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
被他这么一吓,虞月凝的手一抖,她下意识拽紧布条,霍盛凌俊美的面庞顿时疼的扭曲起来。
正常人或许会在这时候潜意识地道歉,可虞月凝很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毕竟她前世弄伤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霍盛凌刚刚苏醒,脑子还有些混沌,又被虞月凝这一拽痛得不行,差点又失去知觉。
虞月凝看着面前疼痛不已的青年,她的脑子飞速地打转。思考自己该如何从未来的敌人面前脱身。
杀了他?不行,杀不死,只会又变成之前的局面。
承认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绝对不行,前世她奉命欺骗他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初始版霍盛凌有多么磨人。
更别提她这样漂亮又有魅力,万一又重蹈覆辙,让他喜欢上自己怎么办?
虞月凝完全忘记此刻的自己还是一个年轻干瘪的小姑娘,而不是未来美艳娇媚的魔女大人。
她认真地思考片刻后,终于暂时拿定注意。
上一世她是伪装成了一个柔和温暖小女子的形象,正巧原著里的女主也是温柔的贤内助,可能霍盛凌就喜欢这个类型的。
既然如此,反向发挥一下就行了。只要她本色出演一些,绝对可以让霍盛凌虽然感谢她的恩情,但迫不及待赶紧离她远点。
这样是最完美的。
“别动。”不等霍盛凌出言,她便先一步开口,带着指责意味地说,“我救了你,给你包扎伤口,你还总是乱动,知不知道让我有多辛苦?”
霍盛凌刚刚醒过来,他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到伤痛渐缓,眼前逐渐清明,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姑娘的腿上。
他抬眸,便正好对上她责备的目光。
他整个人一僵,而后像是弹簧一样迅速起身,又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对,对不住……”他撑着自己,一边吸凉气一边连连向后退去,几乎坐在床板的边缘。
虞月凝瞪着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青年在像是鹌鹑一样低下头,红晕从脖颈泛到脸颊。
“……你救了我?”他气若浮丝的低声道,“为什么?”
从没人如此温和地对待过他,更何况是一个女孩子。刚刚的近距离接触让霍盛凌有些无措,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不等虞月凝回答,他忽然想到自己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顿时又抬起头,双眸都睁大了许多。
“是,是你打倒了那些人,带我离开的?”霍盛凌喃喃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便到虞月凝准备好的重头戏了。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霍盛凌,直到把青年看得又低下头去躲避她的目光。
她这才冷冷地说,“知道的事情少一点,才能活得久一些。你才死里逃生,最好别再自讨无趣。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
“可是……”霍盛凌抬起头,“你救了我,我应该知道恩人的名字,不然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年轻的霍盛凌根本不是了解他一切的虞月凝的对手,他的所有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虞月凝抽出匕首,翻过手腕将刀刃刺入床板中,发出一声闷响。
这把匕首不是之前卫霄原给她的那个,而是她在魔界城里买的。
魔界的所有武器上都有魔界专属的标志,看到这柄匕首上的图腾,霍盛凌一怔。
“你是魔界的人?”他不敢相信地说,“可你和之前的那些魔人一点都不像。而且你……还救了我。”
“我只不过好奇,一个妖族混血怎能被人类欺凌到如此地步。”虞月凝加深嘲讽的语气,“还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想到竟然是个如此平平无奇之辈,倒是我多心了。”
她本色出演恶人一顿贬低霍盛凌,感觉氛围烘托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将之前收拾好的包裹拿起来。
虞月凝看向霍盛凌,冷冷地说,“别让我再看见你,惹得我心烦。”
而后,她不管霍盛凌的表情,推门离开。
来到院子里,外面的天已经渐渐阴了下来,马上要天黑了。
虞月凝倒是心情不错。
哪怕现在的霍盛凌什么都还没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可前世的仇人就是仇人,她虽然救了他,但一点都不想和他有瓜葛。
更何况,她讨厌他到共处一室都觉得有些烦躁。
终于要结束了。
虞月凝快走出院子的时候,便耳尖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过头,就看到霍盛凌跟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表现得过于厉害了,青年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怯怯的,躲避她的目光。
“有事?”虞月凝声音冷淡。
霍盛凌轻轻点了点头,他低声道,“天快黑了,要不然……明天再走?”
