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天定朝,永昌八年夏。

京师的上空一片阴沉,黑云压城,暴雨未落,本就炎热的夏天,更加闷热。

城内外做买卖的百姓纷纷收了摊,过往的行人亦是来去匆匆,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北城苏府,丧幡挂在掉漆木门的牌匾上,里头的灵堂两侧挽联书有‘尽忠行廉两袖清,圣德怀才一世贤。’乃当今皇上亲笔所作。

金丝楠木棺雕着栩栩如生的仙鹤,仙鹤展翅而立于盘云纹路中,翩翩若现。

案前摆着一双白烛、青铜香炉,还有几叠黄草色的冥镪。

苏府虽笼罩着层层暗雾,但不乏无休争吵。何况人已逝,活着的总得想着为自己谋划。

“今夜你和苏清桐守灵。”说话的这人身形丰腴,丹凤眼弯月眉,额间一点朱砂痣,勾鼻薄唇,嗓音却粗咧。

彼时,着素缟仍风韵犹存的女子蹭地一下站起身,怒视道:“姐姐持着中馈,老爷头夜自当由你来守。”

“老爷在世时,可没亏待你们母女二人。”

“说得好似老爷亏待你了。”

争执不下,动起了手脚。

跪在地上的男子瘦弱不堪,胡茬未刮,眼神黯淡无光。对府宅女人争斗的戏码,充耳不闻。

他是苏府的嫡子,因苏夫人难产,出生便带了恶疾,整个人痴痴傻傻。

苏老爷贵为当朝首辅,一门心思放在朝堂上,对内宅不曾管束。

二姨娘万氏与三姨娘孟氏面和心不和,无暇顾及所谓的嫡子。四姨娘钟氏性子懦弱,自身难保,更不会替没有势力的嫡子说话。

推搡间,苏少爷重重撞上棺材角,额头的鲜血汩汩流出,沾染了眉目,视线恍惚一抹红色,倒下时还碰倒了一根白蜡烛。

“少爷!”钟氏大惊,慌张跑过去蹲下来。

半晌,苏清远缓缓睁眼。

什么鬼?我在哪?

“少爷,少爷!”小厮抓着苏清远的肩膀略带哭腔摇个不停。

少你妹啊!热得要死,还嚷嚷!

“娘,他不会死了吧。”攥着白绣花帕子的苏清雁蹙眉掩鼻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命硬,死不了。”万氏语气轻蔑。

苏清远的目光落在万氏脸上,娘?眉心痣?这模样,不是我文里的苏府二姨娘吗?

讶异之余,苏清远耳边出现了仙风道骨的男音。

[欢迎来到天定朝。]

天定朝?文里的朝代!

[返回现实世界,需要完成任务。]

任务?苏清远问他什么任务。

[撩皇上。]

撩皇上?呸!

我纯钢铁……不对啊,我自己写的是宫斗文,设定女主是女扮男装的皇上!

想到这儿,苏清远眼眸一亮。

穿书带系统,狗血是狗血了点儿。但穿到自己的书里,那岂不是自备金手指,还要你个破系统干嘛。

[好的,系统君已暂时关闭。]

喂,喂!我就说说,不是吧,还不理人了。

算了,身为原作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少爷没事吧。”

苏家少爷?原文里不是很重要的角色,名字都没提,寥寥几笔写了他是天生痴傻。

“我叫什么名字?”苏清远捂着流血的额头。

小厮既骇怪苏清远能完整吐出一句话,又茫然他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几位姨娘和小姐们亦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小厮见她们都不说话,重重叩首行礼,“少爷名清远,字有玉。”

苏清远眼睛碗大。

靠,名一样的?字是笔名。

这……不过也还行,看过穿书的小说,魂穿者大部分得换成书里的名字。既然一样,挺好的,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万氏懒得理会他,用力捏着孟氏的手腕继续跟她扯,“老爷走了,这个家我来当。你和苏清桐必须守灵!”

“我呸!你莫是忘了老爷还有个嫡子。你当家?也配?”孟氏有些头脑,关键时刻拉苏清远当挡箭牌。不晓她是什么性子的人,怕以为他跟苏清远多亲呢。

虽然苏清远不知道苏阳为什么突然死翘翘了,但转念一想,自己都能穿进书里。可能因此,剧情发生了些许改变。

苏清远起身往万氏那边靠近,万氏挺着身子,被他额头上的血及凌厉的神情吓得扶住旁边的苏清雁退了退。

“你,你,你干嘛!”静谧得能听见她吞咽唾液的声音。

“二姨娘,你持中馈,却不安分守己。好赌,至今欠了东城赌坊好几万两银子。做两套账册糊弄府上所有人,我,没说错吧。”

