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相对地拍戏,对孟芊芊而言本来就是一种考验，向希亦然。

两个人算不上是朋友，却都不可避免地发现一个事实：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讨厌对方了。

《暮色森林》拍摄仨人的落难戏份。在找感染者基地的路上，临时扒来的老爷车嗡嗡吐出几口尾气,彻底歇了菜。主角团三位难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面对愈加沉重的黑夜,只能饥肠辘辘地被迫住在车里。

孟芊芊扮演的席昼梦并不是能安静下来的性格,仗着自己身手好跑出去,爬上树摘琵琶,下来时却打滑，腿骨似乎还骨折了。

时新凉与季临夏好不容易循着月色找到她。

素来把自己归为女汉子之列的席昼梦，整个人颓然地靠坐在树边,声音里头一次带了哭腔,“你们滚，不用管我！”

时新凉与季临夏对视一眼,谁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大小姐脾气是怎么了,难道就因为车子抛锚了她吃不了这苦吗？直男时新凉表示听不惯这话：“好像我们本来就没有叫你一起去吧？”是她自告奋勇非要跟他们一起来的。

“那更好，反正也不是一路人，”席昼梦看也不看他们,只是还坐在那,嘴上逞强：“我反正不想跟你们两个一起走了。”

深更半夜,的确都有可能活不过今晚。时新凉也有把这姑娘当成伙伴的意思了，也不可能真的丢下她和季临夏一起逃跑，只好退一步商量，“你要是真的受不了，我们再沿路找找房子和车。”

席昼梦不知想什么,没应承，过了一会，反而脾气更恶劣地吼：“你俩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叫你们滚啊！”

这怎么越来越凶了……时新凉刚要说点什么反驳她，向希扮演的季临夏扯扯他，示意自己去。让直男处理女孩子的问题，三个人可能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席昼梦一动不动的样子本来就很可疑。女孩子之间特有的敏感和默契发挥作用，季临夏也不学他们耍嘴皮子，一靠近席昼梦就察觉到：“你受伤了。”肯定句。“被咬了？”

避无可避，席昼梦别过脸，“让你别来的，你不要命了吧。”

时新凉听到季临夏的判断，也吃惊地张大嘴。

“至少你还没有变异。”季临夏冷静地回复她。

她非常吃力地辨认着席昼梦的状态，被咬也是猜测，他们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丧尸的尸体。倒是席昼梦的坐姿，有点扭曲。她二话不说，伸手在席昼梦瘫着的左脚踝按按，后者“啊”的尖叫出声。

身为同伴的时新凉立刻跑过来。

季临夏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伤了脚。为什么不说？”

席昼梦转过脸，脸绷得很紧，眼睛里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泪花，几乎是用吼的：“说了就有屁用吗？”

满腔委屈，终于找到出口。

她还没有弱智到分不清场合的地步。这种条件下，就算是他们三个人都健康健全，也不见得能在面对尸群时活下来。现在她还受了伤，瘸了腿，跟他们两个交情不深，被抛弃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然有用。”季临夏又探探她脚踝周围，冷静得像个假人。

“别说风凉话了。”不自在地想躲，可腿一牵动，剧痛感弥漫全身。席昼梦重重地嘶一声。

“我们停车的地方离这里一公里，刚好能听见你嚎叫。晚上你要是被丧尸攻击，我们正好有时间逃跑。”顺着她的话，季临夏编着更残忍的回答，手上动作没停。

这话真的不像是季临夏风格，倒有点像他的台词。一旁背着仨人全部身家的时新凉默默地想，季临夏越来越像自己了。

席昼梦：“你们真的……”太过分了。她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把他们当成伙伴了。原来他们心里只是把她当成可以随意丢掉的工具吗？“太过分了！”嘴上恨着季临夏，目光却抬头转向了时新凉。

趁着席昼梦咬牙切齿分神，季临夏双手一个用力，在席昼梦脚踝动了什么。

席昼梦疼出声，这次喊得惊天动地。

“站起来试试吧，给你接上了。”季临夏好笑地看着她，然后想到什么，左右也看一眼，“看来我们真要逃命了，方圆百里的丧尸估计都听到声了。”

