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双双赴死(小修)

东京不愧是大都市,商店的橱窗擦拭得一尘不染。

拜此所赐,西九条薰清清楚楚地看见五年前失踪的恋人一身制服笔挺,金发闪着碎光,面对青春洋溢的女高中生笑意温柔。

只是笑一笑,端两杯咖啡,说明不了什么。

“想喝咖啡吗?这家咖啡店的咖啡确实不错,还有三明治,我来东京出差经常去吃。”与她同行的合作伙伴误会了她静立街头长时间的沉默。这位除了一身黑西装,哪里都不像混.黑的,甚至还会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横滨港口黑.手党少年体贴地表达着适度的关心。

“中也君以前来的时候,服务生也是里面那个男人吗?”

中原中也往里面看了一眼。“嗯,好像是他吧,听说他还是个侦探。”

侦探?

是那家伙的话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多年前就钟情推理。说起来,当年他失踪的时候还是刚从警校毕业不久,也能说是半个专业人士了。

比起职业,更让西九条薰吃惊的是他还活着这件事本身。

五年前他刚失踪的那段时日,她曾将整个东京天翻地覆地找了个遍,从白天到黑夜,甚至警察都放弃了,温柔地来劝她:“不要再找下去了,我们合理怀疑你男朋友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放下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当时她发了好大的火。难以理解警察怎能朝她讲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纵是失踪,也要七年才可判定死亡。

可内心的一角,好似很清晰地投下一片阴影——很寂寞地等着,有一天,确认他的死亡。

纵使变成了虚,也一直放不下。因为她可怜的男友无亲无故,要是连她都放弃了,就是曝尸荒野都没人收尸。

同蓝染大Boss做交易回到现世时,虽然讲着无论如何要找到他,可西九条薰早已做好了见到一具尸体或是一座墓碑的打算。

所以隔着透明玻璃窗看到那样生机勃勃的他,心里先是惊讶高兴,继而海潮般被怅然淹没了。

中原中也又问她:“要去吃点什么吗?离晚上的交易时间还早。”

“不了,还是先工作。”

人总是近乡情怯。

她想她暂时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他。

可是——

世界真的很小,东京就这么大。

西九条薰很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用心找过失踪的男友,不然她怎么能一天就偶遇他两次,但是马不停蹄翻天覆地地找了五个月却一无所获?按这个偶遇频率看,除非对方故意躲她,不然怎么也碰上十七八回了。

呵,怎么可能。降谷零不会故意躲她的——?

目光穿越酒吧的大门,金发红唇的靓丽大美人靠近金发黑皮的英俊青年,一双手揽上去,波涛汹涌的胸脯压着手臂,后者半低着头同她说话,二人姿态亲昵又暧昧。

西九条薰抹了把脸,问看上去很像好人的中原中也:“中也君,要是你的女朋友突然失踪了,你担心她担心得废寝忘食,日夜不分地找她,甚至……”虚圈的事不能说,换个说法,“甚至被封锁在国外也想方设法地回来,结果发现她早已另结新欢,可能还不止一个,你会怎么办?”

“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中原中也回过神,随口答道:“杀了吧。”

好,那么问题来了,我要以怎样的姿态杀掉他,才不会显得我们虚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情报说黑衣组织的接头人是一男一女,面前摆着两瓶酒,一瓶波本威士忌,一瓶苦艾酒。”

西九条薰的目光落到前男友和他该死的女人面前的桌子上:“……”

这不是巧了吗?

“欸?那不是白天咖啡店里那个男人吗?——哦,他就是接头人,这还真是巧。”劳模中原中也说着就要去完成交易,走了两步发现西九条薰并没有跟上来。“你怎么不走了?”

“我突然想起有急事——”

“你能有什么急事?”

“家里煤气忘关了。”

“……”对这样明显的谎言,善良的中也君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我自己去吧——”

对不起,中也君,我实在没办法现在就去见他。

在暗处等着,今晚的见面,只是要敲定之后交易的细节,所以谈话很快就结束了。中原中也先离开了酒吧,剩下两人喝了一阵子酒,也一前一后出了门。

西九条薰跟了他们一路。转换成虚形态的她,普通人是看不见的,人类汽车的速度对她来说也同蚂蚁没什么区别,想要不被发现地跟着,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降谷零将女人在某个地点放下来,随后回了一所公寓。似乎是自己的住所。

