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番外三
2019年5月
五一之后,天气开始炎热。
唐欢在参加完《主播选拔大赛》时接到盛子凯的来电,那会儿她正在学院,刚下专业课,有些不可思议。
“唐欢,蓝嘉颖最近联系你了吗?”盛子凯开门点题。
唐欢想了一下,回答:“没有。”
“哦。”
盛子凯没再说太多,甚至没问周九鼎最近过得怎么样,不过也是,他们三个上个月刚见过面,没什么好问的。
有过这通电话,唐欢倒是想起好久没联系蓝嘉颖了。
高考过后,蓝嘉颖和盛子凯在一起。
这件事情让唐欢大跌眼镜,她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如此水火不相容的两个人,竟然谈起恋爱?
尽管那恋爱,跟没谈一样。
但凡公共场合,两人见面不说话时很安静,说话就是吵架,无休无止的吵架。
她有一次忍不住问蓝嘉颖:“你喜欢盛子凯?”
蓝嘉颖没有很快回答,只是说:“他还挺有钱的,人也不错。”
唐欢抿着唇微微笑,蓝嘉颖并不傻,看得懂她笑里的无言,开她玩笑:“其实我喜欢周九鼎来着。”
唐欢对着她手就是一拍:“你胡说。”
蓝嘉颖哈哈大笑:“你看吧,我说实话你又不信。”
唐欢摇头,“你在骗人。”
“对,我就是在骗人。”蓝嘉颖承认得很快,一点都不含糊,“你也知道,有些话本来就不能信,而且谎言的背后只有刻意隐瞒。”
唐欢看着她。
蓝嘉颖又道:“我不喜欢他,也可以和他在一起。我喜欢他,也可以和他分手。”
她转过头来看唐欢,眼里莫名多了一些情感,“就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走到哪里算哪里。”
其实唐欢真的、没太明白。
就像她和周九鼎。
她从没想过分手,她也坚定周九鼎是这样。
不过蓝嘉颖的话让她思考到一个问题——
她和盛子凯或许会分手。
蓝嘉颖说完这话,很快恢复漠不关心的神态,指着超市里的冰激凌对唐欢说:“你给我买个这个尝尝。”
唐欢瞥了眼,就很小盒的冰激凌。
五十多块。
乐乐经常吃。
……
晚上十点半,唐欢给蓝嘉颖打了电话。
蓝嘉颖很快接起,“怎么了?”
“还没睡?”唐欢小声说,“已经十点半了。”
“你不是也没睡吗?”蓝嘉颖的声音透着疲惫,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唐欢呼了一口气,夏日的夜风很凉爽,她倚在宿舍阳台的墙壁上,看着对面楼层里的斑点亮光,询问道:“奶奶最近怎么样?”
那头默了很久,久到唐欢听到电话那端无缘无故传来的一声重物落地,玻璃四溅的声响。
“怎么了?”她问。
“没事。”蓝嘉颖说,“都、都挺好的。”
“嗯。”唐欢还想说些什么,被她打断。
“欢欢。”蓝嘉颖说,“我累了。”
“那你早些休息。”唐欢叹了口气,好像总觉着自己有什么话没说完,“暑假我回北城,去找你,还有两个月,你在北城等我。”
蓝嘉颖道了声好,挂断电话。
又吹了一会儿风,唐欢微微蹙眉,她把盛子凯给忘了,怎么就没想起来,问问他俩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呢?
