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从病房出去之后,谢山白的背靠在墙上,只觉得头一阵阵发晕。

他中午饭都没吃,就赶来了医院守着奶奶,现在可能是有点低血糖了。

谢山白支撑着自己,慢慢走到长椅上坐下来,闭上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

还好之前就有早餐车了,能够缓解家里的一部分压力。

其实只要谢山白勤快,他可以不光是周末去卖早餐,平时也可以在家门口卖,到点再去上学。

现在高一晚上放学的时间也不算晚,还可以去那边市中心的天桥,将小吃卖给饿肚子的下班人。

之前还是太偷懒了,谢山白在心里谴责自己,要是前一阵子就这样做,可能手术费都凑够了。

——但是其实这也不现实。

谢山白毕竟还要上学,天天早上七点半就要到学校,晚上放学回家,已经累得不行,哪有那么多精力晚上直到凌晨再去卖一波?

他书还要不要念了?基础睡眠怎么办?上课时间补么?

谢山白刚刚穿越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虽然在奶奶面前撒娇卖萌,但是他自觉是家里的大人了,可以慢慢撑起来这个家。

但是直到现在,谢山白发现还是不行。

几万块钱,就像一座山似的,把他压倒了。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所以只靠谢山白自己。

要想要快速凑到钱,只能借。

面前有三个选项,一是班级找同学“捐款”,二是找丞战,三就是找萧成云。

谢山白靠在墙上,自己想了很久,还是选择给萧成云发去了消息。

“云云,你可以接电话么?”

五分钟之后,萧成云直接把电话拨了过来。

“怎么了?”萧成云那边好像是在室外,话筒里面有风声,还有小孩子在笑。

萧成云温柔的声线一如往昔,很大程度上,抚慰了谢山白焦灼的神经。

谢山白做了许多心理建设,才很艰难地开口,开门见山道:“你可以借我一点钱么?我遇到了点事。”

“可以,要多少?”萧成云甚至没考虑,直接回答:“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奶奶病了,”谢山白声音干涩地说,“要钱做支架手术,我家的钱……不太够。”

谢山白越说越觉得难为情。

其实细细一算,他和萧成云也没认识多少时间,他就提出了这么过分的要求。

对于一般家庭来说,两万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他却一开口就是这么多。

这话一出口,谢山白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不要脸。

可能是说话的声音被萧成云听出了苗头,萧成云像哄小朋友似的对谢山白说,“没事的,现在支架手术技术是很成熟的,你别急。”

谢山白蜷起身体,把额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声音闷闷的。

萧成云能够听见他明显的,在压抑的呼吸声。

谢山白很认真说:“成云,我会写个借条拿给你,也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

“没事的,真的没事。”萧成云走到了很安静的地方,对谢山白说,“你大学毕业再还给我吧,我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

“我……”谢山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勉强重复:“我会尽快还给你,给我点时间,我就能把钱赚——”

萧成云直接打断他,“你是想去打工么?”

谢山白说,“我之前跟你提起过,我有了一个早餐车,很赚钱,我可以很快把这些钱赚回来的,肯定尽快还给你。”

谢山白的声音变急,萧成云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道:“好了,要不这样吧,你正常按年限给我利息,我就当在银行存了死期,本来我也不会投资,放在你那里,和放在银行里都是一样的。你在大学毕业那年还给我,不要让我的死期存款失效”

谢山白沉默着,忽然想——他认识萧成云,真的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他只能笨拙地重复,“谢谢你……”

萧成云轻声笑起来,“不说了,快陪奶奶吧。我妈叫我了,我挂了啊,钱我一会转给你。”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天上散布着零零散散的星星。急诊室这头空气不太流通,急救床飞快地从这头推到那一头。

谢山白推开门,走到医院外面的凉亭里,很安静地坐着,楞楞地看着水池里面边缘发黄的莲花叶。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谢山白拿起来看——

是丞战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其中一条是之前谢山白睡觉的样子,另外一条则是他打呼噜的声音。

平时丞战要是发这种消息给他,谢山白一定会给他回复抗议的话,比如……“你为什么偷拍我?”、“丞战你好烦人”之类的话。

但是现在谢山白实在没心情。

他给丞战回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就关掉聊天界面,在网上搜索“心脏支架”手术的相关信息。

那么敷衍的回复,那个人却破天荒地发来信息问:“你怎么了?”

