有青蛙王子,只有靠公主的吻,才能从青蛙变成王子。”

“谢谢你,我勇敢的公主。”

他颔首,低垂着眼吻向她,怀着满腔灼热的爱,怀着对上帝大发慈悲的感恩,吻向他的命中注定。

人这漫长而短暂的一生,朝朝暮暮间,与成千上万的芸芸众生萍水相逢,擦肩而过。却偏偏有一个人,是上帝早就为你安排好的礼物,在万千人海里孤注一掷、逆流而行,只是为你而来,也只为你停留,成为你的命中唯一的真谛。

他/她便是你人生永恒的真相。

***

尤未将鲜红的保时捷停在楼下,抬头仰视面前耸立的高楼。

钟亦和唐心在微信上已经“埋怨”了她数次,挑这个不是时候的时候回来,估计会被他们一起群殴。

她并非怀着什么捉弄的恶毒的心思欺瞒他们。当时一是怕钟亦回来追唐心,不过是他头脑发热、临时起意;二是怕她过早地点破一切,两个人反倒弄巧成拙,倒不如让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发展。

她这次回国,却是因为其他的事。今天刚好顺路开到这里,便在犹豫是不是要去探望一下两位许久未见的“租客”。

此时烟瘾发作,她一手推开车门,潇洒地从口袋里翻出了水蜜桃味的女烟,另一手掏出的兜里的打火机,按下点火。

打火机哑火数次,她气恼地摇了摇,正打算扔掉它,一只清瘦的手却横空出现,握着她的手替她按下打火机的开关。

偏偏他一按就燃。

“喂,你干什么……”

在她的惊叫中,暗蓝的火苗蹿起,香烟浓烈的味道顷刻浸染了她的面庞。

她抬头去望,却望见了那个许久未见的人,一时恍惚无语。

姜曜神情寡淡,如水墨画般清秀的眉眼里,一如既往地没有情绪:“借个火。”

他从大衣里掏出一根烟,叼着烟凑近她的手,再次操纵着她的手按下打火机。

火焰又一次腾空而起,熏得她的眼生疼。

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道谢,见烟点燃后,便松了手。

正要与她擦身而过时,却听她轻声道:“你不抽烟的。”

“被你扔在伦敦以后,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他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与她分道扬镳,“再会,尤小姐。”

尤未任冷风吹了一会,便用双指掐灭了一口都没吸过的香烟。

他的话在她心里点燃了一通熊熊火焰,火势蔓延,将她烧得连点渣也不剩。

她偏转过头,看他离开她的视野,悻然想:她撒谎骗人的报应,终于来了。

撒谎的人,果然要吞一千根针。

作者有话要说:姜律师和尤未的故事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后再写了,先埋个伏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