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枫】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有朝一日还能回西州，还能见到爹娘和阿翁。

在我从那么高的城楼上跳下去、又自刎在两军阵前以后。

我从阿娘的怀抱里醒来，鼻尖充斥着乳汁的奶香味，嘴里似乎还衔着什么东西。

意识半梦半醒间，我下意识地凭着本能嘬了两口，然后听到了一个威严却饱含欣喜的男人声音：

“小九，这是孤的小九！哈哈，这是咱们西州的九公主！”

我被他高高举过头顶，周围立刻乌拉拉跪了一地，他们齐声唤我——“九公主”。

——和我从前未嫁时一模一样。

我费力地睁开眼，婴孩模糊的视线中，阿爹的脸就这么撞进了我的眼底。

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壮志雄心的阿爹。

我突然就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我死在我的十八岁，然后再次醒于初生。

我欣喜若狂。

我在西州皇宫一天天长大，在度过了我的婴孩期、不再整日整日地昏睡过后，我时常会想起豊朝皇宫，想起李承鄞。

我曾经和李承鄞是有过一段甜蜜平静的时光的，纵使那个时候我们之间也横亘着一个赵瑟瑟，但那些想念的、开心的、一见到他便满心欢喜的日子却是做不得假。

那时我在豊朝皇宫无依无靠，唯一陪在身边的阿渡也不会说话，从前的西州小公主张扬恣意，鲜衣怒马，如今的豊朝太子妃却只能守着空荡荡的宫殿，目之所见只有那绿瓦飞甍上一角四方的天。于是等待李承鄞的到来，便成了那些日子里唯一隐秘雀跃的欢喜。

李承鄞那时候待我不差，春日看花，夏日游船，落雪观景，元宵赏灯。和他在一起时，我时常会忘了赵瑟瑟的存在，就好像我们就是世间最普通平凡的一对夫妻，相携相伴，岁月静好悠长。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在西州时我早知道他不是顾小五，又或者在豊朝时我早知道他就是顾小五，我们一定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

可惜，这个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好像”和“如果”。

我曾经听说，一个人会喜欢和爱上另一个人都是命运的必然。只要相遇，不管何时我都会爱你——这本该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可在我这儿，却成了后来所有悲剧的根源，一语成谶。

我后来知道，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光有爱就可以的，就好比我和李承鄞。

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所以阿翁死了，阿娘死了，师父死了，连最后陪在我身边的阿渡也死了。我幼时的时候，阿爹常和阿娘叹我天真，到了豊朝皇宫，永娘也叹我天真。我那时不懂他们眼里的愁绪从何而来，等我明白时，却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人们都说成长是需要代价的，可我付出的代价未免太过惨重——丹蚩全族的血，还有那么多人的命。

重来一次，我不想再做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