谢山白愣了一下,犹豫了几秒钟,他才跟丞战说:“……没事啊。”

外面又起风了。

谢山白收起手机,回到了病房外面。

*

第二天早上,谢山白的奶奶心脏又疼了起来。

老太太的脸红得像高烧一样,医院通知要尽快手术,要不然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不过还好,谢山白已经拿到了足够的钱,能够支付费用。

医院里面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整个建筑都被酒精泡过一样,一步踏进去,就觉得透不过气来。心外科人满为患。里面的病房全都住满了人,就连走廊里,都摆放着一张张病床。

有不少都是刚做完手术的人,正在床上昏睡着,家属们围在四周。

住院就是这样——平常里来往的、不来往的人,听说有长辈住院手术,都要来挨个刷一下脸,表一下亲戚之间的深厚情谊,连氧气都变得稀薄很多,不过好歹,人家做完手术之后,是不缺人照顾的。

手术之前,老太太意识还清醒着,只是难受地蜷缩起身体,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脸红得吓人。

谢山白早上起来连一饭都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就赶紧去找主治医生排手术。

“一楼去交钱吧!”主刀大夫的研究生头也不回,直接冲着身后扬声喊道,“你抓紧时间啊!晚了上午做不上了!”

一直匆匆忙忙的,谢山白都快排到地方了,到窗口哪里看见人家拿钱出来,才想起来,这家医院收费口只收现金,忙去把自己刚刚借到的钱用ATM机取出来。

他一个人忙这些东西,简直像一个被人猛抽的陀螺,脚疼得不行,还晕头转向的。

——谢山白家的所有积蓄连带着借款,换来了一张薄薄收费票子,上面盖着医院的红章。

医院里非常热,谢山白跑得一身都是汗,嘴都干了,喉咙快要冒烟,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好在今天主刀大夫能安排上当天的手术,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不过他家老太太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已经很虚弱了。

谢山白抓着她的手,温柔又小心地对她说:“没事的,别担心钱……加油啊,我在外面等你。”

“小白,”奶奶连睁眼睛都很累了一样,似乎是有一些缺氧,说不出来话。

她的手一直抓在自己的领口,脸色隐隐发灰,那种病态的潮红感让谢山白的心坠着。

“什么?“病床专用电梯里,谢山白弯下腰,认真听她说话。

“小白,”奶奶又叫谢山白,睁开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很努力才说出来,”怎么……怎么哭了啊,眼睛……都肿了。”

这好像就是她目前最担心的事情了。

电梯眨眼间就到了相应楼层,“叮——”的一声,电梯门开,病房被推出去。

“没事的……”谢山白目光垂下来,拍拍她的手,随口安慰道。

家属只能送到手术室外面。

剩下的事情,就与谢山白无关了,他只能等在门外,看着头顶亮着的“手术中”的红灯,不安地紧握自己的双手,孤单地坐在银色长椅上,等着奶奶回来。

筹到钱,也并不是终点,谢山白仍然紧绷着神经。

*

此时此刻,一年九班之中。

艺术节将近,罗宇坐在桌子上,跟李卉卉热热闹闹地讨论着。

因为之前谢山白在KTV露那一手,他们班的歌唱类节目就直接把他定下来了。

而丞战早上一来,就得知谢山白请了假——甚至昨天学上了一半就走了,听说是家里出了事情。

班主任有事出门,便没人知道谢山白家的情况。

丞战就想起了昨天谢山白跟他聊天时候的反常。

可是他问起,谢山白却没跟他提起这事。

丞战周围的气场冷下来,薛婉奇怪地看他一眼,纸上写:“哥哥怎么了?”

