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窄心眼
席间,姚迟没怎么开口说过话,在肖澜央提到他有忙到忙时,微微侧倾,两人的肩膀碰上,之后也是一直贴着。
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两个人之间亲昵。
肖澜央的作风他们都看在眼里,对谁都客客气气,看着跟谁都亲近,实则孑然一身,与人结交始终保持疏离以求舒适,私下连个能闲聊喝酒的朋友都没有。
在姚迟靠近的时候他没有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全然是默许的态度,看得人讶然不已。
岑胭想起上次在公司楼内接待大厅里,肖澜央也是这样的,好像很信任那个男生,躲在他的背后,将身上的重担卸去一半让其帮忙分担。
李择遇展出和蔼的笑意,眼周多出几条褶子:“我看肖澜央去你们公司工作一段时间,处理人际关系这方面有大进步。”
岑胭收起思绪:“他人缘一直挺不错的,前几天还有小姑娘跑来我这里表关心,问肖澜央怎么都不来公司了。”她有意将话柄抛给肖澜央,“就是和你一起进公司的刘玥,你俩走得挺近?”
肖澜央手腕一紧,左手腕被姚迟握在了手里。
他的拇指重重的摁在肖澜央腕间突起的骨节上,有点疼。
肖澜央端起茶盏,遮在嘴前:“没有的事,岑姐你又扯哪儿去了,同事之间稍微熟识点的不都那样么。”
*
昏黄与夜晚交替,泼染成由明转暗的渐变。
老房子里没什么家具,当初都被搬空了,也一直没添新的,比学校的宿舍还要简陋。
加之已经很久没人住过,屋子里全是灰。
地板上还有一片交织错乱的脚印,是上回那两家人闯进来烙下的。
肖澜央试着拨了几下开关,悬在房梁下的灯泡闪了两下,冒出滋滋的电流声,之后彻底熄火,再也打不着了。
虽说简单收拾一下,再换个灯泡,勉强能凑合住两天,但他不想动屋子里的东西。
姚迟在屋子里四处转悠,稍微不留意,他就开始翻箱倒柜。
肖澜央转过身:“你又看到什么稀奇的宝贝了?”
姚迟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厚厚的相簿,缓缓站起来:“看你妈。”
?
你再骂一句?
他垂首翻开泛黄的旧照片,昏暗的环境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视野,相片里的人物容貌在他看来相当清晰,有几分眼熟。
刚进来的时候,他就嗅到了一种气味,那气息很淡了,曾经在哪里闻到过,原以为是肖澜央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缘故,还抓着肖澜央的衣领,凑在他颈肩处闻了好久,却只能寻到一丝的相似。
肖澜央迈步走上前,抽走相簿,随手塞回抽屉里,膝盖抵在抽屉上施力推了进去:“十几年前的老照片,没必要看。”
他捡起地上的背包,拂去底面沾着的积灰:“这里什么也没有,走吧。”
姚迟不看懂他的行程:“那你何必还回来?”
肖澜央摇头不语,找不到回来的理由,但每次回明台,都会来看一看,对他来说已经成了必不可缺的环节。
老房的院子里栽种了一棵树,树身遒劲,看起来有不少年头,老树下奇石卧,石墩造型别致,色泽奇异,他父母还在的时候,每年春夏就爱抱着他坐在石墩上纳凉。
古树枝丫多,叶子少得可怜,但每逢春日来临,枝丫上便会缀满小碎花,白瓣红蕊的花又满又密,连成荫,能遮住他记忆中的边半天,一直开到夏季尾巴。
当年肖家人还想将这树和石墩一起掘走,带不走不甘心,用砍刀和斧头在上面留下深刻的几道的鸿沟,好在他们不够坚持,老树粗壮,没耐心将这古树给拦腰砍断。
今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到了该盛开的季节,可树枝上只挂了伶仃些许的花骨朵,摇摇欲坠。
姚迟走到闾阎,一脚踏过门槛,回头一看,肖澜央还驻步在丑树下,昂头仰望稀稀落落的枝头。
他还是不能理解,肖澜央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去打搅,于是便靠在墙上,安静等待。
直到肖澜央打了个喷嚏,浑身抖了一下。
姚迟抬眼看过去,见他正揉着鼻子,很不舒服的样子。
姚迟迈着两条笔挺修长的腿,折返到肖澜央身边:“要亲吗?”
这都养成习惯了。
听到他的问话,肖澜央耳梢透粉。
现在只是稍微觉得有点儿热,没有到无法忍耐的地步,却还是应了一声:“嗯。”
姚迟弯腰凑近过去。
肖澜央喉咙发紧,吸了口气,鼻子又生出一阵痒意。
“嚏——!”
近在咫尺的距离,一个喷嚏打在姚迟脸上。
姚迟懵了一阵,抬起手,食指指腹落在肖澜央的鼻梁上:“不舒服?生病了?”
肖澜央摇头:“可能是灰多。”
姚迟揽着他的背,将人往自己怀里推,埋头落下一吻。
不同于以往那般绵长,这次相当短暂,浅尝辄止,两道呼吸刚交融到一起,人就分开了。
体内的火种苗头浇灭了,落空感却油然而生。
姚迟见他神色不对劲,仔细端详片刻,再度埋首凑上前。
亲久了生气,亲得时间短了也要生气。
难哄,丢给别人肯定养不活。
这么想着的人,却一点儿没让麻烦缠身的恼意,天大的脾气都丢到天际外。
他不知道接吻还有什么规矩,从来都是睁着眼,那么近的距离,就连睫毛都数得分明,再细微的变化都能被收入眼底。
春季的夜晚,连夜风都是温顺的,渐渐的,吹散了萦绕在姚迟周身的戾气。
两人的头顶上方,黯淡的花苞在枝丫间绽放,结下成团的花簇。
当他们各自站稳,脚下已多出一片繁盛的荫蔽。
夜风不歇,一鼓作气地吹散花簇,如落雨似的花瓣簌簌飘零。
肖澜央眉头纠紧,忽然,脑袋低了下去。
“嚏!”
