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景问瑜将谢赦他们送到重阳殿外,叮嘱道:“这个时候大长老应该在殿后的花园,你们过去便能看见。”
谢赦点头:“多谢。”
他牵着宁九往里走,小家伙仍在紧张着:“大长老虽然没有三头六臂,可是也怪吓人的。”
谢赦想安慰他几句,刚好绕过一道碧门,便看见大长老正坐在不远处的青石上,只能把话默默咽下。
“师祖。”他们齐声道。
大长老未曾睁眼,甚至连衣角都没动半分:“去,把那里的水缸全部填满,不许用任何灵力。”
谢赦朝一侧看去,那里足有三十几个水缸,不用灵力的话要一整天才能填满。
宁九皱起眉,紫微问:“有什么问题?”
谢赦:“没有问题。”
紫微睁开眼,稀罕地瞧他一眼,没说什么。
谢赦与宁九一人分到两个木桶和扁担,有弟子领着他们熟悉挑水的路线,接下来一天都得挑水度过。
紫微全程坐在那块青石上,既不看他们,也不说话,一整天下来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
祝淮亲自去重阳殿接的人,到的时候谢赦与宁九已经出来了。
他问:“第一天感觉如何?”
宁九说:“师祖让我们挑水,我们从早挑到晚呢。”
祝淮笑着说:“累坏了吧,回去好好休息。”
他抬头看向谢赦,笑容更深:“走吧。”
回到谪仙台,祝淮拿出纸笔,打算把今天和燕归来提到的筑造根据地一事详细地写下来,给他做个参考。
写到一半,他扭扭手脖子,抬头时门外传来叩门声,他道:“进。”
是谢赦,他没有进来,而是在门口道:“徒儿在谪仙台发现了一间小厨房……师尊要用膳吗。”
祝淮推开门:“你今天这般劳累,本不用做这些。”
谢赦垂眸:“徒儿不累。”
“是因为我喜欢,你才做的吧。”
谢赦不像是被戳中心事的样子,他抬起眼:“师尊多虑了,徒儿只是做习惯了这些。”
祝淮也不想问到底,笑道:“走吧,用一点。”
宁九今天真是累死了,趴在桌上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
宋弦意因为是和其他弟子一起上课,该学的祝淮早便教过她,所以只当是复习一遍,轻松的很。
因大多弟子没有辟谷才,清源山有专门的食堂,若各殿台要自己开伙,也会供给新鲜的肉食和蔬菜,都是带有灵性的上品。
谢赦发现谪仙台的小厨房后,花了点时间打扫干净,然后又去领了食材回来,做出满桌的饭菜。
常年无人的谪仙台突然炊烟袅袅,许多弟子都惊了,稍一打听才知道,是霜雪尊的二徒弟在里面做饭,那香味绝了。
就连大长老都知道了这件事,嗤笑道:“还有力气做饭,看来不够狠。”
燕归来笑道:“您怎么看?”
紫微:“没看法,明日继续。”
紫微本意只想把宁九留下,祝淮却把谢赦也一同送来了,倒真是抬举他这个二徒弟。
从见到谢赦的第一眼,他就察觉到这少年心里隐藏的恨意,那一双眼睛看着清冷寡淡,却埋着这普天之下最毒的祸根。
清源山修的是清正无欲,像这样的弟子,绝不能与之同道。
紫微一生端正板直,磨人棱角这种事,他向来没少干。
*
第二天,祝淮照旧去议事殿,宋弦意去上课,谢赦和宁九则去大长老那里。
紫微依然坐在昨天那块青石上,听见他们来,道:“今天把缸里的水运回河中,洒出来一滴,中午就不用吃饭了。”
宁九目瞪口呆,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三十几缸的水要运来运去,这不白干吗。
好在他还知道轻重,没当面质问紫微,而是走远后小声地和谢赦吐槽:“师兄,我觉得大长老好像得老年痴呆了。”
谢赦沉默片刻,敲他脑袋:“你以为这样师祖就听不见了吗?”
宁九回头看在青石上打坐的大长老:“不能吧,你看他睡得这么香。”
在修炼的大长老:“……”
谢赦和宁九在这里挑水,祝淮到了议事殿里,把自己写的详细方案交给燕归来。
燕归来看过后赞不绝口:“霜雪尊真是吾辈楷模,当之无愧的绝世奇才,修真界的黎明之光,有了你,我们清源山定万古长存,与天齐寿,有言道是……”
“可以了,可以了,”祝淮打断他源源不断的彩虹屁,“掌门打算什么时候聚齐其他门派的掌权人?”
燕归来:“三日后,我昨天已传信出去。”
祝淮:“效率不错,那你看……”
祝淮想说要不今天就不上班了,燕归来接话道:“今天正好有时间,我带霜雪尊去见见我们清源山的弟子们。”
祝淮:“可以不去吗?”
