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雨的空气中混杂着一股泥土的气味，坑坑洼洼的路面四处积着脏水，一个少年冒着雨走进了车站。

“我要一张八点去京城的车票。”售票窗外递进来了一张皱巴巴的钱和一张身份证。

那是一个清澈干净的声音，售票员难得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对方是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清俊白净少年，他的瞳色是很漂亮的棕色，浓密的长睫带着水汽，在垂下眼帘时尤其好看。

短发被雨水打湿却不显得狼狈，如果不穿那身看起来土气的衣服那就更完美了，可比电视上的小明星帅多了，售票员在心中腹诽猜测着，可能是去城里打工的小年轻，看起来也不像是城市来的小孩。

汽车站里混着一股难闻的汽油味，沉闷的空调味在小小的候车室里让人感觉透不过气，尤其是夏天。

祁御有点难受，他格格不入地坐在候车室里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张车票，生怕弄皱了，老旧的背包就放在他身边，那是他全身的家当了。

“小伙，去城里打工呢？”坐他旁边的大妈一边抱着孙子一边忍不住跟他搭话，说着还不忘打量祁御那一张俊朗的脸蛋，怎么看都不像是家里窘迫到要辍学去打工的样子，“看你这模样，第一次出远门吧？”大妈冲他笑了笑。

带着很浓重的乡音，祁御勉强能听懂，他摇了摇头有点腼腆地回答：“去……寻亲的。”

“是去投奔亲戚呢？”大妈非常健谈，本来坐在候车室就等了很久，早就想找人唠嗑了，谁知那小年轻居然很腼腆，只是点了点头就没再接话了。

就在大妈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候车室的广播提示可以开始检票上车了。

去京城的路程要八个小时，一开始祁御还觉得坐车有点新奇，但是很快就觉得无趣了。坐长途大巴的感觉并不好受，而且他不是人类，对气味的敏感度太高，简直是一种煎熬。

午餐停车吃饭，祁御找了个离大巴最近的位置坐下来，从包里拿出了一袋从妖界带来的板栗吃。

他是一只来自妖界的小妖，离开妖界去京城只是为了去寻找他丢失的一件法宝，只是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由于父母给他定了门娃娃亲，于是祁御借口要找未来媳妇离开了妖界。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人界，在山里徘徊没多久就被一群人类的散修要追杀他，不为别的，就只是为了抓他做药引。

吃了他当然不能长生不老，但可以御百毒，去百病。

祁御一直避让着他们，不想跟那些人类动手，因为听山里的小妖说人类的生命是很脆弱的存在。

喧嚷吵杂的人群里，一个声音传到了祁御的耳朵里，那个声音很小声，他却听得清清楚楚，“那只小妖应该就在这附近，你们这次一定要给我抓住了。”

一颗板栗都还没咽下去，差点哽在喉咙，祁御站起来微微眯起眼睛，望着人群中不起眼的一群人，他们手里有人拿着罗盘有人拿着法宝。

还真是穷追不舍，祁御头也不回转身就走进了人群里。

“在人类社会妖是不能轻易杀人的，惹下杀生是很麻烦的事情，而且人类也会对妖讨伐。”当初山里的隐居小妖是这么跟祁御说的。

他当然不会轻易杀生，祁御可是一只好妖。

一个穿着像暴发户的中年人指着祁御逃跑的方向，挥手让手下一群年轻弟子追过去，不知情的路人见他们来势汹汹还以为是来追债的，纷纷避之不及。

“前往京城的汽车要发车了！请尽快上车！”司机守在车门前扯着嗓门喊。

祁御本想混在旅客里一起上车的，但是抓他的那群人突然大喝了一声，“在那里！”

那伙人也不管普通人如何看待，一窝蜂涌向祁御。

抓到那只小妖不说长生不老，但长命百岁还是有的，吃了直接百毒不侵延年益寿，全凭先到先得谁不心动？

哪怕不是自己吃，拿去卖个高价那也是很值钱的。

祁御在他们眼里简直就像一块行走的活太岁肉。

人群散开乱成一片，祁御为了不连累到人类，只能往休息站的后山去。

“我看呐，大概就是欠了钱还不起……”

“说不定要出人命。”

看到的人一阵唏嘘，却也不敢说什么。

祁御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类对他恶意满满，他自己的妖力虽然称不上强大，但是来人界的时候祁御把家里所有的法宝都给带上了，有不少都是祁御父母给他留下来的法宝，哪怕现在是一只大妖在追捕祁御也不一定抓得到。