“你！”席昼梦本来要反驳，脚上踢了踢，却真的能动了，“诶？”

她站起来。

“好神奇……”刚才明明还痛得要死。

时季二人看着她。时新凉脸上甚至挂着笑，看吧，他就知道季临夏不是会说风凉话伤人的人呢。

席昼梦彻底服气了，小声地说，“谢谢。”

“你没事就行。”季临夏本来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她看看垂到眼前的树叶，随即敏锐地发现，“这是枇杷树吧。你就是为了摘枇杷才伤到的吗？”

“是的。”席昼梦下意识承认，随后想到什么，声音低下来，脸也红了：“但是，我摘的枇杷没有了。”

至于原因，他俩应该猜得到，在想着他们两个反正会丢下她逃走的时候，她把摘下来的枇杷全吃光了……

“吃光了吧？”时新凉果真猜中她心思，用手调整包袋，十分嫌弃：“毕竟是大胃王，本来也不能指望她给我们剩下。”

“你找死吗？”席昼梦朝他追过去。

时新凉手拽包袋，跑得飞快。

剩下季临夏，看着他们打闹。

似乎还算平和的日子，和他们真正潜进感染者基地对比的话。

在那里，季临夏见到了自己通通变成了丧尸的父母，他们身上全是血污，粘稠腥臭的头发里是，曾经慈祥又温柔的面容上是，宽厚又有力的手上也是……当见到她，他们的瞳孔也已经失去功能，只是全凭气味与声响张牙舞爪，对她也只剩撕吞入腹的狩猎本能。

见到这样的父母，对即使无心之失的时新凉，季临夏又是一阵绝望。

纵使时新凉顶着门板冲进尸群救她出去，在能否活着都不能确定的时候，季临夏给了时新凉重重一巴掌。

她的家人，全都因为他……

在外响应的席昼梦见到这一幕，心里也猝然刺痛了一下。

明明被打的是时新凉，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冤枉。

季临夏你这个傻子，你知道他是冒着什么样的危险，才找到被感染者头目抓到的你，又是用什么样子的决心，冲进尸群去救你吗……

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丧尸们正源源不断地从被时新凉破坏的大门里涌出。

一手抓一个，席昼梦拉着时新凉与季临夏的手，跑起来。

安北望喊cut，中场休息。

姜允在一下戏就嚷嚷着要去蹲言泽，向希与孟芊芊落后一步，在门口也对其他的群演老师道谢：“辛苦了。”

冬天拍戏也能拍得满头大汗的，也只有他们剧组了。看着对方头发都黏在一起，加上画的脏兮兮的妆容，两个人都像是从泥地里打过滚一样。太狼狈了，然而向希还是很开心，是她每每投入工作之后的特定神情。

孟芊芊抱着胳膊，叹气：“你很得意吧。”真不想承认，自己也已经完全接受角色设定了。

枇杷树下治好她的得意？向希似懂非懂：“啊，有那么明显吗？”

孟芊芊恶趣味地看着她，“你不觉得，你（的角色）越到后面越矫情了吗？”

“季临夏？”向希可算听懂，狡黠地笑起来，“还是比不过席昼梦，你不是把矫情贯彻始终了？”在城门口多管闲事，跟他们打起来什么的……

“确实，”孟芊芊意外地同意这个结论：“半斤八两。”

“哈哈，席八两，”向希觉得这外号不错，忍不住又重复起来：“席八两。”

“找打你就早说！”孟芊芊追着她。

姜允在捧着一箱冰淇淋回来时，见到自己两个小伙伴又在上演基地酷跑，叹气，“年轻人，体力真好。”

自从吊威亚的戏完成，老二明显整个人都放松了。

向希跑回他身边，心思立刻被食物吸引：“海盐芝士冰淇淋……这么冷的天吃这个？”

“这你就不懂了，”姜允在捞一只出来，在向希以为要给她伸手来接的时候，手一拐举到她够不到的位置：“冰淇淋就是要冬天吃的。”

