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奏响吧

黑夜无垠的苍穹下,大虚立在高高的枝头。她隔着衣服轻轻摸了下腰腹的虚洞,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睛眨了眨,声音又轻又凉:“奏响吧,残夏之钟——”

如瀑的长发慢慢蜿蜒到脚踝,夜风轻拂,如海浪波动。一双修长的腿变成漆黑蛇尾,在草丛的黑影里盘旋,另有隐约白骨掩映其中。手中的斩魄刀化作一面漆黑一面雪白的色泽,长长的丝带剑穗缓缓飘荡在风里,朦胧的钟鸣响在夜色。

风吹,浅绿色的裙摆花一般开放了。苍白的脸没有表情,赤红的血色泪痕好像盛极的曼珠沙华。

被改造成破面后的每一只虚都拥有如同死神般的能力——归刃。西九条薰的斩魄刀残夏之钟,它拥有着作用于时间,让时间滞缓的能力,当能力解放,刀鸣声声如钟,被刀刃触碰的一切,时间在那一瞬无限迟滞,只有持刀者不受影响。

乌云翻滚,月色隐去。残夏之钟的白刃在沉沉的黑暗中好似一弯被神遗忘在尘世的月,锐利的寒风袭来,一双无光的暗夜的眸对上雪色掩映的苍蓝。

寸步难行。

双方的攻击都无法到达彼方。

时间无限度地延缓,空间无止尽地缩小。近在咫尺,远隔万里。

“王虚的闪光。”一手握着斩魄刀,另一只手食指抬起,指尖银白色的光华凝聚。

光华宛如烟花般炸开,极盛大的美丽过后,半个山头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抹去了。天空传来一声惊雷。

五条悟消失在了西九条薰视野的彼端,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地上昏睡的安室透。

“我说了,把他还给我——!”

又一次出现了,那种自虚洞蔓延开来的荒芜寂寥的空虚,极端的渴盼,思绪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被本能驱使着行动,却又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是普通的虚渴求杀戮般,渴求着将男人抓在手中。

回头,白发男人飘浮在半空,一只手抓着安室透,半垂的眼眸如神慈悲世间。

“无量空处。”

五条悟的领域——无量空处。凡进入领域的人,其大脑会为了“活着”而进行无数次重复的“知觉”和“传导”,产生大量无效信息,甚至导致脑死亡。

哪怕是再厉害的特技咒灵,也难以在五条悟的领域存活超过两秒。

“还给我——”然而西九条薰仿佛全无所觉。

泣血的哀鸣,漆黑的蛇尾划过空气,刀刃向前。

无量空处只是让她的动作变得滞缓了。为了让不断向她袭来的大量信息迟滞在时间长河中,残夏之钟也必须不停地为她隔开一道屏障。

意识到这样下去只是徒劳无功,西九条薰漆黑的眼睛慢慢扫过五条悟手上的安室透,在响转和残夏之钟的配合下后退离开无量空处的范围。

不是要逃跑。

“美杜莎之眼——”

漆黑的瞳孔深处亮起点点如星般的光泽,视野的尽头,一切化成冰冷的石头。

“真是可怕啊。”五条悟用瞬间移动出现在西九条薰的身后,轻轻地说。

“彼此彼此。”西九条薰回敬他。

这时候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

五条悟炸上天的白色短发湿漉漉地垂下来,张扬的神被雨淋成了柔软又好奇的孩子。他伸着两根手指问西九条薰:“这是几?”

西九条薰审视地上下看了看他。

“回答我。”五条悟摇了摇手臂上挂着的男人,微笑着。

这是威胁!

“……二。”

“二加二是多少?”

“……四!”

简直像被当成智障一般看不起了。她可是一只上过学的虚!

“为什么你能保有理智,还能变成普通人类的样子呢?”

男人歪着脑袋,好疑惑的样子。

雨越来越大了,两人都飘在空中,没有任何遮挡,风雨肆意地拍在身上,凉凉的。西九条薰看了五条悟一眼,默默地将尾巴盘起来,做成一把伞遮在安室透的头顶,为他挡雨。

这才说:“我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有理智——可以把他还给我了吗?”

拥有理智的特级咒灵。五条悟一边想着,一边将身子也缩在蛇尾伞下避雨。“麻烦举高一点,谢谢~”

西九条薰敢怒不敢言。

“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吗?只要戴上面具就能变成普通人的样子生活?”五条悟仍是不依不饶。想到女人“变身”时似乎从脸上滑脱了什么,误将那当成了她的变身秘诀。

西九条薰不答他。

他又说:“跟我走吧,跟我走,我就帮你救他。”

“不需要,把他还给我。”

“你有办法救他吗?”五条悟笑了笑:“你只会杀戮吧?”

