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雅斋
第一缕晨光射穿薄雾,天际出现一抹金红色的朝晖,晨曦徐徐拉开帷幕,又一个清亮的清晨。
床榻上的人微微动了动睫毛,身体稍有一些动静。
不一会儿,云挽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旋即睁开眼睛,恢复清明,很快从榻上坐起。
眼前挂着鲛绡帐。透过纱帐往外望去,壁上挂着一副《海棠春睡图》,屋内摆着极其素雅的案几。窗柩旁画着白色的卷帛,风从屋外吹来,卷帛跟着晃动。
淡淡木屑的清香充斥屋内。
雕花窗射进晨曦的光,给屋内落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云挽一怔,忽然感觉到双手触到的冰冷坚硬的床榻,不适地动了一下。
这时却又突然发现——
此刻她虽然还在榻上,可是她睡着的这张床榻,已经完全不是昨夜那张罗帐垂下,凤鸾呈祥的鸳鸯锦。
只是一张简陋的凉榻,浅蓝云水稠如水一般铺在凉榻上,感觉不到柔软,只有入手丝丝的清凉。
眼前的这间屋子,也完全不是昨夜入睡之前的那间鬼气森森,红烛摇曳,绫罗绸缎,贴满大红喜字的“洞房”。
反而清雅得仿佛不食人间五谷之味。
整个屋子,在她一夜的睡梦之间,仿佛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已经完全不再是同一间。
这又是什么地方?
云挽几乎从榻上震起,下一秒却陡然发现,昨夜入睡之前,那个安静躺在她身侧半尺处那个俊美无情的“幻术傀儡”,此刻也已不见了踪影,整个房间,显得空旷起来。
云挽目光顿了顿,心里跟着莫名空了一空,好像失去一些什么重要的东西,突然有些空荡荡的。
云挽压下心头的诧异,努力忽略那一丝怪异的失落,再次环视室内一周,辨认屋内所有的物事。
凉榻,案几,卷帛,桌椅,挂画……
这屋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看上去只是一间普通的雅斋。这雅斋许是没有住过人,空气里蕴藏着一股清新的木屑味。但经历过前一夜那令人心惊的“真实”幻境后,云挽不敢再有任何大意——
这间雅斋内虽然看上去很正常,没有异样,但这里所有的陈设和物事都十分陌生,仿佛与“大永历170年”的幻境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挽有一种感觉,她或许……还在幻境之中。
只是这个幻境,还是不是原来那一个,现在她还不清楚。单单只从室内的陈设来看,很有可能已经变了。
云挽默默思忖半晌,却在这时,感觉到真气在体内的流动。
云挽心念一动,目光微微一闪,立即试着动了动法力,这时却陡然发现,她的法力不知何时已经解了。看着两指间传来的淡淡青光,云挽口中默念了一句咒诀,却见“共老”应声出鞘。
熟悉的天青色的剑光在“共老”上流淌,“共老”仿佛挣脱桎梏地欣喜,剑身发出“嗡嗡”的低鸣。
这又是怎么回事?
云挽心里一惊,诧异地抬起眼睛,发现屋外已经大亮,从窗口掀动的卷帛处,传来温暖舒适的光。云挽神色微微顿了一顿,收起“共老”,稳下心神,迈步朝门口走去。
乍一开门,晨曦的阳光立刻照了进来,新鲜的气流直卷而入,清晨的空气扑面而来。
云挽眼中瞬间大睁。
只见她眼前的入目之处,景色明媚又古怪,一片淡蓝色如同天空之境的湖,湖底满地雪白沙石,沙石上生出各种的藤蔓,藤蔓上长满各种颜色的花。一眼望去,宛如一片镜花水月。
一条长长的青石栈道,从雅斋门口一直往湖中延伸,栈道两侧,澄澈的水下长满各种颜色的花朵,在水底纹丝不动,异常美丽。从云挽的脚下,一直延伸至看不见的尽头的远处。
云挽被眼前的“镜花水月”震了一瞬,旋即目光顺着青石栈道往远处望过,却见清幽的湖心,似乎伫立着一个人。
那个身影,孤冷冷地站在偌大的湖中心,静静的,遗世而独立,仿佛早已和这天地间的一切融为一体。
云挽微微一怔。
她默不作声地掠过去,那人似乎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缓缓地转过头,青白素衫,白绫缚眼,镇定而又从容地负手而立。
这个人,不是阿惜又是谁?
阿惜耳朵微微一动,青涩低沉的声音很肯定地问:“是阿挽吗?”