燕归来:“不行。”
左右不用坐着看案书了,走走也无妨。
燕归来带着祝淮来到一座建筑前,其中一间里面正在上阵法课,胡子花白的老者瞅见外面的掌门,还有一位清雅俊美的青年男子,想要出来拜见。
燕归来对他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讲课。
燕归来:“我记得霜雪尊对阵法一门颇有研究,改日定要请你为弟子们上一课。”
祝淮:“我不大会讲课,怕是要辜负掌门的期望了。”
“霜雪尊何出此言,”燕归来笑道,“昨日阵法演习,霜雪尊的大徒弟可谓十分惊艳。”
老奸巨猾,祝淮就知道这人坏的很,第一天让他看案书,第二天计划着让他讲课,第三天指不定又给他派什么任务呢。
祝淮有权拒绝,但他没有,还笑眯眯地应下来:“既如此,那明日我就开始上课吧。”
燕归来高兴道:“如此甚好。”
两人又转了几间教室,剩下的没再看,燕归来临时有事走了,祝淮就想着去看看谢赦。
祝淮猜测今天大长老肯定还让他们挑水,于是往后山走,果然见到正挑着水的谢赦经过。
因为不能使用任何灵力,来来回回地挑水,肩膀必会被压的酸疼,昨天就已经挑过一天,今天还挑,恐怕衣物下的肩膀早已青紫一片了。
祝淮看得心疼,恨不能上去帮忙。
宁九个子太小,挑起水摇摇晃晃容易洒出来,所以桶里只有一半的水,但也走得很不容易。
日头渐盛,祝淮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手替两个徒弟遮挡些许阳光。
宁九抬起头:“怎么感觉太阳小了点?”
谢赦也抬头看了看,抿唇没说话。
祝淮没让他们发现自己,但大长老显然发现了。
看着一天结束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祝淮,紫微眼里满是责备。
祝淮朝他笑了笑,紫微就是有气也没处撒。
不过紫微道行高,整不了徒弟了,就整徒弟的徒弟。
他自动略过宁九,目光停在谢赦的身上。
被大长老盯着,谢赦的背又直了直。
“我这有一本《论剑道》,你今晚抄完,明天送来给我。”
紫微丢给谢赦一本书,果然看见祝淮的脸色变了。
谢赦捧着书,神色不变:“是,师祖。”
祝淮好气,要是紫微罚他,他还有办法耍赖躲掉,可紫微偏偏罚谢赦,这钢铁直男哪会什么耍赖?
临走前,祝淮对紫微说:“师尊,您下棋必被指指点点。”
紫微:“???”
*
谢赦拿着那本《论剑道》回去,宋弦意诧异地问:“师弟如今都学到这门课了?”
宁九:“哪能啊,师祖莫名其妙让师兄抄这本《论剑道》,明日要上交呢。”
祝淮略微心虚,他知道是因为自己谢赦才受罚,《论剑道》这么厚一本,就算一个晚上能抄完,手都会写废吧。
祝淮实在不忍心,关切道:“赦儿,你今日就不用做饭了,抄书要紧。”
谢赦:“徒儿抄的完。”
祝淮:“不必逞强,若实在为难……”他慢慢靠近谢赦,轻声道:“为师帮你作弊。”
幽兰气息倾近的那一刻,谢赦忍不住就放轻了呼吸,他垂下头,叫人看不清表情:“师尊若想帮徒儿,今晚……就帮徒儿磨墨吧。”
祝淮爽快道:“好啊。”
说是帮着磨墨,其实只是祝淮看着谢赦抄书而已。
谢赦写字时腰板挺直,执笔的手顿挫有力,写出来的字迹亦清隽秀雅,祝淮看到,忍不住称赞:“谁教你写的字?”
谢赦道:“我母亲。”
祝淮顿了下,想起谢赦的母亲如今已经过世,谢赦的字若真是她教的,想必也是个优雅文弱的女人。
祝淮没再说话,谢赦也仿佛没提过自己的母亲,继续抄那本《论剑道》。
他抄的不快,祝淮也就不用一直磨墨,坐在旁边看他写,手里还捧着一本闲书,时不时地看上两眼。
《论剑道》是本谈论剑术的书籍,里面的内容晦涩难懂,亦有很多生僻字眼,因而很少有人会去学习,紫微也只是随手丢给他一本,谢赦却边抄边看,约莫过去两三个时辰,他已经抄完大半。
手脖子有些酸涩,他顿笔稍作休息,抬首时发现师尊竟然用手支着下巴,就这么睡着了。
修仙之人用打坐修炼来取代睡觉,所以谢赦从未见过师尊睡着时的模样。
清绝出尘的青年闭着双目,向来带着冷意的面庞因而柔和许多,白皙如玉,唇若朱樱,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无害。
似乎是做了什么梦,唇畔还存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若非风吹动烛火,在谢赦的眼前摇晃身躯,他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神。
待谢赦反应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盯着师尊出了神。
许是因为近日太过劳累,让他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幻觉,刚才那一刻,他的心里竟有了一种想要一直看下去的冲动。
好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