他把那群人引进深山里，设了个迷魂阵法决定困他们个七天。

设完阵法就拍拍手离开，他买的车票也浪费了，祁御想起来就一阵心痛，本想着体验一下人类的交通局，现在也泡汤了。

而且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类的钱。

祁御将自己的旧包丢进了锦囊空间里，索性化回原形，在山林里往京城的方向飞行，他隐约感觉到镇压阵眼的法宝就在京城。

原形的祁御是一只周身浅棕色的毛茸茸，耳朵像兔子又像狐狸，在山海经中记载，这种其状如鼠，菟首麋身，以其尾飞可御百毒的耳鼠就是他。

他的飞行速度还算快的，在天黑后就已经到了京城的郊区山里。

路上也有遇到其他小妖，越往京城走，山里的小妖就越有礼貌。

“那只兔妖可长得真好看。”两只灰兔妖看着祁御飞去的身影，他们在山林的小道边小声议论着。

“谢谢，不过我不是兔妖……”祁御闻言还停下了脚步又飞了回来，他化作人形时穿着浅棕毛毛变的长袍，像温雅的小公子。

“没事，我们兔子一般都生得英俊，你可是外地来的小妖？”两只灰兔妖仰着脑袋对他还是挺有礼貌的。

祁御礼貌点头：“我是从别的小地方来的，然后我想去京城的市区，两位前辈你们知道要怎么走吗？”他并不想向任何小妖透露他来自妖界，这些住在人界的小妖出生在人界，透露太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知道是知道的，不过对妖而言住在城市不好，那里没有山和有鲜草，四处是高楼大厦和汽车。”为首的那只灰兔听到祁御称呼他为“前辈”不自觉地挺了挺毛茸茸的胸脯，用老神在在的语气指点一二。

“能住在城市里的都是大妖，我觉得小妖住在山间里就挺好的。”灰兔二弟也点点头很是赞同他灰兔大哥的说法。

“我是去寻亲的，偶然得知，她……可能在京城。”少年垂下眼帘眼底露出几分惆怅。

兔妖听说祁御独自一人去寻亲的，都深表同情。

祁御的年龄还算是妖族幼崽的年龄，耷拉下脑袋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很难不让年长妖拒绝，两只灰兔妖本想指路的，后来索性就自告奋勇地带路了。

入夜的深山林黑的几乎不见五指，地势陡峭险峻，虽然他一只妖不担心迷路，但是他人生地不熟说不定会不小心闯进别的小妖底盘，有两只当地兔妖带路，可以避免掉不必要的麻烦。

山下是京城的偏僻郊区，他们带着祁御到了山下，已经不用担心会碰到其他小妖的地盘了，没有小妖会喜欢住在山脚的。

祁御为了感谢那两只好心的灰兔，他很大方地将自己的口粮分了一半给他们。

兔妖看他还是妖族幼崽的份上，也没有为难他，他们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板栗。

“咦？前面怎么有大妖和人类的气味。”灰兔妖的注意力被不远处的两辆车给吸引了。

月黑风高的地方，大妖和人类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祁御也化回原形，跟着灰兔凑过去瞧热闹。

几个行迹匆匆的人类从车里连拖带拽出两个人，准确的说是两只妖，都是祁御没见过的面孔，不过听灰兔妖小声嘀咕着，那两只妖里其中有一只可是京城大妖的儿子。

“也不知两只妖怎么就沦落到人类的手里。”灰兔二弟皱着眉头有些不解。

“你有手机吗？拍张照通知大妖吧。”灰兔大哥用爪子怼了怼祁御，那只幼崽的家长们目前不在京城，离京时还托人叮嘱了小妖们要注意一下他们幼崽的动向。妖其实是不愿意受约束管教的族类，但是因为有大妖镇守，京城的邪祟也少了许多，就连小妖都比别的地方的妖要有礼貌，在大妖眼皮子底下相安无事地生存。

祁御锦囊空间的包里翻出了一台老款智能手机，是他刚到人界时，在二手店铺买来的手机。

拍照发信一气呵成，联系方式还是灰兔妖提供的。

他还顺便得知了原来京城的那几只大妖其实都是挺好的妖，小妖们对他们非常敬重。

告别了两只兔妖，祁御很快就来到了京城的市中心，为了不惹眼，他找了个地方换回那一套土气的衣服。

大城市的繁华是祁御从来没有见过的，眼前豁然开朗，灯火辉煌的城市建筑物高入云烟，川流不息的车辆从他面前驶过。

巨大的广告荧幕上放着当红明星的商业广告。

眼花缭乱的城市让祁御挪不开视线，街边的店铺里灯火通明，祁御驻足站在了蛋糕店的橱窗外，眼睛亮亮地望着橱窗里那些精致的蛋糕甜品。

看起来很好吃。

祁御在心里算了算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买蛋糕的想法，他窘迫地收回目光，转头离开时还是忍不住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橱窗。

他是正直的妖，偷东西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一个过路的老人故意用肩膀猛地朝他撞了过来，祁御不明所以，但还是微微侧身避开，妖的敏捷程度是人类望尘莫及的。