丞战对她摆摆手,选择给萧成云打去电话。

那边萧成云得知他的来意,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说:“在市医院呢,他家人病了,应该是胸外科。”

“知道了,谢谢。”

……丞战不明白这种气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谢山白宁可去找马上就要走的萧成云,也不肯告诉丞战自己家出了事,好像丞战真的很不可靠。

丞战摆着一张阴沉沉的脸,动作敏捷地从学校着头,翻到学校那头。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去找谢山白。

等丞战到了医院,很容易就找到了谢山白。

手术室外,谢山白就缩在那里,明晃晃的,一眼就能被看见。

他的脚蹬在椅子横梁上,抱着自己的样子看上去又瘦又可怜。

别人家都有很多人凑在一起等,谢山白却只有他自己,很无助似的。

丞战脚步一顿,很多年前的记忆刹那间复苏——

他很小的时候,在手术室外等着妈妈出来时,好像……好像也是这样的姿势吧。

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有丞玟跟他一起,还有他妈妈很多同事在旁边。

那个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可能是害怕。

也可能是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谢山白。”

丞战走到他前面,难得地将声音放轻。他把手抬起来,迟疑片刻,才落在谢山白的头顶。

手术室的门开了一瞬,有医生进进出出。这个等候室光线很暗,窗户很小,一点风都没有,空气郁结在一起,让人透不过气来。

谢山白抬起头的时候红着眼睛,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惨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

他样子呆呆的,傻乎乎地叫,“丞战……?”

丞战垂下眼帘,他向前一步,抱住了谢山白。

*

谢山白一下睁圆了眼睛——丞战的拥抱让他透不过气。他的手无意识地抬高,很慢地闭上眼睛,这才回抱了一下丞战。

一触即分。

谢山白的意识好像被抽离了。当在感受到丞战身上热度的时候,他的思维才缓慢地复苏,慢吞吞地转了一下眼睛,指尖泛上热度。。

“你怎么来了啊。”谢山白呆呆地问,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丞战没回答,看了谢山白一眼,自顾自坐在他身边。

丞战不理他,谢山白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干脆也不说话了,愣愣地看着窗户外面的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到底是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身边,谢山白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味了。

丞战是专门过来看他的。

可能是看今天他缺席了,问了问同学,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虽然之前一直吵吵闹闹的,谢山白总是黏在丞战身后,一会吵架了,一会又和好了,甚至谢山白已经非常肯定,现在自己是丞战“朋友栏”中的一员了。

——但是谢山白仍然没想到丞战会专门过来。

于是谢山白转过头,礼貌地对丞战笑说:“谢谢你啊,战哥。”

黑漆漆的乌云又出现了。

谢山白现在完全搞不明白丞战身体里“不高兴系统”的作用机制——

“笑不出来你就别笑了,难看死了。”这时,丞战看了谢山白一眼,冷冷地说道。

“哦。”

谢山白很听话地点头,原本艰难牵起来的嘴角自然放平,又不说话了。

谢山白真的很瘦了。

他平时吃得就很少,手腕上,身上都没多少肉。

本来丞战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有点婴儿肥的,现在脸上也逐渐显露少年人干净利落的下颚线条。

抱……抱一下的时候,谢山白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身体骨骼也不怎么大的样子。

就这个不怎么优秀的骨骼条件,看样子谢山白是长不到一米八了。

丞战心里默默给谢山白估算了一下未来身高,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刚刚拥抱时候触碰到的,谢山白的脖颈,带给了丞战很凉的触感。

“脚怎么样了——”

“今天你上学吧?”

丞战和谢山白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又错开眼神,过了一会又同时开口……

谢山白:“脚更疼了。”

丞战道:“我翻墙了。”

谢山白笑了起来,侧头看着丞战。

“战哥,谢谢你来陪我,”谢山白轻声说,“我现在觉得很感动。”

谢山白偶尔会很坦率地说话,告诉丞战——我现在不生气了,我原谅你了,还有现在的,我觉得很感动。

这会让一向很不坦率地丞战无所适从。

只能像把薯片递到他手里一般,对谢山白笨拙地应,“是么?”

“是啊,”谢山白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站在窗前,“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本来昨天我自己的时候,我以为我快要失去我奶奶了。”谢山白靠在墙上,眼睛看着丞战,“今天做手术了,我也很紧张……”

丞战说,“人类的平均寿命是七十六岁。”

谢山白,“……”他顿时噎住。

这么说话,丞战真的也是独一份了!