孟芊芊已经注意到冰淇淋的商标，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气的她，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慢。

这个牌子，她曾经想带韩彦去吃的。那天，还看到了漂亮的气球雨。

向希还在浑然不觉地抢姜允在那一只冰淇淋。

孟芊芊不知道该不该笑这个狗屁巧合，怎么她戏里戏外喜欢的人，都对向希有意思？是她曾经抛弃向希的报应吗？

向希本来也不是一定要吃那一只冰淇淋，箱子里还有很多。甚至她都没有冬天吃冰淇淋的习惯。可是姜允在恶作剧的行为，让她觉得，还真就非吃不可了。

两个人左跑右跳幼稚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只白净秀美的男人手举着同款冰淇淋递了过来，特写的距离。向希循着冰淇淋看过，是号称撕开漫画走出来的那个容颜天成的男人，近景的距离。

这人今天穿着雾霾蓝的风衣，要温度不要风度的打扮，但衬得他唇红齿白，温和如玉。

向希没想到：“……韩彦？”

“嗯，”韩彦的声音何曾这么温柔过：“吃这个吧。”

向希立正站好，突然局促，“我以为这是……”言泽买来的？

他仿佛懂得她意思：“总是空手来，也不是很好。”

同样的理解却没能发生在向希身上。直觉不妙，开口就是拒绝：“我拍戏不吃冰淇淋的，还是给大家吃吧。”

向希还穿着褐绿色道具短袖和窄腿牛仔裤，头发扎成麻花辫，身上脏兮兮的，外面大喇喇地罩着羽绒服。大概为了图方便，也是一件大黑羽绒服过整个冬天的驾驶。纵使看不出身材来，拍戏这段时间也还是明显看出来她又瘦了很多，脸小了一圈。

不管嘴上是怎么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样子，一工作起来，就不要命地的干活。成天嚷嚷着想吃的东西，也没怎么真正吃过多少。

韩彦眼睛眯起来，语气有些伤感，却没有放弃的意思：“其他人都有了。”

向希把手背在后面，“其实你可以不用对我好的。”本来想找借口说杨思维不让自己吃东西什么的，说得这么直白还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是，好像还是保持距离比较舒坦。

韩彦琥珀色眼睛里涌上一层受伤的情绪，但他也没有要掩饰掉的意思，自嘲地牵动嘴角：“只是一只冰淇淋而已，我怎么就这么不好受呢？”

以为会听到对方笑她想太多的向希愣了楞，下意识安慰：“没关系的，你应该就是不习惯被别人拒绝而已。”

人气旺盛，咖位高，走到哪都会得到最高礼遇，当然会不习惯有人不接受自己的好意。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他的海盐，至少她不是。

“我帮她吃吧。”不知从何时就在听着的程咬金——言泽出现，脸上挂着有史以来对他来说最厚脸皮的笑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韩彦挑挑眉，把冰淇淋交到他手里。同时交换的，还有只有他们两个人能懂的眼神。

向希有种那什么被抓包的尴尬，同时又隐隐庆幸自己的光明正大。

姜允在不知何时端着冰淇淋和孟芊芊凑到一张桌子前，“你要是需要人聊聊天，也可以找我。”

“那倒不必。不过，谢谢你。”她接过冰淇淋，毫不犹豫尝一口：“味道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看到韩彦主动的样子，原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喜欢这个人的心情，果然是，已经过季了吗？

向希把言泽拉进“小树林”。

这里还在剧组的取景范围，丛林茂密，草木长青。小型外景都直接在这拍摄。

言泽还是西装加卡其色大衣的打扮，在影视基地出没也是至少会被误认为哪个顶级模特的出众外形与气质，随时都可以被抓到一组时尚大片。即使是现在，拿着冰淇淋的幼稚画面。

截胡了她的冰激凌之后，言泽竟然真一边走着，一边认真地吃起来了。向希看着这个正变得幼稚的男人，有点不可置信。更不可置信的是自己，这种情况下依然……很心动。

心动到，有些惶恐。

看到她直勾勾的眼神，言泽摇摇头，“这个不行了，我已经吃过了。”