云挽听到声音脚下一顿,忽然怔住,看到他的那一刹那,之前那一丝失落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莫名稳稳当当地安定下来。
云挽迟疑片刻,方才踏着青石栈道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他面前。
她抬起目光,上下左右地认真打量他,见他覆着白绫,白绫下带着淡淡的微笑,面容俊美清隽,身材纤薄消瘦,身影倒映在湖中,仍是还未弱冠的少年样——
不管在何时何处,他都一直保持着这么安定平和的姿态。
除了阿惜,不会有别人。
云挽仔细端详他半晌,虽然已经确认,但因为之前遭遇过幻,此刻心中仍有所顾忌,她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阿惜?”
阿惜温柔地笑了笑,奇怪道:“不是我,那还能是谁。”
云挽放下心来,的确是阿惜,能让人不知不觉之间放下心来的,这世间也只有一个阿惜。
听到少年低沉温柔的嗓音,不知为何,云挽摹地想起幻境中的“幻术傀儡”冰冷淡漠的声音,那张惊艳又无情的脸,又猛地想起那诡异又惊悚的“婚宴”。
这时,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猛地席卷而来,她忽然有些不敢正眼看他。
阿惜看不见云挽脸上的郝然和红到耳尖的尴尬,见她忽然沉默,问道:“怎么了?”
云挽:“…………”
云挽突然庆幸他眼睛看不见,看不到她此刻无地自容的尴尬。
虽然幻境中是“天欲念”邪香之故,但无论如何,她是师父,是长辈,在他面前总还有一些庄重自持的想法,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当时产生的妄念和渴望,简直——
罪无可赦,无可救药,令人窒息。
云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两动不动,不动如山。
说实话,在动过那么耸人听闻的念头之后,她此刻还没想好该如何跟阿惜相处。
因为她觉得这种事过于羞耻,一辈子都难以启齿。之前她拒绝去想,可是从那惊悚可怖的幻境里出来之后,冷静下来,就实在很难平静如常地面对他。
云挽别过眼,表面极力保持镇定,不让他听出异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师兄他们呢?”
阿惜歪着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云挽仿佛察觉出一丝异样,瞬间忘记了尴尬,飞快地转头看着他,问道:“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惜垂着眼睫,不慌不忙地笑道:“我从一开始就在这里。”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云挽的意料,云挽猛地一怔,抬头看向他:“一开始?”
阿惜道:“嗯。”
这时,少年微微侧过头,脸上是笃定又不解的表情,似乎是奇怪于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云挽绞尽脑汁思索片刻,也没想出来究竟为什么,她纳闷地皱眉继续问:“你也没有见过幻?”
微生初月之前说过,浮屠门在姑逢山设下了“幻术结界”,从每一个进山之后疯了的人的情况看,或许每一个进山之人,都会遇到他们的“魇魔”,也就是说——
“幻?”阿惜脸上微有错愕。
云挽见他面上困惑的样子,似乎完全不知道她所说的“幻”是什么,突然想起,自己的确没有跟他提起过“幻”。
云挽迟疑了一下,解释道:“一种迷惑心神的灵。身处幻境之中,装作人的样子,迷惑你的心神,窥探你心底最深的隐秘。也就是,常人说的‘魇魔’。”
阿惜错愕之后,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云挽听到他的回答,有些惊讶,顿了顿,又问:“没有见到师兄和圣司使?没有见到绫灵?”
“没有。”阿惜平心静气地说道,“阿挽,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跟着解释:自一进姑逢山,发现与他们分开之后,他便莫名奇妙到了这里,没有见到任何诡异古怪的事,也没有见到任何人,因为不知其状,便只能在这里等着。
云挽此刻忽然明白了,阿惜说的“一开始”的意思,是说从他们进入幻境之后,他就已经在这里了。
云挽心中的疑惑,此时全部变成了震惊。
阿惜为什么没有见过幻?难道只有她见过?
可是,如果只有她见过,不羡,微生初月,绫灵呢,现在都在哪里?她是破了幻的幻境之后才到了这里,其他人要是现在和阿惜不在一起,很有可能也遭遇到了幻。
但如果他们没有破除幻境?那又会怎样?和那个疯子一样,失心发疯?
云挽想到这里,心里一阵不安,不羡和微生初月倒不担心,但是绫灵……她忽然有些按耐不住,飞快地转身,“阿惜,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找找他们。”
阿惜温温柔柔地笑了笑,“好。”
云挽在转身之前,摹地看到他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脑中再一次闪过那个俊美如同神明之人,和他清冷、淡漠的脸,脚步顿了一顿。
但是很快,云挽便转过身,飞快往外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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