祁御眼里满是不解，他眼睁睁看着人类老人将怀里的袋子猛地摔在地上。

瓦片破碎的声音在喧嚷的街道上不算刺耳，但还是引起路人不禁侧目。

老人一把抓住祁御的手臂，微微驼背的身子颤颤巍巍，老人瞪大那双半合的浑浊双眼：“你！你！”像是被气得说不出话

对于老人突如其来的震怒，祁御实在没法理解，为什么人类老人会忽然生气。

只见老人蹲在地上干嚎起来，一边捡着摔碎的瓷器一边骂着他：“那可是我祖上从清代传下来的传家宝啊！本来都给专家鉴定好了要卖二十万呢！要不是我老伴生病住院我也不至于啊！”说罢又是一阵干嚎，三言两语就将一个伉俪情深为爱变卖传家宝的故事讲出来。

老人索性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老伴还躺在手术室呢……造孽啊！”

不少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围观起来。

“你别想走！我老伴还躺在医院呢，我也不期望你个小年轻能赔我多少钱了，”老人缓慢地站起来，怒冲冲望着祁御：“你要是不信就跟我去医院看一趟！我老伴就在京城外不远的城镇人民医院里。”

听老人报的地名，那地方离京城又偏又远，祁御是不可能跟着他走的。

围观的路人见老人说得有鼻子有嘴巴，不少人开始将信将疑。

“我没有碰撞到您，是老人家您自己把祖传宝贝摔在地上的。”祁御耿直地摇摇头，很轻松地摆脱开老人如钳子般扼住他手腕的手。

“你！你居然还想赖账！”老人语气都颤抖了起来，狠狠抓住祁御的手腕一副赖住不走的模样：“我看你一个小年轻长得一脸正直，你父母没教过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吗？”

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扯上他父母，祁御不悦地皱起眉头，一张脸沉了下来。

就在他们僵持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围观群众里走了出来：“报警吧，老人家您不是想要他赔偿吗？这属于民事纠纷，你也别纠缠我侄子了，他刚从乡下来不懂事。”男人拿出手机当着老人的面就要输入报警电话。

那人还喷了香水，从头到脚都透露着精致，对名牌熟知的人可能还会发现，他一身的爆款大牌。

“喂，是警察局吗？这里是……”他话还没说完就猛地被老人推了一把，差点站不稳。

好在祁御就站在他身边，伸手轻轻扶了一下。

“不赔就不赔！报警做什么！”老人骂骂咧咧地快步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那人也骂骂咧咧起来：“骗子就骗子，还动手做什么？气急败坏了？”

“都2021年了，居然还有当街碰瓷，好家伙。”围观群众意犹未尽地保存下刚拍的小视频，回去有的发朋友圈了，人群也陆续散去。

原来这叫碰瓷，祁御看着老人离开的背影，在心里感叹人类世界真复杂。

在妖族里就没有什么妖敢这样碰瓷的，一般都是一言不合就开打，哪还有耐心在那坑蒙对方的财物。

“真的多谢你。”祁御转头答谢了那位帮助他的好心人类，思考着要不要送他一点板栗。

“小伙子，你是从小地方来的呀？”那人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他当然不会告诉祁御，其实他暗中关注祁御挺久了。

你怎么知道？祁御诧异地看着他。

那人早就见到祁御站在蛋糕店的橱窗外，看了足足五分钟也不进店里，可不就是长得好看的穷小子嘛。

这种单纯的小孩多半是来城里打工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最好骗……咳，最好介绍工作了。

祁御看着他翘起兰花指从钱包里拿出一张设计简约高级的名片，对方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自我介绍一番：“我叫Kevin，是黑马会所的副经理。”见祁御接过名片，他继续问道：“有兴趣找份工作吗？包吃包住高工资，白天不用工作可轻松了。”

Kevin看着祁御那张清俊的脸蛋越发喜欢。

那双少年独有的清澈干净眼神看得人心尖都软了，Kevin笑意越发灿烂：“工资好商量，提成也高。”包装包装他就不信能卖不到好价格。

还有这种好事？祁御将信将疑地接过名片，这个人类看起来不像是修道士，倒不用太担心被抓去当药引。

他知道要在人类社会想要长久生存就必须要有一份工作，只能靠自己劳动得来。

Kevin笑得越发灿烂：“有好工作了，以后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看我这手表，”他露出腕表在祁御面前晃了晃：“五十多万镶钻的呢。”

祁御睁大眼睛，目光落在他的腕表上，虽然没有他在妖族见过的宝贝精致漂亮，但是五十万在人界真的值很多钱了。

不过他现在晚上睡哪都成问题，确实是急需一份工作，要不然就只能找棵树睡树上了。

“要不你先跟我去工作的地方看看吧，保证你满意！”Kevin见祁御有些动摇的模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仿佛他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人，而是一棵招财树。

祁御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头答应。

他始终记着人类世界可阴险了，但凡去过人类世界回来的小妖都是这么说的，虽然抱有怀疑，但祁御还是决定去看看工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