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谢赦慢慢收回手,唤了声师尊,便不再开口。
宋弦意从地上站起来:“不了不了,我去检查检查小九的功课,不然这小子准偷懒。”说罢拎着惊鸿就出了林子。
谢赦站在原地望着他,一双眸子沉静,又带着玉般美丽的光泽。
祝淮朝他招手,谢赦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才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
祝淮拿出帕子替他拭去额前的汗,一边笑道:“鹤峰授课听得懂么?”
鹤峰是谢赦所在班上的授课老师,祝淮之前特地向他打了招呼。
“听得懂,鹤峰师叔对我很好。”
谢赦垂眸,感觉到柔软的帕子触到皮肤,轻轻地替他擦去额前的汗珠。
主人的动作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可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幽兰郁香无孔不入地钻入他身上每一个毛孔,心脏被蚕食,被占满,止不住地发软。
整个人沉浮其间,时而清醒,时而梦幻。
刚刚师尊那个眼神,就是让他清醒了。
他抿唇,抬起头直视师尊。
“师尊。”
祝淮微笑应他:“嗯?”
谢赦轻声道:“你其实……不必为我做这些。”
祝淮愣了一下,还未说话,谢赦已经后退半步,对他躬身行礼,快步离开了林子。
一阵风吹过,手里的帕子随风落地,翻翻滚滚,停在少年适才驻足的地方。
祝淮觉得他的宠徒大业最近进度有点凝滞。
具体就表现在谢赦好像又恢复成了他曾经的状态。
祝淮来之前,师徒关系发乎恩、止于礼,谢赦对自己恭恭敬敬,从未逾矩半分,好不容易在他的努力下亲近了点,一夜回到解放前。
可是祝淮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尽管谢赦依然对他有问必答,但以祝淮的直觉,能感到他对自己的疏离。
那么问题究竟是出自哪里呢,祝淮连授课的时候都在想这个问题。
“霜雪尊,您能为我解答一下这个问题吗?”
祝淮回神,一个清源山弟子期待地望着自己,他说:“嗯,你问吧。”
“您为什么一直在纸上写这个字呀,这有什么寓意么?”
祝淮低头,才发现自己在走神时,在纸上写满了谢赦的赦字。
其实就算按照如今这种趋势,他依然是男主心中最敬爱的师尊,可他心里总是忍不住在意。
祝淮满心都是谢赦最近的异样,随口打发了弟子,看到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想了想,没舍得扔,收进了袖口。
回谪仙台的路上,祝淮偶遇三长老。
这几天都是三长老代替祝淮去议事殿开会,祝淮和燕归来闲聊的时候,听说三长老和无音相谈甚欢,已经约好了一同品茶论剑。
算算时间,现在也差不多是议事殿商谈结束的时候,难怪能碰上他。
不知是不是刚和无音长老聊过天的缘故,三长老那张刻板的脸上都带着改革开放的春风。
近日和三长老碰面的次数太多了,且次次都没好事,祝淮本打算绕开他点走,却没想到三长老瞧见他,竟是直接走了过来。
三长老走到他面前,点头:“霜雪尊。”
祝淮震惊了,这人居然主动问好,爱情的力量太强大。
他也道:“三长老。”
三长老似乎看出他热情不高,本也没打算多说什么,两人本要擦肩而过,祝淮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三长老留步,晚辈有事想要请教。”
三长老诧异地转身:“何事?”
祝淮诚恳道:“你这么会谈恋爱,应该知道怎么哄人吧?”
三长老:“???”
三长老差点以为他在嘲讽自己,缓了缓才道:“尽管不怎么懂,但我欠你个人情,去我那坐坐。”
就这样,祝淮第二次踏入三长老的望日台。
上一次来还是祝淮找他打架,第二次两人就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喝茶了,祝淮一边感叹世事无常,一边再次提出问题。
三长老一边摆弄煮茶的工具,一边道:“你要哄谁?”
祝淮:“这你就别管了,总之他好像生气了,可是我不知道错在哪里,所以才来请教你。”
祝淮也是突然想起谢赦生气的模样像极了闹脾气的女朋友,而自己就是那个不知所措的死直男,这才来问问清源山里唯一一个看似很有经验的三长老。
三长老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你觉得她有可能因为什么生气?”
祝淮想了想:“我陪他的时间少?”
