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结案】

春闱案很快便有了眉目,以冯文畅为突破口,大理寺揪出一大批贪污受贿之人。天牢里头人满为患,举国震动,学子翘首以盼,静候颢帝对此次春闱给个最终说法。

然而颢帝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个说法。重考?滑天下之大稽。不重考?那些名列前茅的“才子”他也不敢用。越想越气,越气越上头,一拍板又命人去打太子解气。

结果这回他打不了了。太子殿下在思愆厅里关了小一个月后,感了风寒,高热不退,人事不省,已送往太医院救治。

“陛下,差不多得了,不能再打了。”刘公公小心翼翼地劝道:“太子殿下本就体弱,再折腾下去,怕是等不到水落石出就没了。”

“哼,这个窝囊废!”颢帝恼火地将手中奏折扔至地上,拂袖起身,踱步了几圈后说道:“罢了,先把太子送回崇德宫,让太子妃好好照顾着。”

于是太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回了崇德宫。太子妃孙月棠悲喜交加,慌里慌张地将他安置好,守在他身边一天没敢阖眼,直至太子悠悠转醒。

“水……”太子虚弱地唤道。

孙月棠忙一手托着他的头,一手将水碗递至他嘴边,待他抿了一口咽下,不禁抽泣道:“殿下,您可醒了。”

“没事。”太子长吐一口浊气,看向熟悉的宫殿,恍若隔世:“瑞瑞呢?”

“乳娘看着呢。”孙月棠将他放平躺好,又道:“陛下开了恩,说先让你回崇德宫……殿下,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我知道。”太子顿了顿,压低声音轻笑道:“我喝了药才昏过去的。不弄这么一出,陛下不一定得把我关到猴年马月。”

孙月棠惊喜不已:“真的吗!太好了,妾真的是吓坏了。”

太子看向她红肿的眼眶,怜惜道:“都是我不好,不该一意孤行,刚愎自用。落得如此地步,都是我咎由自取。以后我会小心行事,不再让贼人有可乘之机。”

“好,殿下无事就好。”孙月棠语无伦次地说着说着,忽然忍不住搂住他的脖颈哭了起来:“他们都不救你,殿下你太苦了!”

“哎,笨夫人,若没人救我,我能出来得这么快吗?”太子拍着她的后背,耳语道:“你去做些粥好吗?我想喝你做的红豆粥了。”

“好,妾这就去,这就去。”孙月棠脸上的泪水跟断了线似的,怎么都收不住。左右抹了半天,不知怎的忽然心生羞愧,起身恋恋不舍地多看了他几眼,方走出屋子。

她刚刚走远,一侍卫模样的男子跑了进来,跪在榻边低声道:“殿下,李知秋那边有消息了,让您顺着官家的话说就好。鱼儿马上就上钩了。”

太子颔首,又道:“我不在期间,有出什么事吗?”

“华信宫的侍卫死了七八个,说是运佛像时走山路遇了塌陷。”男子道:“但其实是公主遭了刺杀,侍卫们全死于箭伤。”

“公主怎么样!”太子一震,惊慌地撑着床榻想要起身:“她怎么没来见我?受伤了吗!”

男子忙道:“殿下不必惊慌,公主无事。她是装作不知道您已经被放出来了。另外淡泊纸坊走了水,是人为纵火。京兆尹在查,官家已经知道了。有线人称,看见覃王当夜去了纸坊,还带着人手。前脚刚离开,后脚便走了水。”

“难不成是他自己放火烧的?”太子诧异,躺回榻上琢磨了半天,最后摆了摆手道:“去跟京兆尹说,让他细细得查。有任何蛛丝马迹,立刻告知我。”

“是。”男子领命退下,屋内又恢复了平静。半晌,甜糯的红豆粥味飘了过来,孙月棠端着粥碗慢慢走来,与他相视一笑,眼中皆呈现出劫后余生的欣慰。

之后的数日,一切风平浪静,似是所有事已经了了。然而钟离莜始终提心吊胆,总觉得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就当她马上要坐不住了,打算扛着亲哥逃命的时候,朝廷那边忽然有了动静。

冯文畅改了口,承认用逆题陷害太子,并且招出如何瞒天过海,让假的试卷替代了真卷。大理寺在他的招供下,于府邸后院中搜出了“真正的试题”,保存得还算完整,可以拿来重新批阅。