他这么多年都没被人打死,也当真是个奇迹了。

——不过谢山白还是缓慢地接收到了,丞战是安慰他的意思。

谢山白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穿着运动鞋。他缠着石膏的右脚上的绷带有点脏兮兮的,缠得不太牢靠了。

他很无奈地对着丞战笑。

“但是就觉得有点害怕吧。”谢山白看着外面,心里慢慢查,外面已经飞过三只鸟,“我自己能活到多少岁还说不定呢。”

他本来还故作轻松,可是说着说着,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我知道奶奶年纪大了,但是还是很怕我又变成自己一个人了。”

丞战望向他。

谢山白声音很轻,想要找人倾诉似的说,“我还没有赚到很多钱呢,还没租到新房子,让她住又大又温暖的房间,也没带她去好一点的饭店吃饭过,没给她买漂亮的衣服——”

“我真的很怕她离开我,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憋了好久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破口,积压的洪水被迫从一个狭窄的缝隙中流出去,很快,那个小小的破口被冲毁,城墙坍塌,巨大的洪流倾泻而下。

“而且我才刚有家啊,”谢山白的样子近乎温柔,“我想跟奶奶一起过年,想跟她一起看烟花,想让她一直陪着我。”谢山白声音越来越低,也顾不上想,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合理。

“以前从来没有的时候倒还好,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有什么,但是现在就会特别害怕。”

丞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也没说别的,只是应了一声。

谢山白红着眼睛,又歉然地说,“对不起,突然跟你说这些话。”

阳光落在丞战的指尖上,谢山白抬起眼睛,便看见了丞战下眼睑处睫毛的阴影,还有他黑沉沉的瞳孔。

丞战没说话。

手术预计两个小时。

在两个小时零十分钟后,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推着病床从里面出来。

仅仅一个白发苍苍的后脑勺,谢山白就认出来这是他奶奶。

家属需要推床回病房,谢山白脚不太利索,丞战便和护工一起,将昏迷中的奶奶转到病床上。

谢山白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等护工和护士都走了之后,才凑上头,去看看他家老太太。

手术过程没有意外发生,非常顺利。

接下来几天看看情况,再跟踪一下指标,顺利的话,五天就能出院了。

一块一直悬在谢山白头顶的巨石轰然落地。

老太太还在睡着,紧紧皱着眉,不太舒服的样子。

但是谢山白绷着的神经在此时终于松懈了下来。

在回到普通病房的时候,谢山白低头摸摸奶奶,突然一阵头晕——

低血糖了。

丞战竟然从兜里变出来了一颗草莓糖,放在谢山白手心里。

谢山白看着丞战的时候,目光显得柔软。

“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去吃饭吧。”丞战在谢山白身边说。

谢山白拍了拍他的手,点了头,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

丞战之前帮他打了一壶热水,谢山白倒了一杯,用棉签蘸了蘸,在奶奶干燥的唇上抹了抹。

老太太还没有醒的迹象。

谢山白轻手轻脚地从病房里出去,对着那边的丞战一招手——

丞战就走了过来。

他们并肩在一起走路,丞战伸出手,手臂勾住了谢山白的脖子。

……看起来完全是两个关系很好的朋友。

丞战从医院里出来,已经是傍晚五点钟,外面天色暗下来。

他和谢山白吃完盒饭没多久,老人就很快转醒。

谢山白低声对她说,“奶奶,这个是丞战,是我的朋友。”

丞战面对长辈,露出了难得的拘谨和紧张,很乖巧地被奶奶摸摸手,被她叫,“好孩子。”

医院外面的云低低地压下来,看不见月亮的踪影。

丞战耳朵里面塞着耳机,仍然听着那个叫“White”的博主的翻唱歌。

歌声在耳机里沉沉浮浮,丞战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谢山白有钱做这个手术么?

这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没有的话,谢山白管谁借的钱?

