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不老泉水(重构)

伊莎贝拉双手捏紧胸前的弓弦,弦绷得很紧,勒进她的肉里,这样她反而好受一点。皮肉烧焦的糊臭味在溶洞里久久无法散去,折磨着她的鼻腔和胃。

不要让恐惧吞噬你。她在心里默念。

托马在洞窟里踱来踱去,忽然发现她的存在似的盯着她,他被胡须遮盖的大嘴满是油腻的烟油味。“别以为捏着把破弓就是个武士了!我警告你,一箭也别射!我还不想死在自己人手里。”说着,他把手探进腰间悬挂的布囊里,抓了几抓,又瞥了一眼地上的焦黑尸体,长叹一口气,终于放弃抽烟的打算。

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横卧着怪鱼焦黑的尸体,那鱼不知怎么回事,十分易燃。更换火把的时候几个火星溅落到死鱼身上,一大团青色的火苗腾地一下钻出来,吓了所有人一跳。伊莎贝拉可没有被这种事情吓倒,毫不脸红地说,她还有点儿自豪哩。敢于在这样的地方探险,亲眼见识怪鱼的女孩子,放眼整个奥维利亚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其他人的心情与她截然不同,佣兵们交头接耳,伊万也绷紧了脸,不时向依稀泛着鹅黄光亮的远方眺望。他们决定查看无目鲶涌出来的地方,准确地说是她和克莉斯做了这个决定。托马自然不用说,他只希望越早回去越好,但其他人对伊莎贝拉承诺的额外银币更感兴趣。

至于伊万,伊万就跟黑岩堡秃牙床的老嬷嬷一样,对帝国和帝国的秘法丁点儿信任也没有。他一会儿认定那块石壁是不可能征服的存在——它周围的石镐痕迹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会儿反而担心秘法□□会把整个洞顶炸塌下来,把大家全活埋在里面。克莉斯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一定没问题的,伊莎贝拉相信她,毫无理由地。

念头刚落下,克莉斯修长的身形伴着火光显现出来,眼中跳动着金光。伊万说过他活了一把年纪,从未见过那种瞳色。“这就是不详的征兆,”就连这种事也能让他忧心忡忡。他总是疑神疑鬼,特别的东西究竟有什么不好,每个帝国人都得长得跟村野农妇一样平凡无奇才称得上称心如意吗?再说,又不是喷吐熔岩的恶龙才有的金色眼珠。阳光,也不是金色的吗?

双目如阳的克莉斯走到隧道口,并不加入众人,只是在路口上风处站定,静立在溶洞嶙峋的怪石旁耐心等待。伊莎贝拉小跑几步,赶到她身边。

“抓稳。”克莉斯小声说。

伊莎贝拉看看四周,石壁的突起泛着光亮,看上去就十分黏滑。她心一横,干脆双手抱住克莉斯的手臂。克莉斯低头扫了她一眼,伊莎贝拉瞧出几分无可奈何的味道。

数个呼吸之后,溶洞深处传来一声巨响,石壁、地面以及洞顶的钟乳石瞬间剧烈摇晃起来。伊莎贝拉觉得自己仿佛抱着暴风雨中的大树,硬皮甲结实的质感驱散恐惧,让她觉得安稳。她忍不住把脸靠上去,额头率先触到的却是一片温软。

“没事了,快松开。”克莉斯的手背抵着她的头。莫名的小小失落浮上来,伊莎贝拉依言垂下手,这才注意到托马背靠岩壁蹲着,用力抓住突起的岩壁,指关节凸起老高。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尘埃喷涌的通道,似乎在准备下一波冲击。直到四个呼吸之后,烟尘尽数被岔路口的冷风吹散,他才意识到一切已经过去,骂骂咧咧站直身体。伊莎贝拉忍耐不住,使出惯用伎俩,用手挡住嘴,一个劲儿偷笑。