若不是苏清雁扶着万氏,万氏早一屁股坐地上了。

“好啊你,竟然把我们唬得团团转。”孟氏才不在意苏清远为何不傻了,只想着扳倒万氏。

“你也别急着斥责别人,多留意你女儿和侄子孟朝。”

孟氏顿时脸色青白,乡下娘家侄子孟朝参加秋闱,没有住处,弟弟托她代为照顾。

好心让他住进偏院,哪知竟对苏清桐起了非分之想。然而听丫环说,苏清桐似乎也对孟朝有意。

她是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她的女儿苏清桐一定要嫁给兵部左侍郎、当今太后侄子许铎。

“行了,都别嚷嚷,该守灵的好好守着。一个个儿的,像什么样子。好歹也是首辅的家眷,传出去丢不丢人!”

要是苏清远只是码码宫斗文的作者,没穿书,恐怕一辈子都不能体会到宫斗的烦躁。

写文时爽,真到了身临其境,三个女人一台戏,耳朵结的老茧堪比城墙厚了!

嘿,别说,经苏清远一说,姨娘们默立刻不作声乖乖儿地守灵。

“少爷不傻了。”小厮满心欢喜,鉴于正守灵,不敢面露喜色。

“好咯。”苏清远噘着嘴儿。

没缓过神来的钟氏盯了他良久,在对上苏清远投来的目光时,倏地收回。

苏清远低着头回想文中剧情,钟氏在苏家有一女苏清婉,母女俩不争不抢。平时虽受了万氏和孟氏的压迫,但从没想过农民翻身做主人。

要是回到现实世界,这剧情必须改。不过改了,宅斗环节就没了……

唉,当务之急还是先撩到皇上完成任务,回去再说。没手机没WiFi的日子难熬啊!

约莫半个时辰,一个身着太监服饰的人端着明黄绣龙圣旨大步进来了。

“苏清远接旨。”

苏清远怔了怔,瞧见府上的人全跪着了,也跟着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苏清运为首辅,入内阁。钦此。”

说好的痴傻人设?难道皇上也是个傻子不成?封他做首辅?还是首辅成了世袭制?

不管怎样,能最快接近皇上仅这一条路可走。

“苏大人,快接旨啊。”褚公公特地弯着腰,像看小孩子般看着苏清远。

“微臣接旨。”苏清远双手举过头顶,等着褚公公把圣旨交给他。

褚公公先是一愣,随后眼里泛着酸涩,“好,好。”

跪在最旁边的苏清雁蹙眉,口无遮拦道:“皇上怎么让傻……”

褚公公随即换了副严肃脸,“苏二小姐,慎言!”

万氏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苏清雁赶紧闭嘴。

褚公公挥了挥手,站在身侧的小太监将官服和官印送过来。褚公公亲手接过,再郑重递到苏清远手里。“苏大人,明日卯正,别忘了入宣政殿早朝。”

“是。”待褚公公走后,苏清远才反应过来。

靠!卯正,岂不是六点。

当时写文并未详写上朝时间,六点这么早,行政单位上班都八点。回去得改改了,写得太不严谨了。哼,至少十点。

苏清远看着手里的圣旨和赤色官服,还好提及了官阶对应的官服颜色及补子图案,所以不难看。

只是这大夏天的,热得要命,官服也忒厚了些吧。

皇宫,长兴殿。身着绣金戏珠衮龙服,戴着宝青玉冠的男子紧锁着眉头,焦急地负手徘徊。

“皇上。”褚公公行礼。

男子微扶,“如何?”

“恭喜皇上。”

听褚公公此言,他舒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忧心,“朕这么做,苏大人他……会不会怪朕。”

“皇上宽心。朝局虽不稳,但皇上明德,苏大人他不会怪的。”

“他给他取名清远,估摸着意在清清白白远离朝政,朕……实在是没办法。”他甚感无奈。

苏家嫡子生来痴傻,人尽皆知。却被苏阳养在苏府不得出,实际如何外人并未亲眼见到。

朝中各势力虎视眈眈,苏阳走得突然,首辅位置人人想推自己的人坐。

所以褚公公给他建议,先下手为强。

若他真痴傻,内阁首辅仅设一人,占了位置,也打消了他们的小心思。

若他假痴傻,早早拉拢,培养自己的羽翼,日后也能成为苏阳那般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

况且,次辅贺昔去年亦接替他爹贺仕南的位置。有了前车之鉴,苏清远的事好办多了。

褚公公压低了嗓子,细声叮嘱道:“皇上,明日朝堂需万分小心。”

“嗯,朕知道了。”他眸子微微一颤,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清远不痴傻,那苏阳一事……

暗中,“什么?他下了圣旨?”黑影攥紧了拳头,重重砸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