丞战想了想,直接给萧成云发去了问询的消息。

*

五天后。

老太太顺利出院了,谢山白的脚也差不多消了肿,一口气上五个台阶不费劲。

让谢山白心情好起来,真的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只需要一个晴天,还有他家老太太好好的。

生活的一切终于恢复了常态。

谢山白背着大包小裹(包含但不限于热水壶、塑料拖鞋),奶奶还特地嘱咐谢山白,让他给自己带她最好的那件衣服,上面绣着暗纹,老太太看上去很精神。

除了不能像之前咆哮着讲话之外,一切都基本复原。

流失的精神气在缓慢回来。

谢山白对着门口挥挥手,“成云——”

萧成云正在门口等着他。

谢山白和萧成云已经很久没见了,萧成云气色好了些,脸上比之前多了血色,看上去在家被养得很好。萧成云只要站在那里,就像强力胶似的,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萧成云和谢山白一起,把奶奶送回家里。

谢山白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老太太就困了,躺在床上打盹。

谢山白给她盖好被子,摸了摸她的脸,奶奶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望向他。

她轻声问:“小白,手术的钱,是哪来的啊?”

“向成云借的,”谢山白指指外面,如实说,“我们说好了,我大学毕业还给他,你别担心了,咱们肯定能赚出来!”

奶奶慢悠悠叹了口气,用枯瘦的手抚摸谢山白的脸:“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

谢山白轻手轻脚地从家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盒子。

“是礼物。”谢山白笑起来,将它递给萧成云,“希望你喜欢。”

——这是一个小小的云朵模型,不大,也就五立方厘米,却看着十分精致,好像把一朵云永远的凝固在琉璃块里,天空永远透亮。

“谢谢!”萧成云惊喜地将它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才珍惜地收好,“我也有礼物给你,但是等艺术节的时候,才能拿出来。”

……简直像小学生互送圣诞礼物。

临别在即,萧成云和谢山白去公园里面安静地坐着,看着面前的小朋友跑来跑去。

不远处有卖棉花糖的阿姨,和买小孩气球的小店。

谢山白去买了两根棉花糖,自己一个,萧成云一个。

糖丝化在舌尖。

萧成云有点犹豫——要不要把……其实丞战将那些钱给了他的事情告诉谢山白。

但是到底还是想着,丞战让他保守这个秘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谢山白一根棉花糖正吃得喜滋滋的,冷不丁一抬头,发现棉花糖机附近的树后,站了一个很年轻的男孩,他想起来,这个人叫周宙。

又高大又阴沉的少年看了萧成云一眼,竟然默默买了一根跟萧成云同款的棉花糖,又躲到了树后。

撕成了一小块一小块。

“你弟弟在吃棉花糖。”谢山白指了指那里。

周宙其实躲得很不好,能够被人一眼看见。

萧成云无奈地看了一眼,转头对谢山白说,“不用管他,也不要对视,要不然他会换地方躲起来,怎么有时候就傻得不行。”

风里隐隐有鸟叫声。

已经快到冬天了,风会从着领口钻进去。

公园的长椅上积的都是落叶,脚下软蓬蓬的,谢山白往手心呵了一口气,开心地问萧成云说:“艺术节你会去吧!班长说我有个唱歌节目呢,我挺期待的。”

“我要去当后援团。”萧成云紧了紧自己的围巾,问道:“你是自己么?”

“丞战本来说要给我钢琴伴奏的,结果昨天告诉我要去上奥数赛的课,就只剩我自己了。”谢山白耸了耸肩,唏嘘又自恋地道,“他一定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很多哦。”

*

三天之后。

学校艺术节已经开始排练了。

谢山白返校之后,和演话剧的同学一起,去大教室演习。

——据说所有节目还要再挑选一边,选出几个报上去。

这个房间是朝东的,光线显得昏暗。

谢山白在空荡的教室里面又看见了靳晖。

这个SSR人物抱着一把吉他,很孤独地坐在地上。

“你要唱歌?”靳晖看见谢山白有些意外,走过来,侧身靠在墙上,身体的阴影笼罩住谢山白。

“是啊。”谢山白对着他笑笑。

虽然这样很不好,但是谢山白却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学校外面看见的那一幕。

女生哭着对靳晖骂,“你是不是也是恶心的同性恋。”

这个词对谢山白来说其实是有一点遥远的,他在书里、在电影里都看过,但是现实生活中,却没跟同性恋接触过,虽然也不知道靳晖到底是不是。

不过想到这个词的时候,谢山白会觉得有一点微妙的紧张。

这丝情绪就被捉住了,靳晖没避讳地问:“你在想什么?”

