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这两日功夫,魏二娘已摸清了两奴的习惯。
也许是两奴大胆,也许是她太过纵容,荷园的食盒每每送来,总是要先经过这两奴手中。
她们便挑拣着留下两盘喜爱的。
倘若魏二娘在,会先伺候着她用了,两奴再回屋里,偷摸着吃掉两盘。
倘若魏二娘不在,亦或者午眠,这两奴便敢大着胆子先吃了。
今儿个,她便是抓住了两奴这一点,先是故作离去,随后使人去提食盒。
倘若两奴命大没碰食盒,她便另想他招。
可照如今情况看来,两奴胆子是大的离谱了。
“怎地女郎食盒中只有三素一荤?”魏夫人已率先问出口,“我记得应是三素三荤才对。”
春花身子抖索,但还是强撑着道,“回夫人,许是厨房那边……克扣了。”
“竟还有这事?”魏夫人不疑有他,“着人将厨房梅妪叫来。”
“夫人。”老媪突然道,“夫人可莫要被这两蹄子蒙骗了过去,我到荷园时,分明瞧见这二人嘴角泛油光,定是偷食所致。”
“冤枉啊。”春花立马伏身叫屈,“兰妪再是夫人身边的人,讲话也得要证据,我二人何曾偷食二娘子饭食,兰妪莫要欺人啊。”
两方人马均言之凿凿,一时间,魏夫人有些拿捏不定。
魏二娘摸了摸她的手,娇声道,“既如此,嬢嬢还是将梅妪叫来吧。”
那兰妪目露凶光看过来,她又慢条斯理的补了一句,“清者总是自清的。”
魏夫人身边曾有梅兰竹菊四婢,后年岁渐长,分别配了人。
竹菊已脱奴籍,梅兰却还在魏家当差。
她们是几十年的情份,又有难以言说的利益纠葛,早不分你我。
倘若春花无脑攀扯梅妪,这兰妪必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浅显一招,将四个人卷入漩涡。
始作俑者魏二娘坐于胡床之上,微垂眼睫,淡然而笑。
梅妪来的很快,大约是有人在路上跟她讲了,甫一进来,她便跪地喊冤。
魏夫人想问话,魏二娘却拉着她的胳膊,娇道,“嬢嬢,阿然有一计,献给嬢嬢。”
她凑过去,小声嘀咕了一番。
魏夫人便露出了然的微笑。
“梅妪不必喊冤。”片刻,魏二娘直起身,狡黠道,“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即可。”
“第一,几院饭菜是否相同?”
“主子口味不同,饭菜自是不同。”梅妪一怔,不明所以。
“那便是对了。”魏二娘忽的凑到春花秋月跟前,仔细嗅了嗅,老神在在道,“荷园今日的午膳,可有水晶肘子,麻辣鱼片?”
“是有这两道菜。”梅妪点头。
魏二娘转身,又掀开了食盒。
众人望去,只见里面整齐摆放着四道菜,却并无水晶肘子和鱼片的身影。
“嬢嬢,我可不知这食盒里原本装的什么。”魏二娘叹了口气,坐回魏夫人跟前,“不过是从春花秋月的嘴里,闻到了这两道菜的味道,姑且一问罢了。”
此话一出,春花秋月均是骇然。
就连梅妪兰妪两个老媪也惊呆了。
魏家二娘,好手段。
先是确认了两奴身上的残味,却不点破,转而询问负责厨房的梅妪,得知缺失的两道菜式,同两奴身上的残味相同。
如此顺序,完全扼杀了两奴将残味推脱在“下人饭食”之上的可能。
“好,好。”魏夫人欣然而笑,“二女聪颖,吾心甚慰。”
她也能审出真相,却及不上魏二娘此法来的简单迅捷。
“嬢嬢过奖了。”魏二娘忽而叹气,“说起来,也是阿然驭下不严,竟出了这等子事。”
她瞟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春花秋月,无奈摇头,“偷食主子饭菜不说,竟还污蔑梅妪。嬢嬢,梅妪好歹也为魏家辛勤数十年,没有功劳尚有苦劳,被如此污蔑,阿然心痛呀。”