正如伊莎贝拉坚信的那样,这次行动很成功。梨形溶洞的一角豁然洞开,洞口龟裂,堆满碎石。洞顶挂着的锥形钟乳石被爆炸震下来几枚,摔断在地,残骸碎得到处都是。“还好这洞子够大,要不然呐,被这石头砸一下,你那花里胡哨的皮甲也不顶用。”托马用火把指指天花。没人吩咐,马奇自行上前,把掉落在洞口的钟乳石搬到一边。那些石块个个巨大,只怕比伊莎贝拉还高,巨人般的柏莱人力大无穷,轻而易举把它扛在肩上,仿佛那只是一小袋大豆。

“你说,我们能找到不老泉水吗?”伊莎贝拉忍不住问克莉斯。女人注视着洞口,比安妮矮不了多少的巨剑藏在漆黑如夜的皮质剑鞘里,夸张的武器增加了主人的权威,起码对于伊莎贝拉来说是这样。

“冒险的意思,就是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克莉斯话锋一转,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伊莎贝拉肩窝里。伊莎贝拉顺势倒退半步,迷惑不解。

“别逞能,满脑子幻想的高贵小姐。也别草率行事,那比暗箭还要危险。待在我身边,如果我叫你跑,就马上往出口跑,谁都不要管。”克莉斯挡在伊莎贝拉与洞口之间,修长的身影给人一种如果不答应,休想过去的压迫感。

说起来就连她加入冒险,也是类似的情形。伊莎贝拉原以为自己习惯了,以她的身份,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的人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但她的感觉,跟父亲、侍卫长、教头他们都不相同。或许因为她是个女人,钻进洞穴里的时候,伊莎贝拉还在纠缠这个问题。

“专心点儿。”克莉斯在她耳边低声说。她不肯再让伊莎贝拉牵自己的手,走在公主侧前方。伊莎贝拉轻易便能捕获她存在的证据,巨大的剑鞘轻敲在她的硬皮甲上,响声与众不同。至少不像先前那样紧张了,伊莎贝拉给自己打气。

溶洞石壁的另一侧,是一个狭长的洞穴,只容四人并排前行,早已看腻的石笋和钟乳遍布其间。踏进洞穴,怡人的凉爽迎面扑来,空气中布满看不见的水汽,活水不知正在哪里滴落,洞中回荡着水滴轻盈的鸣响。

托马打个手势,坚盾佣兵团马上以探索阵型散开,狼群般在黑暗中悄然前行。一百多步之后,洞穴向左急转,又走了四十来步,终于豁然开朗。隧道的尽头是一个椭圆的洞窟,隐约的水声在这里变得明晰,空气湿度骤升,一股特别的腥甜味充斥其间。嗅觉敏锐的帝国战獒扬起硕大的脑袋,鼻翼急促扇动,试图寻找气味的来源。对于伊莎贝拉来说,最引人注意的绝不是味道。正对隧道的不远处,微小的莹白光点紧贴地面缓缓游走,每一粒都是明亮刺目,仿佛灼穿了黑暗。

“灯芯鱼!”伊莎贝拉控制不住心中的欢喜,想要蹦上两三下。

那是只生活在不老泉水中的特殊鱼类,这点在泽曼学士的药剂书里说得很详细,出发之前伊莎贝拉看过不知多少遍,确保上面的每个字都已深刻在脑中。

狂喜撞击着她的心房,她顾不上什么警戒队形,就连队伍前端比较危险,“待在我身边”这样的告诫也一股脑儿地跑在脑后,向那些亮点跑过去。

洞窟很空旷,皮靴踏进积水的浅坑里,激起一串清脆的回响。那声音出奇地明晰,就像长号的管壁会放大声音,瘦长的洞穴也有类似的功效。伊莎贝拉的脚步声惊扰了鱼群,那些光点猛地一震,像是一大群受惊的萤火虫。