“嚏——!”
……
接连几个喷嚏,脑子差点儿没呛出去,眼角都氤氲出了一尾红。
姚迟扶着他,不过多时,衣襟沾上了几片又碎又小的花瓣,白色的,唯有底部呈霞。
肖澜央找了家酒店,在客房里歇息了半个钟头,鼻腔里的痒意多少退散了些。
这家酒店的地理位置不错,明台有条穿城河,酒店就在河岸边,拉开窗帘就能看到。
河两岸灯火通明,夜市热闹,还有几家老字号的烧烤扎堆开在这里,价钱地道,味道也好。
肖澜央爱吃的那家离酒店近,徒步十分钟就走到了。
这片是闹市,人声与烟火气混在一起炒出来的热闹。
筷落碗沿、酒杯交错,食客们开怀畅所欲言,往馆子里那么一坐,立马让那些声响拉着融入市井。
赵川辞一眼就寻到了肖澜央所在的位置,神情恍然一亮,朝气骀荡,疾步走过去。
肖澜央察觉到有人直奔自己的方向走来,抬头看了一眼:“赵叔和徐姨呢?”
赵川辞拉开椅子入席,笑意淡化了些,他看了一眼坐在肖澜央身边的少年:“我爸妈睡下了,你朋友?”
那男生长相过于出众,透着诡谲的贵气,眉眼妖娆,张扬不羁,侵略性强烈到无法忽视。
赵川辞想不通肖澜央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搅合到一起去。
肖澜央细细擦拭手中的铁签,点了下头:“嗯。”
他拿着铁签,尖锐的签顶在消毒餐具外包的塑料包上划开一道口子,两三下将外包装剥落。
取出的餐具放到了那少年手边,肖澜央涮好杯子,从扎啤桶里给他接了杯冰啤:“一扎,喝完就没了。”
姚迟搂住他的手臂,把人拽得向自己这边歪倒,眼底噙笑:“那么一大桶,你买来给谁喝的?”
漫不经心的腔调,慵懒的拖长了尾音。
肖澜央这才分出眼神匀给坐在对面的赵川辞,指背叩在扎啤桶上:“练练酒量?你酒品现在没那么差劲了吧?”
赵川辞咧开嘴,递上杯子:“多久的老黄历了,能叫你念到现在。”
肖澜央手还没伸过去,就让姚迟给抓住了袖子,不许他接赵川辞的杯子。
肖澜央转头看了他一眼,堪堪止住动作,将放着扎啤桶的椅子往前踢了踢,对着赵川辞笑了笑:“挪一下,都能够得着。”
心都偏出国外去了。
就这,姚迟还不满意,手上那杯也不要了:“给他买的?”
窄心眼说得就是这种人。
肖澜央反手在姚迟头顶上揉了两把:“我发小,对人家客气点儿。”
互动亲昵到模糊了界限,让赵川辞看得有些不舒服。
姚迟的排斥反应太过明显,就差指名道姓了。
肖澜央怕赵川辞难堪,摸起桌上的菜单送过去:“我只点了份锅,你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吃的?”
他收回手捂住口鼻,喷嚏闷在掌心里。
赵川辞打量他一番:“感冒了?你穿得太薄了。”
见肖澜央打喷嚏,又联想到之前在病房里那次,到现在还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肖澜央抽了几张纸巾:“还好,不冷。”
纸巾盒上落了几片杏白的花瓣,赵川辞眼尖看到:“你回老宅了?我看你家院子里那棵树这几年都不怎么开花,今年盛了?”
肖澜央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去的时候没开几只,临走了忽然花满枝头,风一吹就沾了一身。
他端起姚迟的扎啤杯喝了一口,含糊其辞:“顺路回去看了一眼。”
话锋一转,他另起一个话题:“你那边呢?案子进程如何?”
赵川辞的注意力全让肖澜央手里的啤酒杯吸住了,反应慢半拍:“你找得人太厉害了,我纯属是被带飞的那方。”
桌子上三只扎啤杯,肖澜央的那杯让他自己用来盛白开水了。
赵川辞和他一起长大的,比大多数人要了解他的喜好,肖澜央不爱喝酒,啤酒也很少喝,除非是有人劝酒才会随上几杯,饭局结束,他也始终是最清醒的那个人。
但是主动端起酒杯,是少有的。
可能是分开的这三年,产生了他不知道的变化。
比方说与人亲近;比方说自然而然地端起另一个人的杯子……
这顿饭吃得赵川辞不是滋味,他拐弯抹角地提醒:“我再去找老板要个杯子。”
肖澜央晃晃手:“没事,我喝不多,你不是知道吗?用不着。”
说着,就将啤酒杯放回了原处。
姚迟捧起杯子,咬在杯口,正巧是肖澜央抿过的那处,冰镇出白雾的啤酒杯上还残留有印子。
肖澜央抿笑,经酒精润色的嘴唇张合:“是任悬枢亲手操刀?他跟我说,纯属是给你打下手的。”
赵川辞不禁干笑:“资料都是他给的,我负责登台背稿,这人真的太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