魏夫人笑容渐失,她望了一眼梅妪和兰妪,皱眉道,“二女此言极是,这等子刁奴的确不配留在魏家,兰妪,且把这二人发卖了出去,再另配人给二女。”
“是。”兰妪闻言立时点头。
梅妪不曾言语,但感激的眼神落在了魏二娘身上。
春花秋月大惊失色,连连磕头求饶,却被几个身强力壮的老媪架着,不得动弹。
眼瞅着两奴就要被拖拽出去,忽听一清脆女声道,“且慢。”
魏二娘抬起头,便瞧见魏大娘大步冲进正厅,扑到魏夫人另一侧,娇声道,“嬢嬢,不过是两奴馋嘴,大不了罚些板子,何至于将她们逐出。这岂不是等同于要了她们的命。”
这话倒是真的。
因偷食主子饭食被撵,任谁家也不会再雇这二奴了。
真撵出去,她们怕是活的十分艰难。
“这……”魏夫人一时有些迟疑。
魏二娘怎能容忍此事功亏一篑,忙道,“阿姐此言差矣,偷食主子饭食,污蔑府上老人,已是品行不端。此等奴仆留在身边,岂不是自找麻烦。万一带坏了其他人,带坏了魏家风气,更是得不偿失!”
“阿然。”魏大娘坐直了身体,蹙起眉头,颇为不解道,“可若是将她们撵走,便是生生断送了两条性命。阿然,你何时如此心狠了。”
魏二娘听得此话,恨不得仰天长笑两声。
不过是撵走两刁奴,又不曾索了她们性命,却硬被冠了“心狠”一词。
可她被两奴害的沦落小院,日夜咳嗽的时候,谁又可怜她了!
“阿姐。”魏二娘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既然阿姐心疼这两奴,干脆将这两奴纳入你院中,也算是全了你的一番善心。”
魏大娘始料不及,瞪大了眼睛,想说些什么,片刻后,又咽了回去。
“大娘子,求求大娘子救救奴。”春花却像是被点拨了似的,忙不迭对魏大娘磕头。
魏大娘眉头微蹙,似有不忍,又不敢说别的,只能委屈的看了魏二娘一眼。
然后扑进了魏夫人的怀里。
“拉下去。”魏夫人还算拎得清,冲几个老媪摆了摆手。
春花便叫的愈发凄厉。
秋月还算乖巧,不曾言语,只惊慌的捂着脸哭泣。
然而,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她们被撵出去的命运。
当凄厉的呼救逐渐微弱至无声,魏大娘自魏夫人怀中坐起,拽着她的手,低低抽泣。
魏夫人连忙安抚她,“阿女莫哭,莫哭。”
魏大娘睁着剔透的双眼,哽咽道,“嬢嬢,阿婉只是可怜她们。这两奴虽做了错事,却也是两条性命呀。”
“我命兰妪为她们提前结算了工钱,算上往日攒的,只要她们节俭着些,日子总能过下去的。”魏夫人用手帕为她拭去泪珠,满脸心疼。
魏大娘不言语,只看了魏二娘一眼,目中满是控诉。
魏夫人叹了口气,点头道,“阿然手段的确过激了些。”
竟是认同了“魏二娘心狠”一说辞。
即使早就告诉过自己,在嬢嬢的心理,阿姐总是要比自己重要,但听得这话的一瞬间,魏二娘还是胸闷了一瞬。
她微丰的唇张了张,转瞬又闭上了。
待到魏大娘哽咽停歇,她才幽幽道,“嬢嬢,阿姐,我也是为梅妪不平啊。”
魏大娘一怔,扭头看向尚立在屋中的两个老媪,却发现她们皆是双目望地,面无表情。
她心中一惊。
方才那些话,虽离间了魏二娘和嬢嬢,却也推远了两个有实权的老媪。
她蹙着眉头,看向魏二娘,正瞧见对方露齿一笑。
魏大娘的心下愈惊,似冰水泼过,寒意四起。
这个妹妹,好似跟从前,真的不大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