“把他还给我。”

雨轻乎乎的,女人只是盯着他手中的金发男人。那双黑夜做成的眼睛今晚首次被他看出情绪,哀切的,悲伤的——为了一个人。

五条悟把男人扔给她,西九条薰手忙脚乱地接住,抱在怀里。

“再不救他,他可就撑不住了,相信——”

话未讲完,女人已经不见了身影。斜斜的风雨吹过,五条悟垂眸看着一片狼藉的山林,好半天,忽然挠了挠脑袋。

“哎呀,糟糕,又忘记挂[帐]了。”

……

“首领,快救救他!”

西九条薰抱着安室透用响转逃掉,凭空掉进森鸥外的办公室,正跪地请求爱丽丝换新衣服的森鸥外瞪大眼睛看着两人。

“是薰吗?这是遇到了什么敌人……居然连薰都这么狼狈……真厉害啊。”

“冷……”安室透蜷缩着身子,白色衬衫黏着皮肤,湿漉漉的金发还在渗水,喉咙里发出被丢弃的小狗般可怜的呜咽。

“冷吗?”解除了归刃,但仍保留着虚状态的西九条薰无措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隔着湿透了的布料,肌肤相贴,男人坚实的肌肉是滚烫的,呼在颈侧的气息也是滚烫的,却仍是叫着“冷”。

做不到,虚是冰冷的,抱得再紧,也无法温暖他。

“首领,快救救他!”又一次的请求。

“小薰……”无意识的呢喃。

“我在,我在,别担心——首领——”

“真是一群不让人省心的下属啊……是吧,爱丽丝酱?”

“小薰好着急呢,林太郎快去帮她!”

“好好。”森鸥外从西九条薰的怀抱里一点点拔出男人,迎着女人无意识的朦胧泪眼,淡淡微笑着说:“接下来交给我吧。”

要救他。

首领带着他远去的背影——是要做手术吗?

要救他。

为什么要救他?

死掉不好吗?

对啊,死掉不好吗?

死掉的话,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

抓住了森首领的手。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薰?”

杀了他。

“小薰……”他仍在呢喃着她的名字,伸向他颈间的手碰到金属的微凉。吊坠顺着重力垂下,摇晃。

四时平安。

西九条薰的瞳孔里映着这四个字,房间里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转动着。

猛然惊醒,对上森鸥外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在做什么?

西九条薰下意识后退一步,摇摇头,“没有。他会没事的,对吗?”

“相信我吧。明天这个时候,你会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他。”

西九条薰又摸向腹部空荡荡的虚洞,点点头。

森鸥外说话算话,第二天中午西九条薰就在她的房间见到了熟睡的安室透。沉沉地呼吸着,像做了什么美梦,嘴角微微起了细小的弧度。安静的房间,听得见稳重的心跳。

她重重地舒了口气。“好神奇,那么重的伤,您怎么做到这么快就治好的!”继而是难以言表的钦佩,这根本就是起死回生吧!

“这是秘密,好了,现在可以去抱抱你的小情人了。”

“林太郎真奸诈!”西九条薰关上屋门后,爱丽丝对着森鸥外娇声道:“明明是武装侦探社的人救的。”

“但是辛辛苦苦把他运到侦探社又运回来的可是我啊,而且为了骗他们救他费了很多脑筋呢,爱丽丝酱。”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森鸥外眯起眼笑了,“真要说的话,那个男人能活下来多亏了小薰,不过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异能力已经奏效了吧。”

“那个没用的异能力[青梅]吗?”

“嘛,又让小薰欠下一个人情还真是不错。”森鸥外哼着不知名小调愉快地牵着爱丽丝走远了。

对这番对话一无所知的西九条薰正坐在安室透的床边。阳光透过窗户落进了室内,温暖的光影轻悠悠地随风来回晃动,窗台上摆着一束紫罗兰,生机盎然。

她低头在很近的距离凝视着安室透。

睡着了的他真是安静。

金色的发,温柔璀璨的眉眼,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唇——

柔软的唇。

在冲绳的海里,吻过的柔软的唇。

西九条薰贴上他的额头,像猫儿一般蹭了蹭,轻轻说:“谢谢你活了下来。”

捏一捏脸颊。“死掉是很难受的,还是不要尝试了,要好好活下去啊。”

最后轻吻那两瓣柔软的唇。在阳光下,轻轻地,慢慢地吻下去。

真的,谢谢你活了下来。

金色的长睫毛忽然像蒲公英一般在朦胧光尘里飞起了,雾洗过的蓝灰色眼睛在很近的地方茫然地睁开。

西九条薰本想屏住呼吸,留一秒温柔美梦。可那双眼太过动人,比最清澈的河流还要剔透,比无云的天空还要阔然,比高山的雪水还要沁凉。这一双世界上最美的眼睛蛊惑了她,她捧着那张脸,深深地吻下去。

遗忘了过去,现在,或是未来。

仿佛被残夏之钟定格了的此时此刻,得叫彼此深情地吻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