……
蓝嘉颖挂断电话后,在楼道里蹲坐了好久。
小区设施老化,声控灯都是摆设,这个时间点楼道里没什么人,漆黑一片,夏季蚊虫多,洋洋洒洒一阵噪声,蓝嘉颖抚了抚额。
一双脚步停在她面前。
“姐,我爸和大姑说让我来叫你回屋。”
蓝嘉颖没抬头,那人就保持着半躬身的姿势,他身材高胖,将蓝嘉颖瘦小的身躯完完全全隐匿在黑色阴影里。
过了一会儿,蓝嘉颖抬起头。
那人吓了一跳。
“姐,回房间——”
话音消逝在空气里,蓝嘉颖起身,不理会那又高又胖的憨子,径直上楼。
……
房间里坐着三个中年人,两女一男,蓝嘉颖进入房间后,身后的那人跟进来,是五个人。
如果算上沙发旁边黑色木桌上被镶嵌在相框里的奶奶和爸爸,那便是七个人。
她谁都不看,走到黑色木桌前,从抽屉里抽出两根香,摁开打火机。
橙蓝色的火焰,空中摇曳,一丝一毫地侵占着长而脆弱的香,最终化为一抹猩红色的点。
她不紧不慢地把香插上去,毕恭毕敬的朝前鞠了一躬。
然后,一动不动。
稍微年长的女人先开了口:“我可怜的妈妈和弟弟,来世一定投胎好人家,可别再像这辈子一样辛苦。”
蓝嘉颖眯着眼睛,什么话都不说,时间久了,反复品味这句话,竟然笑出声。
辛苦还不是因为生了三个草包。
笑声一出,像是戳中了某些人的怒点,中年男人拍腿而起,指着蓝嘉颖,没由来地骂了句:“你这个赔钱货!”
另外一个稍微年轻的女人拉扯着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不想让他说话似的。
中年男人一把甩开她的手腕,瞪圆了眼,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朝地面砸了去,茶茶水水散了一地,玻璃渣子布满整片水泥地板,他扯着嗓子喊道——
“我说错了吗?我说错了吗?!”他看着蓝嘉颖,嘴唇一刻不停歇,“这孩子从小没出息!克走她妈,克死我哥!现在连亲生奶奶都不放过!我娘从村里来的时候,还能下地呢!这才几天?这才几天啊?!”
话说至此,另一个年纪较大的女人开始抹眼泪,“我可怜的娘啊,我可怜的娘!”
深更半夜,女人的哭声犹如鬼哭狼嚎。
“别叫了!”蓝嘉颖抬起头,瞪着沙发上傻眼的女人,“再叫给我滚出去!”
愣了片刻,女人站起身,语气更加凶狠,她绕过茶几走到蓝嘉颖跟前,面目可憎,“你说什么?”她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回头观望着身后的另外两人,抬起头,喊得更大声,“娘啊娘,你听听,这就是你放心不下的大孙女,目无尊长,口出狂言,她让我滚啊!”
“不是!”蓝嘉颖看着她,“你这样会吵到——”
“啪!”
……
“我会干什么?”女人的嗓音尖锐,“我再怎么样,我也是你大姑,轮不到你来教育我!”
蓝嘉颖闭着眼,捂着脸,只感觉方才被女人巴掌扇过的地方如同火烧。
下一秒,她也发了疯,五指攥成拳狠狠地朝中年女人身上砸去,半分情面不留,嘴里骂着最难听的话,整个人像疯子。
“这小杂/种!”中年男人走来,不费吹灰之力将蓝嘉颖扯开,嘴里辱骂着,“你这个小杂/种!”
说罢,布满粗茧宽厚的手掌猛地朝向蓝嘉颖扇去。
男人气力和女人本就不同,如果说刚才那一巴掌让蓝嘉颖感到皮肉疼痛,这一巴掌简直让她头昏眼花,耳内嗡鸣。
“婊.子生婊.子,你这小贱.蹄子不知道是你妈从哪里带来的野种,你根本不是蓝家人,也没资格在这个家里待着,你给我滚——”
“爸!爸!”胖男孩喊着中年男人,指着蓝嘉颖,不可思议道,“我姐耳朵流血了!”
此话一出,房间静默几秒,原先在沙发上坐着看好戏的女人冷不丁站起身,拉扯着中年男子,矫揉造作道:“你下手没轻没重的呢。”
“哎呀,这这,没事吧?”她走上前,假模假样地覆上蓝嘉颖的后背,“嘉颖啊,你叔也不是故意的,他就那个脾气,你说两句好话,他不就不打你了吗?”