谢山白,“……”

“没有——”谢山白尴尬地摆摆手,手里的歌词就被靳晖拿了过去。

他坐在窗台上,垂着头看。

只有短短的一段,靳晖却看了很长时间,他竟然皱起眉,手背上的青筋浮现,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谢山白,才对他说,“唱两句?这首歌从哪来的?”

“你做什么?”谢山白哭笑不得地问他。

“我可以给你伴奏啊,丞战放了你的鸽子是不是?”

转瞬间,靳晖的样子恢复正常,语调懒洋洋的往上挑,像在逗谢山白一样。

“好吧。”

谢山白刚才听见,靳晖的吉他弹得确实不错,而且他的卡牌人物介绍也是吉他手。要是出独唱节目,谢山白也觉得稍微有点尴尬,他不是很自信。

要是靳晖上场,会把别人的注意力分散很多,所以靳晖的话,对谢山白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那你不要笑。”谢山白便清了下嗓子,轻声转身对着墙轻声唱自己准备好的那首歌。

它是谢山白在那个唱歌网站上看见的,好像是那个账号的主人自己独立作词作曲,没什么粉丝,但是开放所有非商用授权。

之前一直更新地很勤快,后来在某一天之后,则再也没出现过。

他记得那个男孩声线跟他有些相似,这首歌也像是唱给专门某个人听的。

谢山白声音很低,他只对着墙唱了两句,靳晖就拍了一下肩膀,是一个无声的,让他停下的动作:“很好听。”

谢山白侧头看着靳晖,发现他呼吸了一次,看上去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一样,低声对谢山白说:“我们一起吧,可以么?”

“好啊。”谢山白爽快地说。

靳晖笑起来,说“谢谢。”

跟那边的老师报过名之后,靳晖就拿着自己的吉他,离开了这里。

谢山白坐在椅子上,看着罗宇他们排练小品,重复练习这首歌。

很缓慢的,他突然意识到,刚刚靳晖对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竟然是……有些恳求的。

-

转眼就是艺术节。

谢山白和靳晖的节目在先前的选拔中顺利过关,拍到了顺序第三位。

主持人一共四个,两个女孩穿着漂亮的礼服长裙,踩着高跟鞋的时候,还不怎么熟练,需要男伴扶着。

发声也显得“紧”,不过显然是有功底在的,几句开场白之后,她们就找到了状态,变得落落大方。

第一个节目是高一隔壁班出的舞蹈类,六个女孩穿着嘻哈的衣服,在舞台上跳爵士舞。

下面有自己班级的同学大声做啦啦队,此起彼伏地叫他们的名字,观众席下面一片黑暗,只有舞台是亮的,追光打在他们身上。领舞的女孩动作干净利落,笑容自信,对着下面喊自己名字的同学送出飞吻。

这支舞跳得十分整齐,看得出来编舞已经在努力照顾其他没有功底的人,动作都偏于简单。它作为开场节目十分合适,下面观众迅速进入状态,手里的塑料小拍手都快拍掉了。

相比往年校庆的“诗朗诵”无趣开场,这次已然是巨大突破了!

本来对这种集体活动兴致缺缺的同学,也都打起精神来,聚精会神地等待着自己班级的节目,眼睛都亮晶晶的。

不过下面的专注程度太高,显然给没有舞台经验的女孩造成了压力。

站在边缘处的女孩直接忘了动作,下面再叫她的名字,她立刻面红耳赤。

从舞台上下来的时候,险些要哭。

但是同伴也没人笑她,女孩们嘴里不停夸奖,“妍妍最棒啦!刚刚跳得很好的!”

哄了一会儿,她终于笑起来,开开心心地和同学去后面换衣服。

下下个节目就是谢山白和靳晖的。

谢山白紧张得不行,一直在喝水,又很想上厕所。

他显然被自己没出息的程度震惊到了!

靳晖给吉他调音,眼神示意谢山白再练一次。

“‘能听到’的时候,声音再高一点。“靳晖手指拨弄琴弦,发出一个很低的音阶,他给谢山白演示了一次,让谢山白重复练习。

谢山白站在他身边,深吸一口气,果然效果比之前强了一些。

“很好。“靳晖对他称赞。

又练了两边,为了保护嗓子,谢山白不再说话了,吃了一片金嗓子喉宝,打开手机,看见丞战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节目是第几个?”

