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
玉瑶接到苏公公心送过来的清河话本时,西街广安寺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玉瑶翻看着那本微微发黄的话本闭上眼,窗外风声呼呼,梅花落声,微轻,耳边都是广安寺悠悠的钟声,浑厚、悠远,让人不自觉回忆起旧年岁的往事。
今日是小年,广安寺每年会在小年夜里施粥,还有许多施舍香油钱的香客特意来广安寺“燃灯供佛”。
今夜恰逢第一个月圆之夜,又赶上了十五,香客们挤破头的去广安寺,沾沾佛家的庇佑。除了燃灯供佛外,在广安寺后面的紫福河中,还有放河灯的祈愿活动。
玉瑶心里存了事儿,再加上杨胤过几日便要下扬州的事儿,有些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来来回回了一个时辰,索性也就不在榻上半屈着了。
知道紫檀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便梳了梳微微凌乱的长发,懒懒道:“咱们也去广安寺放放河灯,沾沾佛气……”
紫檀听了自是很欢喜,忙起身走到玉瑶身旁,从桌子底下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篮子,甜甜一笑道:“奴婢一早便猜着主子要去,索性就早早准备下了,是小姐最喜欢的莲灯。”
玉瑶转身盯着的竹篮子里的莲灯,又侧身看着满是欢喜的紫檀,疏懒心烦的眉眼里立刻就泛上愉悦。
两人走在路上,冷风吹着街上的招牌藩布,玉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紫檀看着玉瑶,压低声音道:“小姐,听说河灯若是能顺着紫福河流出九十九米,就可以达成心愿。这才,奴婢可是特意买的厚底防水的牛皮纸……”
正说着,就见不远处有十几个少年,带着各自的小厮,大约二三十人的样子,围在紫福河上兴奋胡闹的喊叫,里面有几个京城里风流出名的公子,一些大胆的姑娘听见了呼声,一下围过来,闹哄哄一团。半大的小孩儿牵着父母的手,为了要一根冰糖葫芦,大哭起来……
玉瑶看到这闹哄哄的场景,不由心情也高涨起来,接过紫檀递过来的莲灯,小心的站在放河灯的滩沿儿上。
滩沿儿周边混合着植物的气味,鼻尖都是湿漉漉的水汽,玉瑶将莲灯放在黑沉沉的水上,随后轻轻一推。
莲灯未及向前荡多远,忽然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懒洋洋的走上前来,也不顾水凉,径直下水拿起了被水草卡住的莲灯,扫了玉瑶一眼,随后故作帅气的靠在一旁被打湿的靠柱儿上,“这位姑娘,莲灯就是莲灯,要薄薄的才能漂的远,什么牛皮纸啊、防水纸啊,全都是小商贩弄来骗人的。”
玉瑶睁开眼回神望着那个少年,只见他嘴角挂着浅笑,模样丰神俊朗,神采飞扬。
“说的这是什么话?!”紫檀听见有人专门诋毁她拿着辛辛苦苦攒的私房钱买的莲灯,不由皱眉要过去理论,下一刻看到那个白衣少年,忽然就声细如蚊,耳根子红的似乎要滴下血来一般。
那个少年并未看紫檀,而是低头缓缓读着莲灯上心愿字条,“愿胤岁岁安宁平顺,不生灾惘。”
一双清澈纯净的眉眼,看着玉瑶写的心愿字条,先是微微出神,随后眼神却暗淡下来。
随后将那莲灯重新放回水里,红着脸一蹦跳出滩沿儿,外面白石桥上的其他少年纷纷哄堂大笑,“早就说你,这般秀美明丽如日光的女子怎么会没有夫君呢?!非要过去撩拨,这下丢人了吧。”
到底是少年心性,那白衣少年听了众人的调笑,先是沉默半晌,随后倒也手搭在那些哄闹的少年身上,胡闹着离开了。
玉瑶单手拖着下巴,半眯着眼看着顺水漂流的莲灯,眉目里倒映着水光,脑中再次泛上杨胤要下扬州的事儿。
思及此,玉瑶不由抿了抿唇,正要去广安寺去添些香油钱,结果一回头径直威严冷肃的眼眸里,她没看清来人是谁,只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等回过神儿来,只见跟前的男人一身漆黑的对襟长襦,内里是烟灰色的纱缎,袖口处绣了淡淡的翠竹细纹,腰间系着一枚白底儿绣着歪歪扭扭四叶草的香囊,除去那只掉价的香囊,整个人看上去,龙章凤姿,翩翩浊世。
比先前的白衣少年风姿更胜了几分。
“晋王妃。”杨胤冷着眉眼,随后却一句冷话转暖,“莲灯的事儿,多谢。”
玉瑶听了,不由眉目泛上一抹酸,轻哼两声,转身却紧紧抱环住他窄腰,下巴也抵在他华贵清凉的衣裳上。
对于方才她为自己放水灯祈福的行为,他心里很是感动,可是当着身后众多侍卫朝臣的,这般赖娇娇的环着他,难免有些失了礼数。
只是,让他推开,这也不可能。
苏公公站在不远处,看到方才相遇的那些朝臣和传信的侍卫,不由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晋王夫妇是宣帝亲自赐的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在水灯祈福活动上,有些亲昵的举动也实属正常,不过这些外人看惯了两人争执黑脸,咋见到这般亲密缠绵,不由老脸一红觉得很尴尬。