“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以后嫁了人就成外人了,你把这房子留给你弟,你就是他亲姐,我们还是一家人。”
蓝嘉颖抬起眼,手捂着脸颊,她感觉温热的液体顺着虎口处流到手腕,还有手臂。
她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听不到。
她只能把压抑在心底数年微散的怨气化作最为尖锐恶劣的话语,通通还给他们。
“滚!!”
中年男人脸色骤变,攥了攥手腕,“这小杂种死性不改,你看我不打死你!”
“你打死我吧!”蓝嘉颖说,“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她捂着脸,双眼血红,满脸泪水,憋足了劲,好像用尽毕生力气,“你今天要不打死我!我迟早还回来!”
**
蓝嘉颖卖了手机,这手机是盛子凯给她买的,买的时候八千多,卖出去只要两千。
她拿着钱去医院治耳朵,可惜钱不够。
她没再借钱,除了这部手机,盛子凯还送给她一条手链,她挂到网站,以二分之一的价钱卖出。
买家很是开心,一个劲儿在网上道谢,充满不相信的激动。
[天呢,这个手链代购都没这么便宜!]
[你这个才买了半年,没戴过,和新的一样,我简直赚啦!]
她拿着在手机商场五十块钱买的二手智能手机,每条消息都要等几分钟才能看到。
倒也不是不在意吧,之前手机用得顺手了,换一块怎么就这么难用呢。
她都差点忘记,她本来就是用这种手机的。
不知不觉就想起盛子凯,但是好像没什么可以倾诉的。
她虽落魄,可要脸。
时间过得很快,蓝嘉颖做完手术一个月后,家门被换了锁。这房子并不值钱,地理位置不好,暂且没有拆迁的规划,蓝家亲戚像是着了魔一般霸占房子,却一点儿都不懂法。
再怎么着,房产证在她这里,就算现在进不去,也不能是他们的。
她开始忙着卖房子,最终以七十万元价格卖给一对中年夫妻,谈拢了条件,商讨着来看房的那天——
蓝家人堵在门口。
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说这房子被蓝嘉颖卖了。
蓝国旺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蓝嘉颖破口大骂:“你这个杂.种,你这个贱.人带回来的狗.杂.种,骗了我哥十九年,你还要卖我们家房子,你痴心妄想!”
买房子的夫妻吓得当时就要走。
蓝嘉颖分身乏术,她的耳朵没有完全痊愈,她忘了这一点,气急攻心,“你个老泼皮!你信不信我去告你!”
“告你故意伤/害/罪,告你把我打到耳膜穿孔,轻伤三极,我医疗鉴定留着呢,绝对告倒你!”
“你别含血喷人啊!”蓝国旺的妻子从男人身后窜出来,“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告我老公,你有证据吗!”
“我当然有。”蓝嘉颖平静下来,眼前是丑恶的嘴脸,她试图让自己平复心情,但她做不到,她扯着嗓子喊,“我肯定有!”
女人怔了两秒,眼神飘忽不定。
准备买房子的夫妻也不知自己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才能遇到这种事情。
蓝国旺妻子话机一转,面对着买房夫妻,“这女孩是个骗子,这房子不是她的,这是我妈的,我妈死了,这房子留给我老公了,她就是一骗子,不信你们瞧,你们买了这房子能不能住进来!”
“你们要是住进来,我天□□你们家口撒鸡血!”
这话太恶毒,不等蓝嘉颖酝酿好跟买房夫妻说什么,人家就走了。
邻居们大门紧闭,楼道光线暗到萎靡。
手机响了几声,是盛子凯的来电。
考虑到蓝国旺和他老婆在此,蓝嘉颖挂断电话。
她现在不光耳朵疼,她喉咙也疼,她问蓝国旺,“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对不起我爸吗?”