至于太子,失察有过,但罚也罚了,命已经丢了半条,干脆不再追究。

另外,那位私买考题的胡康胜,人证物证俱在,被抄了家,判了个秋后问斩。但承诺只要他供出同党,从轻发落。

于是胡康胜毫不含糊地供出了七八个随着他一起买试题的考生,让大牢再次满员。

钟离莜听完彭良军的禀报,愣了半天,总觉得此事了得也太快了,有虎头蛇尾的嫌疑。直到顾临泩前来解疑——覃王名下的所有茶庄、当铺、以及酒楼,这几日里被秘密搜查了一圈。

“所以到底是查出东西来了,还是没有?”钟离莜疑惑道。

顾临泩浅笑:“查没查出来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官家怀疑到了覃王头上,他便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爹竟如此偏袒他?”钟离莜不敢置信:“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就算老四再受宠……”

“殿下真的觉得,官家偏袒覃王?”顾临泩凑近了几步,低声道:“依小人拙见。官家不偏袒任何人,太子也罢,覃王也罢,不过是他棋局里的小小棋子。如果小人没猜错的话,殿下定是做了什么事,令官家察觉到了覃王有谋逆之心。”

“我……算是吧。”钟离莜迟疑道。

顾临泩笑容更甚:“殿下做得很好。既让官家觉着覃王有二心,又故意露出了马脚,让他误以为,是太子殿下的人查出来,引着他怀疑覃王。这样一来,官家不得不收了明面上的动作,让这杆秤更平衡一些。”

钟离莜沉默,思索了一阵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李知秋……是故意的!”

“也不算故意。李大人本没想着事情能失控到如此地步。”顾临泩慢慢收起了笑容:“如果太子没有替他扛罪就好了,一切都会顺顺当当,太子也不至遭此无妄之灾。”

钟离莜惊愕,久久说不出话来。顾临泩见她眼睛瞪得溜圆,可爱得紧,脑袋一热,忍不住抬起手想掐她脸蛋,结果被钟离莜握住手指头,嘎巴一拧。

“殿下殿下!手指头手指头!吃饭的手指头!”顾临泩直接疼出了眼泪。

“我爹跟李知秋联合起来闹了这出戏。”钟离莜终于理清了思路,眼底缓缓涌现出一丝狠决:“你早就看穿了,却偏偏不告诉我。还有我大哥,也被你们算计了进去。顾临泩,你到底是谁的人?李知秋?官家?侪阳侯?”

“我就是条狗,我,我不做人了!”顾临泩怎么都挣脱不了,歪着身子嚎叫道:“我一穷书生,我能是谁的人!谁对我好我就是谁的人,谁对我有恩我就替谁卖命。您把我当狗成吗!”

“你看我信你吗?”钟离莜刚说完,忽然听见他的骨结咯吱一声,忙收了手,心虚地撇撇嘴:“罢了,看在你救了芸雁一命的份上,我既往不咎。你今日就收拾铺盖给我滚蛋!滚越远越好。”

顾临泩悲凉地捂着自己青黑的手指头:“殿下,好像折了。”

“给你点银子去太医院正正。”钟离莜漠然道。

顾临泩老泪纵横:“殿下,您这不是卸磨杀驴吗!小人就不能好好混口饭吃吗!”

“不能,滚蛋,立刻滚!”钟离莜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走。

……

御书房中,颢帝懒坐在茶桌旁,点了点茶壶说道:“上好的紫莲音,剩得不多了,爱卿尝尝。”

而茶桌另一边,正是礼部尚书,李知秋大人。他也不客气,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感叹道:“嗯,这个味道正宗。”

“爱卿以清廉著称,竟熟悉这种昂贵的茶?”颢帝挑眉道。

“因为微臣喝过不正宗的。”李知秋波澜不惊:“黑市上一两银子一钱,长广侯请我喝过。可惜受潮了,味道不怎么样。”

颢帝愕然:“黑市上?这种茶怎会流到黑市上!”

李知秋哼笑:“天晓得。长广侯也只遇上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找到。陛下,先不提这个了。是臣教导无方,出了冯文畅这等逆徒。臣打算引咎辞官,告老还乡。望陛下成全。”

“想都不要想。”颢帝一口拒绝,点着桌子沉声道:“现在朝廷正需要人!这次春闱算是白考了,那所谓的挖出了原卷,是朕为了稳住民心而胡说的!冯文畅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留下原题。这些个举人哪个可用哪个不可用,朕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你要是再辞了官,朕用谁?让任承弼独揽大权?!”

“那罪臣便厚着脸皮留下吧。”李知秋低叹,又道:“臣真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帮臣揽了罪。臣本以为,殿下他很讨厌微臣。”

“朕的大儿子就是头蠢驴!”颢帝翻了个白眼,忽然话锋一转,阴晴不明地问道:“你说,太子他,适合当储君吗?”

“不适合。”李知秋又倒了杯茶,直面了当地回答道。

颢帝面色微变,又道:“那……覃王呢?”

李知秋抬起头,微微举了举茶杯,似是在敬他,缓声道

“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