“马上了。”谢山白指尖发凉,手心出了一点汗,按屏幕的时候,有些难感应。

“你自己?”丞战很快给他回复。

“没有,是和靳晖一起,他弹吉他。”谢山白回完这句话,有人喊他去候场。

罗宇他们的小品排在他们前面,谢山白站在侧目后面偷偷往外面看——黑压压的观众席上全都是人,眼睛都看着这边。

罗宇他们的小品发挥得不错,底下时不时发出笑声,让谢山白放松了一点。

五分钟之后,小品结束,主持人上前串场。

靳晖拉了一下谢山白的手臂,“没事的,走吧。”

可能是靳晖对于上场表演这事轻车熟路,半分紧张都没有,谢山白也觉得稍微好一些,拿着麦克走到了台前。

“下面有请一年八班的靳晖,一年九班的谢山白,为我们带来歌曲《等待》”

全场黑了下去,等谢山白站在舞台中央,靳晖站在他身侧,两束追光才打了下来,将他们所在的地方照亮。

靳晖手指拨弄吉他弦,随后一连串绵长顺滑的音流淌而出,他眼睛看着谢山白,对他点点头。

“我们那年遇见”

“只是匆匆一面”

“一滴雨落的时间”

谢山白闭上眼睛,合着靳晖的伴奏,将已经唱过很多遍的歌熟练地唱出来。

在他声音刚刚发出的时候,下面安静了一瞬间,随即他们九班的人就拿着塑料小拍手,发出热烈的声音。

罗宇回到自己座位上,对着舞台喊:“谢山白——”

跟他们一起排练的几个人也跟着起哄喊:谢山白——”

隔壁八班的人也不甘示弱,对着舞台上面喊:“靳晖好帅啊!”

射灯罩在身上,有明显的热度,让谢山白肩膀发烫。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是奶奶生病前给他织出来的,她年纪大了,眼里不够好,针脚便看上去不像商场里买的那么平整,但是毛线却是毛绒绒,露出谢山白的一小节锁骨。

他身材清瘦,站在舞台中间,看上去十分单薄。

谢山白自己也不知道,他看上去会不会有一点傻气。

因为还没完全变声,谢山白其实并不适合唱那种成熟的情歌,反而是这种歌词作曲克制的民谣类可以更好的发挥。

靳晖在听见他唱出第一句的时候,吉他音乱了一瞬,他很快跟上,眼睛专注地看着谢山白,好像只看着他一个人,但是也好像在想很多事情,看起来怔怔的。

感觉下面人是认可他的,谢山白紧绷的身体变得松弛。

本来谢山白和靳晖是有几句合唱的,但是靳晖反应过来之后,却往后退了一步,示意由谢山白自己来完成。

谢山白有点意外,但是因为已经完全沉浸在这首歌的情绪之中,节奏没被打乱。

他记得在这首歌曾经在那个平台上出现过两次,最后一次的时候,出现了那个原唱男孩的独白,他说,想将这首歌送给一个人,很感谢和他的相遇。等待那朵花会开,是起名为等待的原因。但是后来却觉得,有的时候,花开其实也并不一定是最终非要得到的结果。

谢山白不太明白,其中转变的原因。

他抬起头,竟然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自己的“灯牌“,谢山白三个字闪闪发光,被一个人聚在手里。

他分神看了看,竟然是萧成云,他正对着谢山白笑。

在最后一个旋律的时候,高潮随之来临,全场同学的安静下来,专注看着舞台上,吉他音随之停止,“等待花会开,雨再来。”

全歌收束,下面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谢山白的手渐渐恢复了温度,对着舞台下面小幅度鞠躬,用麦克说,“谢谢大家。”

从台上下来的时候,谢山白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自信了一些,能够更勇敢地面对其他人的目光,有种“沸腾”的感觉。

不过靳晖却看起来心不在焉,似乎想要跟谢山白说什么。

谢山白这时有点着急去见萧成云,他一无所觉,只是开心地对靳晖说:“我先走了!我朋友来找我了!”

“好。”靳晖只应了一句。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有三角恋之类的奇怪情节,不是万人迷的小谢也只会拥有战哥的箭头。

真是个非常纯情的校园文(。)

不要在意歌词,我瞎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