鱼群聚集在紧靠洞壁的浅坑里,里面积了一层浅薄通透的水,不过小腿深浅,寒气袭人。小水池正中,手指长短的细长小鱼游来游去,它们的身体晶莹透明,鱼骨鱼鳃清晰可见。鱼的胸腔处灯光一般亮起。

它们很活跃,这太棒了!伊莎贝拉欣喜若狂,双手止不住颤抖。她哆哆嗦嗦摸向腰间系着的皮囊,情急之下拉错皮绳,给袋子打了一个死结,又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它解开。手指触到袋子里水壶冰凉的外壳时,伊莎贝拉已经满头是汗。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摸出水壶捏在手里,心脏砰砰直跳。

那是个只有女人巴掌大的银色扁水壶,上面的纹章繁琐复杂,一枚紧挨着另一枚,把整个壶身占满。这些纹章能够保证壶内的纯净,使得不老泉水维持药效。守望城中没有懂得附魔手艺的秘法工匠,这个壶是泽曼学士亲自设计,拜托临省的同窗,辗转找到工匠才制作完成的,它蕴含着家族的全部希望。伊莎贝拉咬紧嘴唇拼命保持稳定,缓缓旋开壶盖,双手紧握水壶将它凑近水面。

那壶一近水面,壶身镌刻的神秘纹章立刻发出浅薄的蓝绿光芒。银壶忽然间有了生命,不断将低处的泉水吸入腹中。“奶奶的,我这半辈子算是白活了。”班紧盯着发光的水壶,眼睛一眨不眨,纹章的光芒使他脸皮发绿,像是故事中那种生着尖耳朵,贪财好色的小怪物。

“既然这玩意儿是治肺病的神药,咱们何不一人灌一壶回去?”说话的功夫,他的手已经够着背后的山羊皮口袋,里面装的都是啤酒。“不老泉水最怕污秽,一滴汗都会毁了它。”克莉斯一脚踢在他脚后跟上,班扭头瞪她,举起手作势要揍她。克莉斯不予理睬,她拿过伊万的火把,也在水坑旁蹲下。熊熊燃烧的火炬划过水面,灯芯鱼群触到火焰似的猛地弹开,掠出一圈圈涟漪,一丝不详的淡绿在水面扭曲反转,发出淡青色的光芒。

“这水……从哪里流过来的?”

溶洞让她的声音清晰得可怕。伊莎贝拉抬起头,洞壁好黑,她什么也看不见。不老泉水不能被污染,一小滴脏水都会让它失去疗效。泽曼学士的警告在脑中回响。那些淡绿的荧光化作魔鬼的绿影,缠绕在伊莎贝拉心头,她的心脏生疼,快要呼吸不过来,眼睛不由自主地发热。既然鱼还活着,说明水还没有被污染,还能有效。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抓住这种念头,否则一定会失去全身力气,瘫软在这个阴暗潮湿的洞穴里。克莉斯让她把目光也投向泉水深处,火光照耀的距离很有限,五步开外的一切全都浓黑如碳,伊莎贝拉甚至分辨不出水坑的边缘在哪里。

“岩壁下面是中空的,水从别的地方过来……“克莉斯给她解释,话没说完,她的声音突然拔高。“有东西游进来了!收好你的水壶!准备战斗!”

克莉斯抛下火把,猛地抽出巨剑,金属声仿佛就在伊莎贝拉耳边鸣响,激得她脊背发麻。伊莎贝拉脑中一片空白,心神仿佛火灾中的刺猬,缩成一团。周遭的一切陡然间飞速后退,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甚至忘了呼吸,胸口捆了三层皮带一般地压抑。黑暗中,莹白的光点猛地四散弹开,一个怪异的灰绿影子突兀地拱出水面,泉水哗啦作响,回声阵阵。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嘶吼撕破和平,腥风扑面,异变突生。那影子一晃,与泉水旁边的一名佣兵撞在一起。浓烈的血腥味烟花般绽放,佣兵的身体石块一样弹飞出去,砸在石壁上发出绝望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