向希对他这反应哭笑不得：“在你眼里我就只想着吃吗？”

言泽眨眨眼睛，又咬一口冰淇淋，默认这个指控。

向希又联想到什么：“因为这个原因才想到做餐车应援的吧。”

“这样说也没错。”言泽含糊地反问：“你不喜欢吗？”

“超级喜欢！”向希认真地答：“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来陪我拍戏，本来以为还要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的。现在因为太幸福了，所以经常会怀疑在这里的事都是我自己编的，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冬日午后的阳光，晒起来温和又明亮，从枝头坠落，又跳跃到向希的长睫毛上，把她那双眼睛映照得澄澈又真挚。

森林里连空气也很配合，温柔地安静着。

其实见到她曾经喜欢，嗯，爱慕的人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分明心情很复杂的。不管她的态度是不是自始至终的鲜明，说不介意，当然是假的。当然与其说生她的气，埋怨自己不能为她做更多事情的想法更多。

但是现在这样待在一起，全宇宙的想法都消失，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阿泽哥哥，我有没有问过，你喜欢我什么？”见他发呆，向希帮他擦干净嘴边的奶油。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愿意叫出这个从儿时就亲昵的称呼。

分明是不带旖.旎色彩的动作，言泽被她指腹温柔的触感唤醒，握住她的手腕，“我以前，没有对你说过吗？”

向希摇摇头。并没有好好说过，完全没有。

对上她期待到紧张的眼神，言泽默然两秒，随后微微一笑，“那就先保密吧。”

向希：“……”完全没料到的答案。

“等你实现了约定的目标，那时候就告诉你。”

向希：什么时候言泽也开始这样了，好气。

而且，那个想起来就想自戕300次的拿奖约定，天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做到……

晚上还有一场爆破戏。

在席昼梦的牵头下，时新凉与席家残存的势力约定联合行动，打算用火攻的办法为感染者基地里被圈养的丧尸进行“物理超度”。

这场戏相对危险，主人公们也都知道。但对他们来说，自由是最重要的事。

席家虽然与季家产生分歧，但都是对生命存有希望的人，然而感染者组织，是完全放弃人性，在尸变前进行最后狂欢的人群。这样的一伙人，自然枉顾生命，无论是把活人推进丧尸圈还是对“不听话”的人施暴，都是家常便饭。

即便他们抢夺了最好的物资，建筑了最结实的大楼，强迫着最高智商的科学家……其他的人们，也无法在这群人的统治下生活。

自由，是最后的主题。

即便是在末日中期，世界开始形成各自规模的时候。看似历史轮回，但人类的生存主题从未真正改变，不同的只是他们争取自由的方式。

向希和孟芊芊开着同一辆车。这场戏对她来说也至关重要，体现了她从绝望之中浴火重生的决心，她负责开着一辆安装喇叭的汽车，用声响把丧尸群引向陷阱，汽车上安装了炸.药，到了目的地之后，她和孟芊芊跳车，汽车会引爆一连串的炸.药包。

当然，全部用炸药是不可能的，也要照顾演员的安全，这里需要大量的后期。

向希坐上驾驶座后眼皮狂跳，手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副驾驶的孟芊芊怀疑地看着她：“你这样能行吗？要不再彩排一下，或者干脆用替身？”

向希只当是当年撞了言泽的后遗症，用韩彦教的办法，在心里哼歌。尽管额头上不受控制地出现了细密的汗珠：“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孟芊芊后知后觉撇过脸，“我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好不？”

向希知道她口是心非，平复好心情，笑着出发。

事先知道有这样一场戏，言泽说什么也要留下来陪着。他当然知道安北望有投资，请的都是最好的技师，但直觉告诉他，这样的时候，不能放向希一个人。

不知是不是相同的原因，韩彦也在。

无人机跟拍着几辆车，主演、群演与导演都很紧张。

向希做到了自己保证的事，从一开始都开得很稳，孟芊芊也放下心来。

然而一过山坡的转弯，方向盘就变得难控制，孟芊芊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向希，你停车。”

向希知道事情严重性，用力踩刹车，可刹车也变钝，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