西九条薰站在公寓楼下抬头望着,一盏灯光在黑夜里幽幽点亮了。

当初他们在一起时也曾租过一间像这样的小小的公寓,二人许下豪言壮志——“将来要买一栋比这个大十倍的公寓!”。

可是好景不长,降谷零失踪后,刚刚大学毕业的她付不起房租,又不愿给父母添麻烦。那栋公寓很快就成了过去式。她投奔了一家住在东京的亲戚。

说是亲戚,实际上压根没有血缘关系。西九条薰很小的时候父母出车祸死了,她还没被送进孤儿院,就被一对好心的夫妇收养了。她投奔的亲戚便是养母姐姐的儿女。

那时候忙着找降谷零,其实很少回那个家。家里两位弟弟妹妹却是可爱得紧,给那段艰难的时光带去了唯一的温情。

而今想来,竟像是沧海桑田那么久。

他们都被时光推着长大了,走远了。只有她,好似还是活在过去不肯醒来的人。

西九条薰响转落到降谷零的卧室,刚变回人的形态,后者便翻身从床上跃起,长臂从枕头下一捞,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的脑袋。

但是,也许她也该醒了。

“是谁?”

西九条薰慢慢从窗帘阴影处走进溶溶月色下。

薄雾似的光里,黑发雪肤,一双黑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好似有千言万语,又无话可说。

降谷零举着枪的手顿住。认出了来人。被刻意压在深处的记忆开了闸,往日岁月如洪,噎住喉管。

“小薰——”这个久远的名字塞在喉头,却叫不出口。

凉风从窗口溢出,吹醒了降谷零混涨涨的脑袋,他猛然意识到,纵然会再同小薰相遇,也绝不会是在这里。他在此处的住所,除了组织的人,不会有别人知道。何况小薰那么柔柔弱弱一个人,怎么会夜闯他人住宅?

神色骤然凛冽,枪.口挪回心脏处。

“你到底是谁!”

他的话,比尖刺更利地刺向西九条薰的心口。

……他、他不记得她了?

她的不肯放弃,她的近乡情怯都在这声质问里变成了笑话般。从腰腹处的虚洞开始,空虚和寂寥在血脉奔流中蔓延,回到现世以后,西九条薰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属于虚的力量在体内翻搅着,仿佛回到刚成为虚的时刻,胃部的空虚亟待灵魂的填补,而眼前的一切,曾挚爱过的人都青烟似地看不真切了。

“砰——”一声低低的枪响唤回了一丝神智。她看到手中的斩魄刀已到了男人胸口,那一双雨洗过的清透地望向她的蓝灰色眼睛,比月色还要美地落在眼前。

千钧一发的时刻,冰冷的斩魄刀变成了一柄冒着青光的短剑,直直没入男人的心脏。

然后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又轻又缓地阖上了。

“青梅——”西九条薰抱着缓缓跌落的降谷零,轻轻念出异能力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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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全灌进胸腔里的滋味很不好受,所以刚一接触到空气,西九条薰就赶忙把五脏六腑的水全吐了出来。吐舒服了,她才注意到身边是一片陌生的白色荒漠。

这里是哪里?

西九条薰记得自己失足跌进了江户川,大半夜的也没人注意到她,她就一路沉到河底,还以为要就此腐烂,等十年二十年后被人发现骸骨,作为一幢悬案了结……

等等——所以她现在是死掉了吗?西九条薰赶忙上下摸摸自己,在腰腹处摸到一个洞——她弯下腰,透过身体上的洞看到身后的白色细沙。将手放进去,还能感觉到风。

……这绝对是死掉了吧。没有人这样了还能活着。

什么啊,原来死后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三途川,也没有奈何桥。有点寒酸。

西九条薰在这片要啥啥没有的白色荒漠游荡了好一段时日,饿得头晕眼花。虽然搞不明白为什么人都死了还会饿,总之,她饿到精神恍惚的时候,随便抓了个手边的东西咬下去,一口吸溜进了胃里——

噫,好难吃。

不过好歹是活过来了。

她看到自己吃掉的东西是一只黑色外体,白色长鼻子面具的怪物。这种东西她偶尔会在荒漠里遇到,差不多有十几层楼那么高——

这样的东西她居然能一口吃掉,她到底是什么怪物!

嘛,算了,反正都死了。可能死掉的食物就是这样吧。

那一片白色的沙漠,没有风时寂静无声,好似一座天地的坟场,岁月在令人欲死的寂寥里流走。

某一天——也没有太阳月亮,谁知道是哪一天——西九条薰终于碰到了白色荒漠中的第二个人。

那人戴一个黑框眼镜,深褐色的头发柔软地垂在鬓边,声音温和。“野生的瓦史托德吗?”

西九条薰左右看了看,确认是在跟她讲话,摇摇头:“不,我不叫野生的瓦史托德,我叫西九条薰。”

“嗯?有名字?”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是自己取的,还是,你有生前的记忆?”

“我生前就叫这个,你叫什么?”

“有意思——我是蓝染惣右介。”

他温柔有礼,进退有度,叫那时候尚且天真的西九条薰误以为——这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