蓝国旺冷哧,语气里满是嘲讽:“你爸就是个连媳妇都看不住的傻.逼。”
蓝嘉颖低垂着头,始终闭着眼。
外人走了,蓝国旺也消停了,他蹲在紧闭的房门前,一口一口抽着烟,完全不理会蓝嘉颖。
蓝嘉颖最后看了他一眼,下了楼。
蓝国旺没拦着,他老婆有些不乐意,撺掇着他:“哎,哎,走了。”
蓝国旺哼了一声:“走呗。”
蓝嘉颖笑着走出单元门,出乎意料的,天气很好。
她现在一无所有,无所畏惧。
所以这官司,肯定要打,她一定饶不了他们。
她是不值钱,没见过人间美好,但她也不允许,有人拖着她往泥潭里陷。
**
余晖洒满街道,细碎流影斑驳。
蓝嘉颖进了酒店大厅,瞬间的凉意席卷全身,她在电梯看到自己略没精神的脸,精神恍惚,但还是整顿好心情,拍了拍脸,右耳微痛,可以忍受。
两个月不见,盛子凯兴致很高,蓝嘉颖挺累的,又不好驳他面子,推脱着先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身体舒展开,心情好像比之前好了不少,她走出浴室,直接躺在床上。
从很久之前,两个人就再也不住双床房。
盛子凯摸着她半干的黑发,眸光不可置否,语气充满暗示:“想要吗?”
蓝嘉颖不撒谎,“不想。”
盛子凯以为她在跟自己玩情/趣,笑得更为放荡,“你想。”
他说:“蓝嘉颖,你想要。”
两个月不见,盛子凯似是要把两个月的全部都给她,从前她发起疯来也执着于和他争个高下,可现在不了,她好累。
身如扁舟,心如浮萍,蓝嘉颖连叫都没力气。
蓝嘉颖对这次印象更为深刻,实际每一次,盛子凯都能给她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好像只有更用力,更疯狂,才能让彼此真实的体会到。
我们其实很亲密。
即使什么话都不说,更不想说,可你照样得为我神魂颠倒。
他们在任何方面达不到和谐,唯独在此,一次一次共同奔赴最高点。
盛子凯最爱问她:“你爱我吗?”
就比如现在,他覆在她右耳边,一声声问她:“蓝嘉颖,你爱我吗?”
从前她都敷衍着来一句,“爱,或者,还行。”
不过现在,她毫无反应,只见绯红的脸和紧闭的双眼,他的话,她像是听不见。
盛子凯额角沁着细密的汗,他俯身到另一边,看着她,轻轻呼出她的名字。
“蓝嘉颖。”
蓝嘉颖睁开眼,头顶暖橙色的光照着她的巴掌小脸,表情是难以描述的忍受,她很瘦,瘦到皮包骨,经过盛子凯一年多以来的不屑努力,终于变得略有起伏。
他问她:“你怎么了?”
蓝嘉颖睁着眼,头顶的光刺眼炫目,她侧过头,很多不好的回忆瞬间风起云涌。
她摇头,不语。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盛子凯眸色渐深,“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蓝嘉颖发丝凌乱,整个人安静得不像话,好像是精气神散了,没有支撑。
她缓慢起身,推开他/胸/膛,语气毫不在意,“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这句,她低下头,黑发遮掩着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表情。
盛子凯见她这样,坐到一边。
两人前不久闹了一次矛盾,但又好像不是什么矛盾,因为蓝嘉颖只有在面对面的时候才会和他吵架,他们异地是,她甚至都不联系他。
除了,缺钱的时候。
给女朋友花钱天经地义,况且盛子凯也不缺钱,她要的不多,她就给,即使她一次也没有回报,也无所谓。
他受不了蓝嘉颖的态度。
他的电话,她全部挂掉,心情好时,她回发条消息,或者回个电话,很多时候,她一声不吭。
这是盛子凯最最难以忍受的一点。
自己远在北京,身遭莺莺燕燕。
没有一个是她。
她也没有表现出太过在乎的表情。
床单泥泞,印着斑斑点点,扭成无法想象的凌乱。
此刻窗外或许依旧天明,只是窗帘厚重,遮掩了一切。
“蓝嘉颖,”盛子凯抬手抚了抚额,声色干哑,“你说咱俩什么关系啊?”
她又好像没听见,眼神被冷风吹散了,毫无聚集点。
盛子凯又问了一遍。
“哦。”她把头垫在膝盖上,语气轻飘飘的,“炮/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