虞月凝的太阳穴顿时开始跳了起来。
她倒是忘了,最开始的霍盛凌确实是个没心没肺,无论怎么被对待,都要关心别人的小太阳了。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她扬起声调道,“我是魔人,我怕天黑?!”
“正是因为你是魔族,才不能夜晚走动。”霍盛凌抬起眸子,金色的眼眸犹如宝石般剔透,他说,“姑娘难道忘了,夜晚降临之后,大城附近都有修士巡逻,这里靠近桐城,你会被抓住的。”
虞月凝:……
她前世回人界都是快十年后的事情了,这一路上又都在野外,没见过人,根本不知道如今是不是这个规矩。
修仙者在凡界巡逻?
她瞪着霍盛凌,霍盛凌却一副十分真诚的样子,还侧了侧身体,示意她先进屋。
……各个修仙门派派弟子下山历练,帮人界大城守城,组队打打低阶魔修涨经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或许这路上有修仙弟子路过,她没有修为察觉不出来,也未曾可知。
若真是这样,她刚刚的表现岂不是露馅了?
她看向霍盛凌,语气危险地说,“你主动邀请我过夜,就不怕我伤你?”
“正邪不两立,可毕竟你是我的恩人,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离去。”霍盛凌说,他甚至笑了笑,“我总是受伤,姑娘要是也想动手,也无妨,单凭你高兴便好。”
窒息。
那种最开始认识霍盛凌时经常困扰她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前世他就这样,可他们认识已经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二十七八岁的霍盛凌至少有了点阅历,知道保护自己,除了偶尔善心滥发,虞月凝没见过有人欺负他。
可如今见了他年轻时的样子,前脚被人锁在马厩里伤成这样,后脚就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得如此单纯,蠢得实在让人心烦。
有什么可值得这么高兴的呢?有人欺辱,不该血刃敌人吗?
更何况,她表现得如此刁蛮高傲,他竟然也能笑脸相迎,当做无事发生。
虞月凝薄唇微抿,她冷声道,“你既然知晓自己经常被人所伤,为何不还手?”
霍盛凌笑笑,他缓声道,“姑娘进来说话?咳……夜晚风寒,在下现在体弱,实在不适合呆在外面。”
体弱?!鬼才信。
虞月凝磨了磨牙,半响,她冷哼一声,还是走进了屋里。
天色逐渐开始黯淡,屋中也有些昏暗。
霍盛凌捡了些散落在院中的干草和破布,他关上门,熟练地将东西堆在屋中地板上,点燃了火苗,又塞了布料和木头,让火旺盛起来。
黑暗被驱散,无人村子的一角,透过窗户亮起了温暖的光芒。
虞月凝双手环胸,她靠在墙边,冷眼看着霍盛凌生火。
前世他们二人虚假地相好过一段时间,那时她也很反感他善心大发,只不过那时不论她说什么,霍盛凌都言听计从,所以她并不知晓他到底为何能以德报怨,只能归结于他天生高尚。
她现在不走,就是想听听这家伙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柴火噼啪作响,霍盛凌抬起头,他看向虞月凝,温声道,“姑娘,坐。”
这破屋里就一张木板床能坐,虞月凝神情不耐地床尾坐下,霍盛凌则是坐在另一头。
“我是妖人混血,姑娘你也能看得出来。”霍盛凌缓缓地说,“混血本就为世道不耻,我从在这村子吃百家饭长大,虽说村民都厌恶我,可他们还是对我有恩,给了我一口吃的和住处。”
“所以你就任由那些杂碎欺压你?”虞月凝蹙眉道,“就算于你有恩,那也是上代人,与他们何干?”
她的话刚说出口,便后半拍明白了霍盛凌的意思。
“你觉得村里人给了你一口饭,所以那些人的子女欺辱你,你便不反击,任由他们欺负?”她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简直是疯了。你以为那些混混会领你的情吗?他们只会一直欺凌你,直到你死!”