“再想想。”
“我对别人比对他好?我不够宠他?”祝淮忧愁地摇头,“这些都没有,我满心想的都是他。”
三长老咂舌,心想真是个痴情种,接着开始传道解惑:“为什么惹她生气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怎么弥补最有效,你那位……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祝淮仔细想想:“没有吧,他好像最喜欢我。”
三长老苦口婆心道:“再喜欢你,她生气的时候也只当你是块木头,与其在这呆坐,不如赶紧用实际行动来表达真心。”
他喝口茶润润嗓子,指点江山:“我估摸你那位也是性情中人,这类人就喜欢浪漫玩意儿,你给她整点。”
“怎么个浪漫法?”
三长老:“比如花花草草,颜色好看些,没有姑娘不喜欢。”
祝淮自动忽略他话里的“姑娘”,睁大眼睛道:“话糙理不糙,三长老真可谓情圣!”
没想到三长老看着一副古板守旧的模样,居然如此有内涵,从前是他小瞧了。
三长老哼了一声:“上次你不还说我是个那什么的小男人?”
祝淮:“不,你完全不是,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谁说你不好我第一个出头。”
三长老这才满意了。
向三长老告别,祝淮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就给谢赦看看自己的真心,不过在那之前,他还得做点小小的准备。
三长老的一席话叫他受益良多,祝淮回到谪仙台,立马就开始准备,原身没用过这样的术法,他得自己摸索一番。
谢赦从外面回来,捧着今天从食堂领来的食材,还未进门,就见师尊站在树下,瞧见自己时嘴角绽出一个笑容。
“赦儿,来。”
笑起来时璀璨夺目,谢赦低下头,走过去。
祝淮想摸他的头,但想起两人还没和好,刚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有时间么,我带你去个地方。”
谢赦:“我……”
“行,那就走吧。”
谢赦本想拒绝的话被半途截住,他抬起头,像是有些迟疑,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把食材放进厨房,跟在师尊身后亦步亦趋地到了谪仙台的后方。
这里原本是一片林子,谢赦想起前几天在这发生的事儿,面色晦暗不明。
“师尊为何带我来这?”
祝淮停在一棵枯树前,转身道:“想给你看个东西。”
他抬手,指尖触碰那棵枯树干裂的边缘,莹莹的灵力在他的指尖凝聚,源源不断地输入,变化转瞬即至。
被风雨击弯腰的枯木像抽了条似的开始疯长,落败的枝干长出细翠的枝叶,娇嫩的花骨朵层层绽放,像昳丽的美人面,焕发新生,重现姝艳的美貌。
花开的快,落的也快,纷纷然然从枝头坠落,掉在谢赦的掌心,也飘了祝淮满身。
从这棵枯败的桃树开始,这片林子忽然像陷入了某种美妙的幻境,笼罩于一片斑斓,云端之景都未及此刻美轮美奂。
像落入一片夜里,所有的一切静到空明。
谢赦微微张口,哑然地望着师尊。
少年的乌发里,白衣上,落满了樱色的花瓣,如墨玉般漆黑的眸底露出几分诧异和惊喜,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画面。
花雨纷扬,祝淮走近他,拾去他头顶的一片花叶,温柔地注视他:“为师为你准备的,喜欢么?”
谢赦的眼眸颤了颤:“师尊,你为何……”
“别问为什么,”祝淮拾完头上的,又替他扫开肩上的,温声道,“你只需告诉我,喜不喜欢。”
“喜欢,”谢赦轻轻道,“徒儿很喜欢。”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不忍打扰此刻犹如镜中花一般的宁静。
他甚少以真心示人,话出口时,他闭上了眼,眼睫微颤。
祝淮的眉头舒展开:“那便好。”
谢赦的手指微微一动,蜷起又松开,他想说,却又迟疑着不敢开口。
仿佛过了很久,他才下定决心般开口:“在师尊眼里,徒儿是什么人。”
是我的宝贝,是我的金大腿啊!
祝淮当然不会这么说,他想了想,才缓缓道:“不可替代。”
谢赦一怔。
“你不是问你是我的什么人么,”祝淮笑着回答,“是不可替代,也不可或缺。”
不可替代,不可或缺。谢赦的心被这几个字填充,胀满,酸涩。
“师尊对我这么好,或许有没有想过……不值得。”
祝淮拾花的手顿住,垂眸去看他,触到谢赦微红的眼尾时,心口泛起微微的刺疼。
他掸掸指尖,幻境一夕时间静止,安静到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为什么会不值得,”祝淮笑着说,“我的赦儿,值得拥有这天下最美好的一切。”
须臾,他摸摸少年柔顺的头顶,道:“难道这就是你与为师置气的理由?”
“徒儿没有与师尊生气。”
谢赦看着他认真道:“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因为师尊,也是徒儿的不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