玉瑶见到那些老臣又是抬袖遮脸又是从袖下偷看探究的模样,不由喷笑,两只杏眼笑的弯弯的,两排细齿白皙可爱。
那些老臣见玉瑶笑的玉雪可爱不由也跟着笑了,他们印象中的晋王妃苏玉瑶是个冷美人,可如今亲眼所见,和外面传言并不不一样,比起传言里的冷冰冰、清高,她在女子里面,算得上是洒脱至极的,喜欢就是喜欢,只管把这种喜欢表现出来,不管外人的看法。
就这样一双双眼睛盯着玉瑶,半晌都没有什么动静,待下一刻抬头,忍不住八卦的想看看素来不苟言笑的晋王的表情,却见晋王冷着一双俊目一一扫过盯着玉瑶看的臣子的脸,目光阴沉复杂,放佛要将他们记住,秋后算账一般。
那些老臣忙慌乱的移开头,觉得后背直发凉。
苏公公抿唇,含笑不语,那些老臣见苏公公的表情不由抖了抖,随后找了个朝里的由头便灰溜溜的走开了。
广安寺热闹依旧,南北两市的小商贩也专门到了广安寺附近摆摊儿,一些酒楼也通宵达旦的开着,灯光幽暗,靡靡之音不断,舞姬们在哄闹的客人跟前翩然起舞,一直到灯烛熄灭……
玉瑶捏起漆盘里的小银剪,一手挽着宽袖一手持着小银剪去剪灯花儿,动作柔和优雅,噼噼啪啪的灯芯随着剪刀的开合一瞬脱离了灯芯,玉瑶笑着将那截儿灯芯放在桌下的小铜桶内,“真是有趣,难怪古人有‘闲敲棋子落灯花’的绝句。”
她面色清雅,吐语如珠,声音柔中缠了一丝清脆,动听之极。
坐在一旁翻看军机密折的晋王,斜睨一眼,不由转身想抱抱她。玉瑶转头盯着杨胤笑得暧昧又清媚,朝他伸出手道:“王爷,丰德年间,你说要找不到清河话本,便给妾东海夜明珠,算起来,这清河话本可是晚了八年……”
杨胤将桌上的小银剪重新放回漆盒中,随后将差苏公公捧上来一个紫檀木的华贵的盒子,径直推到玉瑶的跟前道:“嗯,给你。”
这是暹罗进贡的夜明珠,整个大隋只有这么一颗,因为前些年晋王曾带兵帮着暹罗王驱赶侵国的胡国,所以暹罗王直接派使臣偷偷把这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送到了晋王府。
方才苏公公捧着装着夜明珠的盒子,连喘口气儿都的小心翼翼,生怕把这价值连城的宝儿摔了,听见晋王眼睛都不眨的将这宝贝送给玉瑶,忙走上前来,朝着玉瑶讨好道:“王妃,这是暹罗进贡的夜明珠,晶莹剔透,又圆润清亮,整个大隋只有这么一颗。”
玉瑶听到眉眼一挑,忙朝着杨胤道:“别呀,收起来,妾可当不起!”说着伸手就要去合上夜明珠的檀木盒,却不小心一下推到了晋王的手指上,指温冰凉,两人手指同时一顿。
苏公公见状,先是抿唇一笑,随后却道:“价值连城的宝贝,王妃就该收。”说完径直笑了笑,便识趣的到外面守门去了。
玉瑶手指摩挲着红红的灯烛,状似无心道:“送给太后或者皇上,不更好?”
杨胤道:“当初,答应你的。”
玉瑶道:“答应是答应过的,可以是翡翠可以是玛瑙,也可以是寻常的夜明珠,也没必要这般贵重,左右也不常用,整日这般放着浪费着,我都觉得替你心疼。”
不过说归说,他既是送了,还是送到她心坎儿上的,索性让紫檀将那夜明珠放在了内房的博古阁上。
看着那明亮的夜明珠,玉瑶不由眯了迷眼睛,方才瞧见那些老臣和侍卫对晋王恭敬尊崇的模样,她还是松了口气,凭借晋王的手腕,对秦玄策野心勃勃的事儿,他自然能够掌控,她还是尽量少插手这些。
“对了,此去下扬州,妾也要跟着。”玉瑶迎上晋王探究的目光,微微有些吃酸道:“听先前去庆阳府,王爷不问妾,却偏生偷偷带着婉侧妃去了。”
听到玉瑶这般说,杨胤还真的仔细想了想,继而摇头,道:“王妃这话不可扣在本王头上,本王先找的王妃才对。”
听他这般说,玉瑶沉吟一下,脑中细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晋王出征受伤流血过多,寒气入体,因着庆阳府是急差,只能带着伤病去,只是庆阳府多阴雨天,一去就疼的面色惨白满头大汗,当时,他一心想找玉瑶安慰安慰,却不想还未进门就吃了闭门羹,还冷脸让他去婉侧妃那里……
不过,带是带了,期间都是罗太医为他诊病,婉侧妃孙嘉容则是一直候在屋外的。
想到那些旧年往事,玉瑶不由内疚的朝着晋王看了看,“王爷,妾……”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内疚模样,杨胤不由伸手摸摸她的头,道:“婉侧妃,全由阿令你安排,你是晋王府的女主人。”
玉瑶听了,心里一暖,略微坐了个一刻钟,听婢女已经熬好了暖身子的沐浴汤药,便朝着净室去了。
刚泡在舒服的木桶里,就听见窗户外面又窸窸窣窣声,玉瑶披上衣裳耳朵贴近雕花窗。
“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非要在房里阖墙,偷偷随着婉侧妃去,现在主子让你在小佛堂里修身养性,你认真听了便是,求我来做什么!?”紫檀声音冷冷的。
“贵贱无常,你难道就不想做个主子?我又有什么错?”玉光手里捏着一串刚刚擦干净的佛珠手串,朝着紫檀冷声道:“宁我负天下人,不惜一切代价,才有机会成鸾化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