“不论他们品行如何,这村子的人都于我有恩,我不该伤害他们。”霍盛凌平和地说。
虞月凝最讨厌的便是这论调。若她在他的处境,一次二次会忍,但最终一定会送这些人去见阎王。
她冷笑道,“既然如此,还是我杀了你的恩人,你要报仇吗?”
“他们卑鄙龌龊,心术不正,有何下场都理所应当,与我无关。”
“村民对我有恩,所以不论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回手。”霍盛凌抬眸,他注视着虞月凝,认真地说,“可若是他们那日伤害你,我定不会坐视不理,因为我为他人出手,便不为自己。”
虞月凝看着霍盛凌那张被火光映照着侧颜的脸,他的目光如此坚定正直,像是散发光芒的宝石。
他的言论让她一怔,随即又使得她发笑起来。
她这时才切实地体会到如今的霍盛凌多么年轻和不谙世事。
他未来要走过很长一段艰辛的路,才能明白自己最初的幼稚是那么可笑。
这些似乎她生来便懂的浅显道理,霍盛凌却不懂。他被村民伤害凌虐了那么多年,竟然还真的保住了他那傻子一般的单纯。
甚至是后来对她也是如此……
虞月凝笑了起来。
她一定笑得很阴森,因为坦诚心声而放松下来的霍盛凌肉眼可见又紧张了起来,他有点无措,似乎不知道为什么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理念是相悖的?”虞月凝嘴角渐收,她冷冷地说,“你因恩情不想对恶人动手,便也守护不了你的正义。”
“我……”
霍盛凌刚说出一个音节,虞月凝已经道,“那日你被束缚在马厩,若我真是普通女子,你就要眼睁睁看着你纵容的恶徒伤害无辜之人,到那时你要如何自洽?”
这回轮到霍盛凌怔住了。
虞月凝俯过身体,她如恶魔一般低语道,“永远都不要对恶人慈悲,不然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说完这句话,虞月凝离开了,只留下怔在原地的霍盛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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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这次受伤太重,这个夜晚对霍盛凌而言有些寒冷。
那个救了他的姑娘离开之后,屋中的火堆也很快就灭了,不论他怎么生火都没有用处。
霍盛凌只好在黑暗与冰冷中缩在光秃秃的木板床上入睡,便很快深陷梦魇之中。
梦里,他在一条很黑的河流中挣扎,黑暗就像是巨浪一样向着他席卷而来,将他淹没在水中。
透过幽暗的水面,他似乎看到头顶有无数点点星光,他努力游上水面,却看到每一颗亮闪闪的光晕里都是人的身影。
无数的生灵生老病死,身边却总有家人好友的陪伴。
只有他。
他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没有尽头的孤独碾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他在水流中起起伏伏挣扎许久,终于看到前面有一抹亮光。
他心生希望,努力向着那光亮前行,终于,光芒包裹住了他……
霍盛凌躺在冰冷的青石之上,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
她穿着大喜的婚服,纤细修长的手指紧握着长剑,剑刃刺穿了他的胸膛。
太阳在她的头顶,他看不清她的脸,却似乎看到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落入他胸膛的血泊之中。
好痛。
哪怕肉被一片一片割下,也不会有这样痛。
他挣扎着握紧刀刃,哪怕是让伤穿得更深,他也想爬起来,看看她到底是谁——
像是被人猛然抓起,霍盛凌骤地脱离梦魇。
他撑起自己,在月光的照拂中喘着粗气,随即又头疼地捂住了自己的头。
霍盛凌这些年总是频繁地梦见同一个女子,可他从未有一次看得清她的样貌,更不知道她是谁。
他正在愣神,便觉得胸前刺痛,似乎梦境和现实混淆一样。低下头,才看到自己胸前的伤似乎又破了,血渗透了包扎的布条。
霍盛凌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胸前的绷带,他抬起头,对着虞月凝离开的方向开始发呆。